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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笼中飞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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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且看着吧。”云落川说道。
两人沉默了一会,晏明深突然问道:“父皇那日召你去,除了给你虎符和私印,还说了什么?”
云落川把玩着桌上的茶杯,道:“没什么,就是让我好好看着你。”
晏明深又问道:“那你为什么要用命来救我?”
云落川笑道:“因为我答应了晏叔叔,而且,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开始,不就是我一直在保护你吗?”
晏明深垂眸,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心里突然委屈交加,然后没头脑的开了口:“云落川,要是那五年,我陪着你就好了。”
云落川的手一滞。
“那五年,你一定很苦吧。”他又说道,声音很小,像喃喃自语。
感觉到他的不对劲,云落川朝他看过去,只见他眼尾泛泪,脸颊上染了一层薄红,周身的冰好像都融化了,露出鲜红的血肉,柔软至极,也让人心疼至极。
云落川就这样愣愣看着他,半晌才回过神来,叹道:“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醉了。”
“我没醉。”晏明深抬头看着他,“我很清醒。”但是,眼里的朦胧出卖了他。
“是吗?”云落川啼笑皆非,忽然,他灵机一动,问道,“子任没醉的话,那跟我说说。为什么子任现在不叫晏叔叔爹爹了?我记得以前,子任都是叫他爹爹的。”
晏明深又低下了头,好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就在云落川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终于开了口:“因为我与莺莺,树大招风,莺莺还小,我不想改变她,所以我改变自己,这样,我们才能少一些树敌。”
云落川的眉眼无意识软了下来,他忍住眼角的酸意,笑道:“原来我们子任想了那么多啊,那子任不委屈吗?”
晏明深又沉默了好一会,然后抬起头,眼眶瞬间红了,说道:“你不来看我。”
“啊?”云落川一愣,有点接不上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晏明深又说道:“你明明说了会来看我,但是如果不是我去落头山抓你,你都不会来见我。”
云落川好像知道了他的意思,他委屈过,但是不是因为保护晏莺莺,而是因为他没有兑现诺言,没有去找他。
那段时间,晏明深一定很希望能有一个人陪着他,让他知道,还有一个人会坚定的站在他身后,他还有一个可以发泄的地方。
是啊,那时的晏明深,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而已,失去了生母,父亲机缘巧合成了皇帝,然后和自己的妹妹得到了至高无上的荣耀,成了许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可那时,父亲已经不是他一个人的父亲,而是天下的君王。
他不能时时刻刻护着他们,所以,他只能强迫自己改变,起码,能护住莺莺。
而他,若不是晏明深来找他,他或许,也真的不会再去见晏明深一面了。毕竟那五年,改变了太多,他不再是那肆意风发的云公子,一个不人不鬼的药人,还有何颜面,去见那众星捧月的小宸王爷。
“子任,对不起啊。”云落川蹲到他的面前,抬着头看着他,就像庙宇里面,不敬的信徒来向敬爱的神明赎罪那样,“我食言了。”
晏明深看着他的脸许久,然后扔下一句话:“骗子。”
云落川失笑,拉起他的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好好好,我是骗子,那子任打完我了,可以去休息了吗?”
“行。”晏明深非常好说话,站起来就往榻边走去,动作流畅到云落川怀疑他是不是装醉。
不过出乎意料,晏明深没那么多贵公子的脾气,和在落头山时一样,自己褪了衣裳,然后躺到了床上。
云落川走过去给他掖了掖被子,轻声道:“睡吧。”
“云落川。”晏明深又喊住了他。
“怎么了?”云落川问道。
晏明深看着他,道:“你一直都叫我子任好不好。”
“嗯?”云落川有些不明白。
晏明深怕他听不懂,又说道:“这五年来,只有你还一直叫我子任,他们都怕我,叫我殿下,叫我小宸王爷,只有你还叫我子任,你永远都别改好吗?”
云落川鼻子一酸,道:“好,我永远都叫你子任,快睡吧。”
晏明深听到这句承诺,终于心满意足,闭上眼喃喃自语道:“云落川,那天我听见你叫我子任,我真的好高兴啊。”他沉沉地睡过去了。
云落川失笑,无奈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真醉了还是装醉。”
晏明深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面他质问云落川为什么不来找他,然后还委屈的在他面前掉了眼泪,得到了云落川的道歉。
不对,等等!
晏明深猛然睁开眼,眼前是一片漆黑,身旁还有时轻时重的呼吸声,他偏过头去,一阵热气撒到他的脸上。
云落川本就警觉,晏明深一动就醒了过来,但或许是太放松了,没有起来,只是懒懒问道:“酒醒了?”
“我醉了?”晏明深疑惑道。
云落川挪了挪身子,声音里带着浓厚的倦意:“嗯,还说了好多傻话。”
“什么傻话?”晏明深渐渐意识到了自己不是在做梦,但他还是想听事实。万一真是在做梦呢。
云落川道:“没什么,就是让我叫你子任。”
晏明深感觉自己头皮瞬间发麻,脸丢到了大母家去了,他把被子拉起来遮住自己的脸,然后翻过身背对他,闷声道:“我睡了。”
云落川:“???”
但晏明深并没有真的睡着,而是在羞耻心的干扰下睁了一夜的眼睛,一直到第二日穆娜来带两人去逛集市。
“你被打了?”穆娜看着他的熊猫眼,难得的没说那些调戏的话。
晏明深困倦得厉害,懒懒说道:“没有,没睡好而已。”
穆娜若有所思的看了云落川一眼,长长的“哦”了一声。
云落川没注意到她的眼神,给晏明深倒了一杯水。
穆娜让侍女拿了两套男士的胡服,道:“把衣裳换上吧。”
“为何?”云落川问道。
穆娜道:“你们这一身太过显眼,出去就跟耍戏的猴一样。”
云落川没说话,抱手看着她。
穆娜这才笑着说道:“我娘跟我说过,金发的舞女,是人群中最显眼的存在,但幸好,我与她不一样。”
晏明深蹙眉,看向云落川。
穆娜起身出去,边走边道:“你们赶紧换上吧,晚了,可就听不见歌女的琵琶了。”
门被关上,晏明深道:“她想带我们去见谁?”
云落川笑道:“不如说,她想让我们看见什么。”
晏明深道:“虽然楼兰是商贸往来必经之处,可你有没有发现,会汉话的人,未免太多了些。”
从迎接他们的使臣和穆娜,到楼兰王,再到侍候他们的婢女。
“如若不然,楼兰王如何打探消息呢。”云落川拿起衣裳,仔细检查了一遍,这才递给晏明深,“快换上吧,我们去看看。”
虽然天还早,但集市已经很热闹了,楼兰与中原不同,国度不大,王宫就建在城池中央,出来不远就是繁华的集市和住宅。
穆娜没有带随从,只换了一身简简单单的白色亚麻紧身上衣和阔腿灯笼裤,以金链作饰,踏着一双月牙形状胡鞋,长发束成辫子披在颈侧,腰间是那把镶满宝石的弯刀。
至于云落川与晏明深,则换上了一身束腕的男士胡服,脸型被稍稍修饰过,化去中原人的圆润柔和,变得更加冷冽锋利,他们将头发包进头巾里面,拿着弯刀,乍一看好像那么回事,但还是比真正胡人矮了些许。
穆娜带着他们在集市里乱逛,城中与外面黄沙漫天不同,倒是绿意盎然,街边铺子里有卖吃食的,也有卖金银首饰漆具的,商贩说着他们半知半解的语言,这热闹程度跟京城也差不了多少。
云落川颇有些怀念地说道:“我曾经与阿武来过这里,还和那时差不多,不过当年我没有机会仔细逛过,只是匆匆一面便离开了。”
晏明深闻言,又看了看街道,忽然想到,曾经的云落川也跟另一个人在这里走过,看过这些繁华热闹,但是,那人并不是他。
“阿武是谁?”晏明深问道,“你还没跟我说过呢。”
云落川道:“他是我的一个朋友,救过我的性命。”他的眉眼垂了垂。
听出他不想再说下去的意思,晏明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云落川笑道:“也没什么,他如今估计都已经会打酱油了。”
“你们在说什么?”穆娜插话进来。
云落川看向她,摇摇头:“没什么。”
穆娜说道:“再不快些,可就赶不上了。”
旁边忽然传来一阵喧嚣,一个娇媚的舞姬被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强拖上一辆豪华的马车,舞姬凄惨的哭声刺耳又可怜,穆娜往那边看了一眼,然后径直离开。
晏明深有些想要上前,但是穆娜都没有出手,他更不想惹无端是非,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马车越来越远。
云落川拍了拍他的背:“走吧。”两个人跟了上去。
“我以为,你会救她。”晏明深突然开了口。
穆娜顿住脚步,回头看向他,这是晏明深第一次这样平和跟她说话。
“我?”穆娜似乎听见了什么可笑的事情,道,“你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晏明深没有说话。
穆娜转过头继续走,说道:“我救不了她。”
“你们听过一句话吗?”穆娜的眼睛里染上一丝嘲讽,“楼兰一女,平一战。”
“楼兰的女子,在所有人眼中,包括她们自己眼中,都不过是一个物件罢了。”穆娜嗤笑一声,“哼,在这里,只要你拥有美丽的容貌,哪怕你是最低贱的歌姬,你都能得到别人表面上的宠爱与尊重。”
晏明深与云落川一怔,眼前的女子,好像突然间褪去了那些高傲与尊荣,就像一只被囚禁在黄金笼里的鸟儿,折断了翅膀,含着怨恨。
穆娜抬手轻抚上自己的娇媚的脸颊,好似妥协的叹笑:“你看啊,我可是楼兰第一美人。”她眼波流转,没有娇媚,更像眼泪。
云落川道:“黄金的笼子很好开,可是,鸟儿被折断了翅膀,放出来了,也回不到自由的天空了。”
穆娜回头对他一笑:“你看着吧,就算被折断了翅膀,它也能想到办法,拿回自己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