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棱依

1、1.无云

　　初春，燕儿飞上霜任宫墙头。

　　初春的明阳倒是把一直冷清的霜任宫照出一丝生机。

　　“娘…娘娘，皇上于七日之后下旨。”宫女急急跑进院子。

　　柒云熙倚在唯一有些绿叶的桃树旁，一身浅蓝素衣，肩上的轻纱落在身侧，“是么，关了我这么些时日终是他先熬不住了。”轻如云烟的声音掺着细风显得孤寂无奈。

　　“我这一世也是费劲心机，这头发也不知道比少年时少了多少。”柒云熙拂了拂半面跌落的青丝。

　　碧宜站在原地沉默良久，张了张嘴却也是半字也没吐出。自家娘娘什么性格她比谁都了解，在世人眼里她是心思狠毒的□□，是不顾情感没心没肺的白眼狼，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或许我本不该如此，应早在母后去世时随她一齐。不该有那些尚未能实现的野心 。”碧宜听着她的声音缓缓传来，一瞬的奔溃，无奈和刺痛涌入心头。

　　柒云熙仰头伸出手抓住一片低垂的树叶，“进霜任宫前我就料到有这一天，但没想到竟是这么快。”

　　“当孩童那些洒脱的时日终究是回不去了。”她垂眸凝视着手中那片翠色渐退略带皱边的枯叶。

　　身为五公主的她，自从生来便是最为受宠的。母后作为皇后也是贤良淑德，温柔贤惠，自然也就格外疼爱自己的小女儿。柒云熙便从小活的洒脱，认为什么事都有母后顶着，什么错都有侍女担着。

　　虽是洒脱但礼仪品行倒也一样不落，但因性子却也不比大公主更贤淑端庄。为此事，凤颐皇后也没少对柒云熙念叨过。可自是洒脱惯了又怎会完全放于心上呢。

　　往事浮在眼前，柒云熙不合时宜的恍惚起来。嘴角勾起若隐若现的苦笑。

　　这一世在某种意义来讲也算是俯视过天下，践踏过烂土。唯一愧疚的是被这位置缠身救不下一个知己，眼睁睁的看着他被砍了头颅，血溅四方。

　　楚烊作为四皇子从小和柒云熙一般大，也是志趣相投。蚂蚱捉四只，糕点拿两块成了楚烊和柒云熙两人在一起必有的习惯。

　　当年先帝驾崩，朝中大乱。二皇子趁乱带兵进宫斩杀先帝亲信与太子将领。大皇子以援太子逼于二皇子，此时一直驻守边疆的三皇子屠进内城，纵是大皇子拿起虎符也并不见效。

　　三皇子继那后重回边疆，二皇子顺杆上位。

　　楚抉为了稳定皇位以白话“逼宫无援”之借杀光所有皇子与前位各眼线，唯独留下了二皇子，并将皇位一分为二，此作保留。

　　四皇子当年被赦免不被斩杀，发配边疆，本以为逃过一劫，谁知途中冲下山匪，结果竟是在领头身上发现了四皇子的亲笔信书。

　　谋逆之罪便落于不足十六岁的四皇子楚骁身上。当街问斩，头颅挂于城门顶端。

　　当年柒云熙得知后眼前一黑，再次醒来已是三天后。自那次后生了一场大病，三月未好，身体也落下了不可见患的后症。

　　楚烊最喜用借刀杀人这招，现如今自己也踏入虚土。

　　柒云熙袖口一挥朝门内走去，“管他呢，虚心半世也是要洒脱几日了。”语气里是掩不住的放松与快乐却又透着一丝凄凉。

　　碧宜看着蹦跳进屋的身影与柒云熙年少时奔向市井的虚影重合。心中说不出的落寞，低叹一声随即跟上。

　　下旨之日终是来的极快。

　　柒云熙穿戴整齐含头坐于屋中，低垂的发髻犹如那片枯叶。光晕映在半边脸上，侧方投下的阴影愈发浓厚。

　　神情漠然却又带着一丝解脱后的光亮。碧宜立在门侧，眼神晦暗的望着她。

　　门外一阵喧嚣“楚皇。”，柒云熙心头一跳，怎么会是他。

　　燕儿扑哧着翅儿飞上了一颤不颤不细树。

　　为首之人一身蓝衣，狭长的明眸多情又漠然，薄唇樱红，温文儒雅。可谁人不知他杀伐果断，表面显圣内心暴戮。
　　牵引罪落无数尸体，内心算计皇族内乱，反插两剑于儿时玩伴。朝堂之上无一人不是他手中一枚棋子。

　　她也并未接触过多，只隐约记得儿时去华妃殿内爬雪山时碰到。

　　冬天，很冷，一个小人跪于雪地之上，小脸通红，神志不清。

　　“你在干什么呀？”儿时柒云熙围在小人旁边。
　　“母后罚我跪三个时辰。”小人搓着小手，脑袋一耷一耷的，仿佛再多跪一会就要立刻倒地。

　　“扑通。”

　　“呀，你怎么了？快来人！！”稚嫩的女声在萧筠耳里分外真切。

　　可当时正值祭祀大日，宫内哪有什么多余的人来管两个小孩的玩闹。当时的柒云熙费力的撑起比她沉的萧筠，一步一步朝殿内移去，中间不知跌了多少回，粉琢玉雕的奶娃双手都擦破了皮，身上的外袄也脏到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云熙娘娘！”碧宜急急开口。

　　柒云熙猛然回神，抬头望去。身前站着的人早已褪去了儿时的稚嫩，换上了满身的凌冽之气。

　　“三哥…不……楚皇。”柒云熙连忙行礼。

　　这人冷的如寒冬腊月，从小便亲近不得。

　　柒云熙看清下人端的是一杯酒。

　　“圣旨您不必读了，我已知晓。”她弯腰伸出双手接过。

　　柒云熙拿起酒杯迟疑一瞬。

　　“虽坏规矩，但我已是将死之人便也不被这所约束了。容我再叫您皇兄一声，您我虽不怎亲近，但怎说我儿时也为您的安康差点丢了这命，希望看在儿时情谊与恩义的份上，饶了我的婢女，流放也好，发配东疆也罢，总是比去了好。”

　　她低着头，半晌头顶缓缓飘出两字。
　　“准了。”

　　“今日亲自前来便也是为了还情。”清冷不带有一丝情绪的声音飘入柒云熙耳里。

　　柒云熙拿起酒杯没有一丝迟钝，尽数喝光。

　　“哐当。”酒杯砸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响声。

　　殷红的鲜血慢慢从嘴内渗出，终是倒了下去。只听裙衣摩擦声与哭叫声愈发强烈。

　　好难受，似乎五脏被无形的银簪搅动着。嘴里好苦，好想吃母后做的酥糖……

　　只望能碰到母后，再回孩童般的洒脱。如有来世…必要快乐一时为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