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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丑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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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弱智的手段逼你回去?”
头顶响起厉烨舟的声音。
柔煜川点开一个发布会直播提示,“总要有点梦想来支撑虚无的人生。”
他仰头看向厉烨舟,“你不是要去处理防御工程?”
厉烨舟还没回答,先响起的是总统沙哑虚弱的声音,“诸位,柔煜川指挥官为奥德茨做出巨大而卓越的贡献,请大家不要随意的揣测指摘,令人寒心!”
正在进行中的发布会上,总统憔悴苍老,在一众记者的咄咄逼问下,无比悲壮地表示责任应该由自己承担,至于为什么由他承担,又说得含糊其辞,叫人摸不着头脑,然后一个劲儿地请求大家不要攻击饱受身心摧残的神迹号全体人员。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柔煜川拿枪指着头,被迫承担一切责任。
记者们更群情激愤,山呼海啸般的问题抛向这位可怜无助的老人。
“根据统计数据,柔煜川指挥官在任务中的人员伤亡率是联邦有史以来最低的。至今无法公开露面,人员伤亡到底有多严重?他是否尽到一位指挥官的责任?”
“有消息称,柔煜川指挥官以全体船员为人质,抗命不归,独吞神之领地成果,计划颠覆政权,您怎么看?”
“根据联邦武备限制规定,科考类星舰禁止改装超规格武备,柔煜川指挥官的启明号达到最高等级的军事武装级别,拒绝第三军团护卫舰例行护送,他的野心昭然若揭!”
“……”
“请你们注意措辞……”总统晃了晃,适时晕倒。
发布会顿时乱成一锅粥,有奋力挤进人群想带走总统的安保人员,有蜂拥而上要拍下总统晕倒丑态的记者,还有认为总统装晕而大叫着继续盘问的……
“晕倒的过程挺自然,不愧排练了九十七次。”柔煜川关掉直播。
几方掐架,互相揭老底,栽赃陷害,上演一出又一出的闹剧,衍生出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不过关于神迹号及其相关人员的,主流就那么几条——
除了柔煜川是个狼子野心的阴谋家以外,他还是被第三军团控制的小可怜,这个牵连了厉烨舟,说他最初那一球撞晕柔煜川就是有计划的,继而引发对他们婚姻关系的各种阴谋论。
神迹号全体船员被副总统打包送去做人体实验,已经进行到惨绝人寰的地步。
总统是个老年痴呆症患者,联邦议会提出对他的弹劾案。
斗来斗去,同时想逼他尽快现身,给公众一个合理到完美无瑕,挑不出一根刺的解释。
安抚公众——从柔煜川记事起就没干过,他又不是全宇宙的爹,没那个耐心哄巨婴们。
这潭浑水里,柔照宁女士快乐地兴风作浪,这些年她看似游离政治核心之外,沉迷追杀星际犯罪团伙,不过是障眼法,私下里霍霍磨刀。
她要站在权力顶峰,给依附在国家政权这棵大树上的臭蟑螂们邦邦几拳头,然后踩在脚底下碾烂。
他们继续要做的唯有准备与野心家一伙人短兵交接。
柔煜川转而去看金属蜘蛛发回的探测报告。
有了两次发现失踪船员的记录后,尝试在庞大而繁杂的信息中找寻相似的痕迹,进一步提升找到船员的效率,以及发现野心家的几率。
柔煜川设定好对比程序后,看到一杯水和几颗糖摆在自己的桌子上,而厉烨舟已经不知去向。
“滴”,通讯器上跳出一个亮点,是厉烨舟与一溜排工程机器人的合照,半荒废的基地在他手中逐渐焕然一新。
他像一个充满无限精力的魔法师,在球场上率领全队拼搏赢得胜利,在战场上杀敌如麻势不可挡,又在偏远的星球上再度活跃生机。
在照片不起眼的角落里,他看到一袭衣角,抬头看了眼时空管理局那帮人,然后存了照片,继续做事。
午餐后,柔煜川带厉烨舟欣赏总统崩溃的模样。
可能是做多亏心事,加上练习晕倒时摔到脑子,总统看到柔煜川的左手时,脸色比往常更苍白,晕头转向,东拉西扯半天自己的身体状况之后,才猛然想起找柔煜川的目的。
“煜川啊……”他准备好了苦情戏,信心满满地认为一定能劝柔煜川和柔照宁回到首都。
“刺啦”,屏幕上闪过几道雪花条。
“我们在奥德茨边境之外,通讯信号不佳,随时会掉线,请您谅解。关于我们的回程日期,已经在安排中,预计……”柔煜川不客气地挂断。
屏幕暗下去,同时浇灭柔煜川说到预计的那一刻,总统的眼睛亮起希望之火。
这么大年纪了,被气的中风也不是没可能。
厉烨舟这才从摄像头扫不到的死角里走出来,惊讶得合不拢嘴。
他当然不会认为总统如表面上那般慈祥和蔼,能坐在联邦总统这个位置上几十年的人,都是人精中的千年老妖人,老谋深算,演技一流。
万万没想到会失态至此。
他很快明白过来,总统怕的不是伤疤的惊悚恶心,而是伤疤引起对柔煜川本人的害怕,柔煜川是个连死都不怕的神经病,也是个随时能曝光他与第三军团“和平协议”的定时炸弹。
厉烨舟道:“我想……只要你一露面,不对,只要一确定你的位置,他会想尽一切办法暗杀,伪造你畏罪自杀的假象,你死了,很多事便无法再追究下去。”
柔煜川不以为意地摊手,“做梦时,什么都敢想。”
随后,他的手像鸟儿一样落在厉烨舟的肩膀上,轻轻地停落,修长的手指沉稳有力,“我们联手作战两年,从未输过。”
厉烨舟歪头,脸颊蹭蹭柔煜川的手背,笑道:“总统这个梦做的可真够大。”
“左小姐说反穿越装置的成功率提升到83%。”柔煜川看着左妍抒发来的实验报告。
厉烨舟等他收起通讯器,才揪着衬衣的一角扯出裤腰,往腰上贴冷敷贴,又看了看裤子。
柔煜川眼帘微垂,清冷的眉眼似有云雾萦绕,变得柔和许多,看起来在想事情,没有注意到他的暗示。
“柔教授?”
柔煜川回过神,“黑色物质中有一部分难以解析,成功率能否再提升纯属瞎猫碰死耗子了。”说着,褪下长裤,让厉烨舟贴上冷敷贴,然后身子一歪,脑袋枕着厉烨舟的腿,“比上次报告的60%强多了,偶尔嘲讽他们两句还挺管用。”
“我看他们拼了老命地想拉回脸面。”厉烨舟抖开薄毯盖在他身上,“早上那一吻,我看到你小时候在科学院大学,把一个成年人按在地上揍,周围人又崇拜又害怕你。”
“哦。”柔煜川顺着话茬,不想休息时间还谈公事,“我十一岁的事。”
那时期的柔煜川,基于未成年人的隐私保护,公开资料寥寥,据说做为科学院大学年纪最小的学生,天天被人偷拍,但发到网上立刻会被删除,厉烨舟直到从澹台晖给的相册里才见识到十一岁小孩的脸能有多冷多臭。
“诶?”厉烨舟有点意外,通过柔煜川的眼睛,看到那人鼻青脸肿,鼻血涂花了脸,而附近有校工打扮的人紧盯着,“你亲自动手打架?当时你身边有伪装成校工的安保人员吧?”
“因为不能用武器,用拳头说话最便捷。十到二十岁组别的打架,三十岁以上的人掺和进来会被指责为以大欺小。”柔煜川捋顺有点凌乱的头发,从厉烨舟的角度,白白净净的一张脸挑不出缺点,哪哪儿都能滋滋琢磨品味一番,怎么看也看不够,他扫开额间的一缕乱发,两人的手指正好碰到一起。
厉烨舟握紧柔煜川的手,正色道:“为什么揍他?”
柔煜川道:“一个懦弱的色狼。”
厉烨舟震惊,而后一腔火噌得上头,“如果我在,一定捏碎他的蛋。”
“好啦,遇上我,怎么可能让他占到便宜。”柔煜川笑了笑,手指摩挲厉烨舟指腹上的薄茧,“后来,有人举报他意图猥亵数名同学,被开除了。”
厉烨舟道:“没想到联邦最顶尖的大学,精英人才的摇篮之地,也会有这种人渣。我以为只有第三军事学校那种地方,多的是精力过于旺盛的变态流氓杀人狂。”
柔煜川道:“人性的复杂罢了,政府大楼里有多少道貌岸然的家伙。那些环境恶劣的星球,变化莫测的小行星带都比他们可爱的多。”
厉烨舟看柔煜川闭上眼,问道:“你要午睡?”
“防止用眼过度。”柔煜川摇摇头,又加了一句,“预防为主。”
厉烨舟沉默了会儿,盯着殷红的泪痣,回味着柔煜川的记忆,“光看相册已经满足不了我对你小时候的好奇。”
当他通过菲亚族的魔咒亲眼见过后,感觉和看相册完全不一样,好像一个盗宝者,刚掘开洞口,发现几粒璀璨无比的宝石就惊喜得手舞足蹈,往黑黢黢的洞口里一瞧,隐隐约约间有比嘉奇丝星河更绚丽的光芒闪动着,吸引他。
“当睡前故事讲吧,人生还很漫长,可以讲无数个夜晚。”柔煜川闭着眼,却精准无误地在厉烨舟的鼻梁上刮一下,“我也很想知道你小时候的故事。”
“柔教授的提议妙极了。”厉烨舟顿了顿,却蹙起眉头,“我好像给了你太沉重的负担。”
柔煜川忽然睁开眼睛,一眼望进厉烨舟的眼底,捏着他下巴,“厉烨舟,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就不能是我自己想说吗?”
柔煜川严厉起来,那双眼睛跟吃人的风刃似的扫来,略带沙哑的声音更是平添威严气势,震得浑身是胆的厉上校差点原地蹦起来。
他看着厉烨舟的脸色,像犯错后不知道该怎么哄人开心,怕一个不慎关系进一步恶化,小心翼翼,瞻前顾后。
也不知道闹离婚的时候,厚脸皮赖着他的是谁,不由分说就来一次深入交流的又是谁。
柔煜川坐起来,毯子从身上滑落到地上,腰上腿上的冷敷贴冰凉凉得更厉害,进一步舒缓了肿胀,他扶着腰叹气道:“厉上校,要不我们出去打一架吧。”
厉烨舟自己往床上一摊,“我单方面投降。”
柔煜川料到会这样,也不客气,坐到厉烨舟身上,揪住他的衣襟,后领勒紧脖颈,白净的手背上青筋暴起,蓄满了力量。
厉烨舟多多少少领教过,纵是他皮糙肉厚也不好受,但他昂起下巴,坦然接受。
柔煜川举起拳头,他不由地闭上眼,凌厉的风呼啸着,如气势汹汹的箭雨奔袭而来,即将与他的脸兵戎相见时,不见了。
就算不睁眼看,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久了的人,历练出敏锐的神经,比常人能更快一步地觉察到危机,并且清晰地描摹出形状,然后在眨眼之间想出应对的办法。
厉烨舟知道柔煜川那语气眼神,是真的会揍一拳头,训练有素的军团上校不动如山,不然心里头总有一口对自己的火气排不出去。
他准备迎接的一顿痛揍,消失得莫名其妙,出乎意料。
他睁开眼,视线有些模糊时,一道黑影沉重地落下。
触感却意外的柔软。
似有刀锋划过嘴唇,然后一点刺痛后,血腥气探入唇齿之间。
许是血腥气的原因,绽开在脑海中的记忆起初并不美好——炮火冲天,碎尸与金属碎片混合着横飞,四下里皆是敌军战机,警报声念经似的在耳边不断回荡,启明号已经被敌方的导弹锁定。纵然启明号配备最高端的防御系统,也难在短时间内抵挡如此密集的攻击。
当炮口亮起刺眼的光芒时,通讯器里响起一个笑声,“柔教授,我们来了。”
鬼魅幽灵般的战机出现在敌方身后,如一道闪电劈入后排的敌军指挥舰上,形势瞬间变化。
敌军没想到自己竟会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中的螳螂,且被一击擒王,在腹背夹击中被打的落花流水,很快溃不成军。
刚刚还危在旦夕的记忆的主人,点燃一根香烟,在漫天的战火中抽的怡然自得。
唇上的刺痛一阵阵,麻麻的。
“厉上校,”柔煜川退开,嘴唇上沾着一丝莹亮的血迹,“唇齿打架也算打,好了,我赢了,我们俩的账扯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