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苏紫】谢相逢》悠悠幽幽

28、完结章

　　风珑终究没有死，被百里屠苏打败的那一刻，他本无处可逃，然而一道金色的光影忽然从天而降，带走了风珑。
　　百里屠苏亦没有趁胜追击，虽说此刻他并无灵力衰竭之相，但于他而言，追杀风珑无关紧要。
　　他真正牵挂的人，只有那一人。
　　他缓缓跪在紫胤的身边，将紫胤冰冷的身体紧紧抱在怀中。
　　仿佛那便是他全部的世界。
　　“师尊……”
　　紫胤脸色比昆仑山的冰雪更苍白，望舒的反噬冻住了他浑身经脉血液，令他如坠冰窟，却是笑着伸出冰冷的手，抚过屠苏的脸庞。
　　凝视这个十七岁的孩子，温润的脸庞总还有几分稚嫩，可眉宇间的神色，却从来是历经沧桑。
　　屠苏抬起手，握紧了紫胤的手。
　　紫胤的手凉如冰雪，纤瘦而细长，但便是这双手，驾驭这世间最强大的剑术，便是这双手，两世养育百里屠苏长大成人，一次又一次，赐予了他命运的新生。
　　若诸天神灵皆已抛弃了百里屠苏，你便是我，唯一的神。
　　“师尊，你不会有事的。”
　　“有你在，我并不担心。”紫胤似是无奈，又似是欣慰笑了笑：“毕竟我的屠苏，已经……长大了……”
　　“师尊……”屠苏止不住眼中的泪流了下来。
　　手中执剑，就能保护想保护的人。
　　九百年前的天墉城，九百年后的今日，那信誓旦旦执剑之义，终于在这一刻尘埃落定。
　　他还活着，他也终于不再只是活在师尊的保护下，太华山上那一句守护的誓言，他终于有机会向他兑现。
　　“从今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护师尊。”
　　“傻孩子，你这是何苦？我并不……”紫胤淡淡一笑，他修行千年，自成仙身后从来只有他守护他人，从未被人如此保护过，更不要说是一个十七岁的孩子了。
　　记得当年天墉城中，他也曾对为他吸去煞气的屠苏说过，为师并不需你如此。
　　只是今日，这话似乎再也说不出口。
　　紫胤终是无力靠在屠苏怀中道：“罢了，今日确实要靠屠苏，带为师回去了。”
　　“好。”少年的嘴角微微扬起了一个优美的弧度。
　　清晰的意识渐渐昏沉，紫胤再也压不住体内寒气反噬带来的伤势，陷入昏迷的前一瞬，只觉得少年有力的双手托住了他的身体，将他轻轻抱起。
　　从小到大，从来都是自己这般照顾他，如今易位而处方才觉，少年的臂膀已是坚实宽大，怀抱是自己从未感受过的温暖。

　　“百里屠苏！”
　　踏着即将离去的步伐，一声淡然却并不冰冷的叫唤声令他停住了脚步。
　　火神祝融深深叹了口气，而后掌间忽然火红的光芒乍现，一颗红色的内丹闪烁着光华轻轻飞出，飞至百里屠苏的眼前。
　　“此为我曾经座骑赤龙的内丹，他已于三百年前寿终正寝，你收下吧。”
　　百里屠苏又是讶异又有几分感激。
　　“你为何……”
　　“没什么，想给便给了罢。”祝融笑了笑道：“紫胤所受之伤并没那么轻易可治，望舒极阴极寒，你恰好体质为火，你若是消耗自身灵力为他祛寒疗伤，也定要花不少功夫，但凭你现在的身体，只怕救回了紫胤，自己也难办了。”
　　“我……”
　　“我知晓你为了救你师尊定然不计代价，不过这样一来，他为了你与我一战，便失去了意义。”
　　“所以，拿着吧。有此物相助，你的灵力至少可以再延续个十年八载，要救你师尊，自然也不成问题。”
　　屠苏沉默了许久后闭目道：“多谢。”

　　紫胤缓缓睁开眼睛的时候，已是不知几日后的清晨。
　　模糊到清晰的视线中，明泉谷温柔的阳光照进了屋室，地火的活动似乎有些减弱。厚实的暖被盖在他的胸前，而在他的身后，黑衣少年紧贴着他的背，双手环绕紧紧抱住了他的身体。
　　少年似是睡着了，头轻轻靠在他的背上，微弱的火系灵力仍在运转着，无言的暖意包裹着周身，温暖，那便是少年给人的感觉。
　　“师尊，你终于醒了，太好了。”
　　轻微的动作惊醒了浅睡的少年，见仙人终于醒来，少年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几乎泪盈眼眶。
　　“屠苏，我……昏迷了多久？”
　　少年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
　　“三天。”屠苏仍是紧紧抱着他道：“师尊你感觉好些了吗？还冷不冷？”
　　紫胤摇了摇头。
　　被望舒反噬的阴寒之气已基本散去，体内的血液也开始变暖回流，应无大碍。
　　“我已没事，屠苏你呢？可有要紧？”
　　以消耗灵力驱寒，对屠苏灵力损耗极大，以屠苏的身体……
　　“我没事的，师尊！祝融又帮了我一把……”
　　屠苏笑着将当日的事情说给了紫胤听，不过他并没有提到离开寒月涧后，他便以最快的速度带紫胤回了明泉谷，而后整整三天三夜，他就这么抱着紫胤以自身的火系灵力运转，为紫胤驱散他体内的阴寒反噬之气，从未间断。
　　他这一世身体早已呈灵力衰竭之相，本不能如此耗费灵力，可当下这一刻，却丝毫不再有所顾忌。
　　哪怕是最后一丝温暖，也想要传递给仙人。
　　好在有祝融的赤龙内丹相助，他没有因此灵力耗竭。
　　虽然过程辛苦，但如今紫胤安然无恙醒来，忽然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想不到，为师也有被屠苏照顾的一天。”紫胤虽是几分自嘲，却又觉得心中是一种难言的欣喜，这样的感情，似乎千百年从未在心里绽开过。
　　“师尊……”虽然紫胤已经醒来，少年却似乎仍是舍不得放开手，此刻反倒更紧地贴住了紫胤的后背，几分撒娇的意味，却也几分温柔，紫胤全身还有些无力，似还是有几分不习惯这般与人亲密相拥，屠苏笑着道：“屠苏两世为人，蒙师尊不弃照顾我长大，养育深恩，就算粉身碎骨也难报答。上一世，屠苏走得匆忙，如今这一世，终于有机会让我保护师尊，也照顾师尊一回，但屠苏想做的，却也不止如此。”
　　“哦？屠苏还希望如何？”
　　“我……”屠苏红了红脸，柔声道：“我还希望，能多陪伴师尊一些时日。”
　　紫胤沉默未语，内心却忍不住震撼了一下。

　　一个人活着，原本有许多事情可以去做，结交朋友，行侠助人。哪怕只是踏遍万里河山，心胸开阔，也好过为苟活而安于一世。
　　上一世，屠苏曾这么对师尊说过，那时的自己，下山经历人世变幻，忽然觉得从前的世界，原来那么的小，毅然决然做出了不返昆仑的决定。
　　可是直到今天才明白，那个人将自己带在身边，如囚禁般安置在天墉城，从来都不是为了让他苟活于世。
　　其实师尊从来比任何人，都希望自己能够随心而活。
　　可命运将一切导向了此道，紫胤无法逆转。他能做的，便是将屠苏留在身边，随时洞察那暗处不知何时会向屠苏笼罩而来的阴影，避免下一刻将屠苏，甚至将他身边的每个人都推向无底深渊。
　　他从来都是为了救他，也为了最大程度救每个人。
　　明知屠苏已活不了，也明知只要留百里屠苏在身边定会危险重重，可他还是毫不犹豫做了。
　　他希望当危险来临的时候，他能够第一个知道，第一个冲在前面，好保护身后的每个人。
　　这位仙人，他太慈悲，慈悲到了宁可独自忍受最残酷的一切。
　　这样的人终其一生，该多么的孤独。
　　时光与岁月的差距的让他与其他人划出了不可逾越的鸿沟，千百年来，他孑然一身，忍受着熟悉的人慢慢离去，忍受着众人的误解与盲目的敬仰，却没有人能够理解他，走进他的内心，或是包容他片刻的脆弱。
　　太子长琴获罪于天，千年转世的孤独令其疯狂，最终走向了毁天灭地也毁灭自我的亡途。
　　而师尊这千百年来，又何尝不是六亲缘薄，几世孤独？

　　“师尊，屠苏想留在你身边，我不知道自己能陪伴师尊多久，但能多活一日，我就想留在师尊身边多一日。”
　　晴雪说过，不论人生有多少过往，最终仍执着追寻的，不过是来处，和归处。
　　师尊也曾说若能得上天怜悯，他只愿为一个孩子的魂魄，求得归处。
　　如今百里屠苏的归处，便在这里，便在你的身边。
　　“师尊……”
　　屠苏没有说下去，紫胤也没有回答，他背对着屠苏，屠苏也看不见他的表情。
　　千百年来尘寰辗转，早已习惯了将心事隐藏，早已习惯了生离死别，问鼎剑道顶峰却有太多的事，早已无从诉说，无从倾诉。
　　可再多的年岁，有时也不能决定一切。就好比身边这个年岁不及双十的孩子，在一些事情上，总比他更为透彻。
　　九百年前如此，九百年后亦然。
　　两人都没有继续说话，只是屠苏能感觉到，被他抱在怀中的身躯，在有些僵硬了片刻之后，慢慢柔软了下来，最后全然依靠在他身上。
　　记忆中，这个身体的温度常如春水初融，虽是流转，却掩不住几分冰凉透骨。
　　不过此刻，却暖如夏日清泉淙淙，如花瓣零落，扣人心弦。
　　“屠苏。”
　　但闻紫胤轻轻唤着他的名字，语气中尽是温情。
　　“师尊，我在。”
　　“在为师身边，多留一会儿吧。”
　　“好，师尊！我会一直在。”

　　到底是仙人之身，紫胤的伤势数日便很快好转，恢复了往日的精神。
　　时光，也似是恢复了过往的平静，一切如同往昔岁月，不过平静中，似乎也有着什么在悄然改变。
　　道法无垠，剑术之途。
　　他们未来的时光有多长？这恐怕谁也不知道。
　　但屠苏心中窃喜着，因为如今紫胤含笑看着他的神色，再也不复往日那淡淡的忧伤，而是更多了温情。
　　“红玉姐她……”
　　少年担忧看着剑池中安静躺着的古剑红玉，仙人淡淡摇了摇头道。
　　“不必担心，剑之本体已然无恙，灵体受损会随着时间慢慢修复。”
　　屠苏略略安下了心，前世今生，红玉都照拂他良多，故人已然不多，每一个都值得用心珍惜。
　　“只是……”紫胤迟疑了片刻道：“这过程，或许要很漫长。”
　　这漫长，十年，百年皆有可能。
　　但再长的时光，也长不过永别。
　　“屠苏，与我一起来！”
　　放下了红玉双剑，紫胤敛眉轻声道，而后领着屠苏走向了明泉谷的流水飞瀑。

　　红，冶艳如血。
　　甫踏入飞瀑之后的阵法，眼界便被一片迷离幻境所充斥。
　　血红色的晶石草木，血红色的天空流水，仿若多年前曾入梦的幻境。
　　“焚寂……”
　　火红的剑身，安静伫立在眼前的幻境之中，纵然周围早已一片血色如迷，然而焚寂的火红，仍是令人侧目。
　　这把渡尽人间不知几许千年的剑，饱饮鲜血沥残阳，而今在众神远去的时代中，安然沉睡。
　　再也无端风浪起，千载如静水。
　　“屠苏。”紫胤轻轻唤了他的名字，屠苏抬起头，却见紫胤看着的方向，并不是自己，而是那红色晶石的彼端。
　　在那里，一位身长玉立的少年闭目而立。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屠苏缓缓走去，站在红晶石墓碑的面前，看着前世的自己。
　　少年年轻的容颜和自己一模一样，只有眉间那一点朱砂痣，映出了比血色更冶艳的红，一如碑铭。
　　“百里……屠苏……”转世的少年喃喃道：“曾经那一世，连我自己都不知，究竟作为谁，而活……”
　　韩云溪，百里屠苏，亦或太子长琴。
　　“屠苏，便是屠苏，又有什么作为谁……”
　　“师尊……”
　　回首却见，仙人微微一笑，眼中，尽是温柔如水。
　　一切早已无关紧要。
　　你还在这里，你活着，已然足够。
　　“师尊！”屠苏上前紧紧拥抱住了仙人，仙人一如昔日，眸若寒水，风姿胜雪，只是怀抱，远比记忆中更为温暖。
　　两世为人，坎坷的命运，灿烂的浮生，可若无你，又怎会有今日的百里屠苏？
　　乌蒙灵谷，天墉城，鱼陇山，明泉谷，你已为我刻下两世最深刻的记忆。
　　感谢上苍，让我总在最无助的时候，与你相逢。
　　而今谢相逢，伴君渡此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