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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十章 ...


  •   那天过后,安宁疗护科室一下子又来了好几个病人,梁盏盏突然忙了起来。

      她没时间再和往常一样和司遥一聊就是好几个小时,她要忙着和其他医生一起处理各种病人,逐渐失去了那些专门为聊天腾出来的空闲时间。

      司遥并不觉得苦恼,她知道梁盏盏很忙,能在每天查房后还来找她一次已经是很好很好了。

      她觉得无聊时,就会画各种五颜六色的画。司遥之前网购了一大堆,还能画很久很久。

      画完,司遥就问护士站的姐姐要来透明挂钩,将这些画一幅一幅的挂在墙上,像是艺术展。

      她努力让自己活得多姿多彩,就像病房里的那些画一样。

      不能再滑雪了,司遥就在纸上画了一座又一座山丘,上面有一个彩色的小人在向下俯冲,那是她。

      不能再回家去烤饼干,司遥就在纸上画了一个又一个五颜六色的盘子,上面躺着各种各样的蝴蝶酥,咸的也不要紧。

      不能再走出医院,司遥就在纸上给自己画了一对又一对翅膀,大翅膀带着她破窗而出,飞向五颜六色的天空。

      每一位医生来到司遥的病房时都要感叹一句:“司遥,你好厉害啊,你是我们这里的大画家吧!”

      司遥得意洋洋的坐在床上,骄傲的接受着他们的赞美。

      梁盏盏每次来时,都会给她带几张装饰贴纸,让她贴在画框上。

      贴纸的形状奇奇怪怪,闪着亮莹莹的光,贴在画的边缘处正好相得益彰,司遥很喜欢。

      “是从我家那边的文具店买的,一张就五毛钱,”梁盏盏总是这样说,“你要是喜欢的话,我还给你买。”

      司遥忙忙的将新贴纸贴在新画框上,闻言高高兴兴的点点头,“好呀好呀,那我就直接把钱存在你那里好了。”

      梁盏盏仰头打量着她的画,随口回答:“不用,这能花几个钱。”

      司遥不太高兴:“我怎么能白要你的东西?之前实习和比赛我也挣了钱的,我爸爸每个月还给我发来生活费,并不是无业游民。你这样给我买吃又买喝,简直显得我像一只寄生虫。”

      梁盏盏只好无奈的摇了摇头,“好吧好吧,听你的。”

      司遥又一翘唇角,笑起来。

      她张开双臂,在原地转了个圈,“以后等我不在了,这些画全部都归你处置。”

      梁盏盏没好气的蹬司遥一眼,“瞎说什么,别转圈,不怕摔倒啊你。”

      转完圈的司遥顿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她赶紧伸手扶住身边的椅子,无力的哼哼两下,“好晕。”

      梁盏盏走过去,将她扶起来坐到床上,伸出手按在司遥的脸上,轻轻揉着她的太阳穴。

      司遥快乐的依偎到她的怀里,闻着梁盏盏衣服上新鲜的太阳味。

      这时,她忽然想到卓然,“对了,你和我偶像怎么样了?”

      头顶的按摩消失了,片刻却又恢复。梁盏盏按着她的脑袋,并不打算回答:“小孩子家家,问这么多干嘛。”

      司遥耍起赖:“好的,我就是小孩子,你快告诉我吧!”

      梁盏盏沉吟一会儿,含含糊糊说道:“就那样吧。”

      司遥闷声闷气的哦了一声,“好吧。”

      梁盏盏给她按了一会儿头,忽地问:“你生了病,爸爸不回来看看你吗?”

      司遥摇了摇头,“他很忙,忙着赚钱,我没有和他说我生病了。我们从小就不太亲近,平时只用钱沟通。”

      “这样……”梁盏盏低声说道,“那你妈妈呢?”

      已经过去很多年,司遥早已经到了能自己揭开自己的伤疤而丝毫不会沁出泪水的程度了,她平静地说:“我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是外婆把我养大的,外婆在我考上大学那年也不在了。”

      司遥吸着鼻子,很眷恋的轻轻说:“外婆也喜欢在太阳天的时候晾衣服,那个时候,我身上的衣服,也是和你一样的太阳味。”

      “是吗,”梁盏盏闻了闻自己的袖子,“那你回头把换下来的旧衣服给我,我去给你晾成太阳味的。”

      “算啦,”司遥摇摇头,“医院的消毒水味太重了,太阳味很快就会被熏掉。”

      梁盏盏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今天还给你带了个好玩的。”

      她拿起一个白色帆布包,将里面的东西倒在了床上,“我听人说这个叫泡泡贴,觉得你肯定喜欢玩,所以就给你买了几本。”

      司遥捧起其中一本,一翻,里面有各种主题场景,可以将前几页的贴纸一个一个对着标签贴在上面,类似收纳游戏的感觉。

      她最喜欢各种收纳游戏,但每次总是要按照游戏设定的顺序拜访,没法随心搭配,这总令司遥很不爽。

      ——但贴贴纸嘛,就没那么多规矩了。

      司遥把贴纸书抱在怀里,心里很高兴,“太好了,谢谢你。”

      梁盏盏笑吟吟的,“你喜欢就好。”

      梁盏盏离开后,司遥坐在床头,打开了第一本贴纸书。

      她反反复复的翻看着,舍不得将贴纸贴到上面去。

      司遥低下头,摸着手下凹凸不平的封皮,又想起了那个佝偻的老人。

      妈妈去世那年,爸爸突然远走国外,家里的那些亲戚都说司遥是个拖油瓶,平时对她总是和颜悦色的那些人现在却推三阻四,不愿意接她到家里去。只有外婆愿意养着她。

      外婆带着她从家里走的那天,家门口的报刊亭里就在卖这样的贴纸书。

      贴纸书有着五颜六色的封皮,隔着一层玻璃,就这样静静的躺在台子上看着她。

      司遥很喜欢,但她却不敢开口求外婆给自己买一本。

      这段时间,她受到了太多人的白眼和冷待,即使年纪再小,司遥也看得懂那些人的脸色,知道自己现在并不招人待见。

      算了,司遥在心里安慰自己。

      只是几张贴纸而已。

      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时,身边的老人却突然停住了脚步。外婆有些费劲的弯下腰,苍老浑浊的眼睛里带着和蔼的笑,“幺幺,想不想要贴纸?”

      外婆说话时总带着一种司遥并不知道是哪里的口音,总是将“遥遥”叫成“幺幺”,不过司遥喜欢。因为在妈妈离开后,没人再像这样叫她的小名。

      司遥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外婆用温暖的大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想要的话,外婆给你买。”

      她站起身子,冲着报刊亭的老板说:“您好,请问有几种颜色的贴纸?”

      老板报出了颜色,贴纸书有紫色,蓝色,黄色,绿色,粉色。

      外婆笑着冲老板点头道谢,又低头问道:“幺幺,你要什么颜色?”

      最后,司遥选了一本绿色的。

      她喜欢绿色,因为很多生物都是从绿色开始慢慢变化成其他颜色的,绿色是万物的起始。

      外婆交了钱,从报刊亭老板的手里接过贴纸书,递给她。

      司遥紧紧的抱着那本绿色的贴纸书,跟在外婆身后慢慢的走回家,开心得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幺幺,不要难过,”外婆对她说,“你不是没有家的小孩子,你还有外婆。”

      司遥重重的“嗯”了一声,伸出手,拽住了外婆的衣角。

      再后来,她在外婆的呵护下一点点长大,初中、高中……

      高三那年,司遥无比紧张。她想考上一个好大学,她要有一个好工作,她要挣很多很多钱养外婆。

      查成绩那天,司遥简直快要晕倒。她紧紧的攥着外婆的手,捂着眼不敢去看,觉得这仿佛就像一场梦。

      “幺幺,幺幺,”是外婆颤抖的声音唤醒了她,“560分,560分!”

      司遥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5、6、0三个数字整整齐齐的排列在成绩单上,这是她三年来考出的最好的成绩。

      司遥成功被鸣川大学录取,录取通知书在七月送达。

      但就在查成绩的第二天,司遥和高中同学们约了毕业饭局,却接到了邻居阿姨的电话。

      电话的背景音中有着救护车的声音,阿姨的声音很慌张:“小遥,你外婆从台阶上摔下来了,你在哪,快回家来。”

      手机从汗湿的手掌中滑落,司遥的眼前不知何时蒙了一层白白的雾气。

      外婆是突发心梗,很快就死去了。

      邻居家的阿姨和叔叔陪着司遥把外婆送到殡仪馆,司遥没有哭,她的眼泪早都在医院流干了。

      外婆躺在那里,瘦瘦小小的一个,被简单装扮了一下,穿着深蓝色的寿衣,面容很平静。

      司遥紧紧的捏着自己的衣角,咬牙克制着喉咙里的悲鸣。

      直到外婆要被推进火炉,她才终于呜的一声哭了出来。司遥哆嗦着,直接扑在了外婆的身上。

      她颤抖着将脸贴在了外婆满是褶皱的脸上。

      她是那样凉。

      她是那样凉。

      外婆是那样凉。

      邻居阿姨也哭了。

      她往前一去,紧紧的抱住司遥还要继续往前扑的身子,嘴里说着,孩子,莫哭了,莫哭了。

      工作人员一点一点将外婆推远,司遥耳边嗡嗡作响,根本听不到她的话,只是撕心裂肺的喊着喊着,外婆,外婆,外婆。

      嗓子哑了,眼前模糊了,眼前一黑,她晕头晕脑地栽了下去。

      最后,司遥得到了一个小小的骨灰盒。

      邻居阿姨给她用红布包上了盒子,让司遥抱住了,一定别撒手。

      司遥怎么敢不抱住呢,那是她的外婆。

      小小的盒子也这样凉,和外婆一样,她心里很疼很疼,简直无法呼吸。

      这下她真的没有家了。

      司遥粉饰出一张假面,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外婆的老房子里。

      再后来,她读书、毕业、实习……

      除了司遥在某天突然爱上了滑雪,并一直在挑战极限之外,她生活中的一切都进行的循规蹈矩。

      23岁,实习结束,司遥确诊肌萎缩侧索硬化,也叫渐冻症。

      她吃了很多药,做了很多治疗,晚上时常难受的睡不着觉。

      直到现在,司遥时常歉疚自己曾经将医院的被角咬烂。

      这时,她忽然感觉浑身一沉,就像突然掉进了一个巨大黑洞一样。

      这个黑洞飞快的将司遥向下吸,她没有丝毫招架之力。

      耳边的声音陡然杂乱起来,刺耳的嘀嘀嘀响起来。

      是银河舰长开着太空飞船来拯救她于水火了吗?司遥迷迷糊糊的想着。

      鼻腔里又飘进了清新的太阳味,她闭着眼睛,轻轻的闻着,仿佛怎么闻也闻不够似的。

      忽然,有人喊她的名字,仿佛是想要将她唤醒:“司遥,司遥——”

      “司遥——”

      “幺幺,你看这束蔷薇花怎么样?插在你床头,肯定顶漂亮呢。”

      “司遥。”

      “司遥,爸爸走之后,你要独立,照顾好自己。”

      “司遥!”

      “我们司遥,是世界上最乖的小孩了,对不对?”

      恍惚间,她听到司遥两个字在脑海里不断地转啊转,她想睁开眼,但眼皮里像是灌了铅,怎么也抬不起来。

      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外婆瘦小的佝偻身影、长发的母亲面色红润,弯下腰逗她的样子,和她们一同出现的,还有她的父亲。

      这是梦吗?

      司遥迷迷糊糊的想。

      意识仿佛又回到了外婆家那个小小的屋子中,混着一股新鲜的泥土气息,还有各处弥漫着的清新的太阳味。

      微小的尘埃从外婆正在抖着的被子中纷纷飞舞出去,妈妈坐在外婆身边,正在朝她招手。

      司遥松开抓着门把手的手指,朝着母亲和外婆幸福的奔了过去,如同儿时那样。

      如果是梦的话,好像也不错。

      甜蜜的梦破碎在这个屋子里,她再也没有醒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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