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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青山依旧在 ...

  •   1

      后宫中热闹的时候不少,但很少如此热闹过。

      一座座宫殿被点燃,浓浓的白烟从四处升起,那些哭喊声求饶声穿过殿门飘进了殿门。

      “母妃,我害怕……”不过三岁的小童倚靠在孟玉徽的怀抱里,颤抖着。

      孟玉徽抱紧了怀中的小童,“别怕,母妃在呢。秉儿乖,睡一觉,睡一觉就没事了……” 她原本是想给秉儿哼首曲,哄他睡过去,但哼了几声却有些不成曲调。

      外边的刀剑声越来越近,一声凄厉的惨叫刺进殿内,引得母子两人同时颤抖了一下。 孟玉徽捂住了秉儿的耳朵,“别怕,别怕,母妃在……”

      秉儿却抓住了她的手,“母妃,你的手好冰。”
      ……

      秉儿到底还是孩子,不知何时已经睡了过去。孟玉徽给他盖好被子,便彻底撑不住了,有些无力地靠在床边。

      外面的喊杀声总算停了下来,但孟玉徽却没法带秉儿走出那扇门。

      摇晃的烛火照亮了门外守着的那几道身影。

      她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守在门外,但显然他们不是熟悉的御前侍卫,而是……叛军。

      她不知道等着自己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大抵,从被母家送进宫的那一刻起,她就没有选择了。

      2

      孟玉徽一夜未阖眼,她死死攥住那支御赐凤钗,如一只炸毛的野猫,狼狈地盯着门外的重重人影,直到手指变得麻木,僵硬地打起摆子。

      声声丧钟撕碎了她的最后一丝幻想,孟玉徽终于再绷不住,脱力地瘫倒在地上。

      国,亡了。

      她的夫君,当今天子,她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母妃……”不知何时,床上的小人已坐起了身,睡眼惺忪地扯住她的衣袖。

      “外面是什么声音?”三岁小儿声音稚嫩可爱,却听得孟玉徽心里一阵抽痛。

      她强撑着坐到榻上,将秉儿揽进怀中。此般国仇家恨本该离他远远的,她一人承受便是。

      满心苦痛最终化作一声轻叹,落在秉儿耳边,孟玉徽几乎要将怀中人揉进骨血中,似乎只有这样才无人能把他们分开。

      “砰——” 乍然响起的破门声惊得这对母子齐齐打了个哆嗦,孟玉徽还未看清来人,浓郁的血腥气随着冷风一股脑地冲进她的鼻腔,她的心脏开始狂跳。

      是叛军,来取他们母子性命来了。

      “母妃!母妃!”

      秉儿的叫声刺痛耳膜,孟玉徽急急往前一扑,这才堪堪抓住那国匪的布靴。

      “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那人背着光,看不清模样,孟玉徽发了狠地攀着那人的腿站了起来,便去抢啼哭不止的秉儿。

      “孟贵妃。”冰冷如蛇蝎的声音自头顶响起,孟玉徽瑟缩了一瞬,随即猛地抬起头来。

      3

      那人单手抱着秉儿,另一个袖管却有些空荡,趁着外面的火光,他眼角处那一抹赤红如雏凤的胎记,分外明显。

      “眼尾浮凤,赤红如涅槃,乃大吉之兆。”

      这是当年的六皇子、本该即位的储君、孟玉徽定了亲的青梅竹马沈青山出生时的判词,只是后来先皇病危,监国寺将这判词改成了大凶之兆,沈青山被继后的党羽盖上了一桩又一桩的罪名。

      而最重的一桩罪名,正是孟玉徽的父亲递上的——私通外敌。

      先帝驾崩后,继后的八皇子即位,沈青山革去身份驱逐边疆。

      一个月后,传来了沈青山坠崖而死的消息,孟玉徽被父亲送上了新帝的龙床。

      五年了。五年来孟玉徽曲意逢迎着沈青安,每每被宠幸,都在酒茶点心中加了足量的朱砂,与沈青安一同吃下。只需再一年,朱砂入骨再无可解,她便可带着仇人下去见沈青山。

      可如今,沈青山竟这般站在她的面前,还抱着她三岁的孩子。

      孟玉徽胸口有一口气猛地提了起来,却又堵在中间不上不限,干涩的嗓子绷紧如弓弦,竟无法发出丝毫声音。

      她抬起手想要触碰那张熟悉的脸,抬到半空,触碰到了那空荡荡的袖管。

      沈青山冷着脸,侧过身子躲开孟玉徽,甩起的披风打到了孟玉徽的手,怀中的秉儿皱着眉头攥起小拳头,没有章法地捶打沈青山的脸:“放开我,不许欺负我母妃,你小心等我长大了,杀了你给母妃、父亲报仇!”

      母妃,父亲?

      沈青山看着怀里不哭一声的孩子,想那沈青安倒是对她们母子不错,竟都不叫父皇了,如寻常百姓一样,教着叫父亲。

      4

      前朝的宫妃,无名也无份,带着三岁的前朝帝子,应当是个什么样的结局?

      孟玉徽想,能留一条命,她当谢新帝仁慈。
      新帝即位,沈青山很忙,忙到孟玉徽上一次见他,还是叛军破殿那日。

      那日他抱着秉儿,她伏在地上。殿中气氛冷凝,直至她眼前划过一道乌光,有人在说,“殿下,前朝余孽,不可留。”

      那点乌光来自枪端饮足了血的红缨,长枪一杆,看起来能穿透数个秉儿。

      孟玉徽慌张抬头,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说点什么呢?

      说她从不愿享这宫中富贵?

      说她想要为他报仇?

      但手心被硌了一下,那是沈青安亲手为她簪的凤钗,在那之前,他刚饮了一杯不许人使银针测的朱砂茶。

      目光又触及那张面庞,沈青山,向来是云间月般的儿郎,有着顶好的相貌。

      而现在,那张脸上,眉骨处横穿一道疤,如同故剑断尾。

      于是她终于俯身下去,只是道,“陛下,求您开恩。”

      陛下开恩了,他抱着秉儿离去,大殿里灌满冷风,也灌来新帝声音,他说,“孟贵妃,你可真会择木而栖。”

      有冷风吹开窗户,吹得孟玉徽打了个寒颤,把她从思绪里唤出来。

      嗓子眼里堵着棉絮似的发痒,她死命的咳,帕子上花一样绽出猩红。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公公要笑不笑地甩着拂尘,说陛下“请”她看一出戏。

      是真的戏台,就筑在城门口,上头牲畜一样捆着的,全都是熟悉面孔。

      父亲,娘亲,哥哥,甚至两岁的侄儿。

      5

      戏台上,密密麻麻被五花大绑跪着的人,孟家的罪臣,沈家的余孽。

      孟玉徽看着这场面,下唇咬得死死的,她心惊到害怕。纵然她觉得这上面有许多人的确死有余辜,可是仍有许多无辜妇孺。她的娘亲,她的小侄儿,还有许多。

      她转过头去看沈青山,却发现沈青山也正瞧着她。他穿透眉间的那道疤,使得他看起来像是来自地狱的罗刹,更加骇人了。

      说出口的话语却仍是温和的,带着两分闲适,闲适到好似单纯在说“今天的天儿很好”似的。

      他讲,“孟贵妃,你可瞧瞧好。”

      语音一落地,他一抬手,戏台上的人头纷纷落地。孟家八十一口男女老少,家丁仆人,皆赴黄泉,无一幸免。

      溅起的血,糊住了孟玉徽的脸。她一睁眼,整个天地间,猩红一片。

      “啊……不……娘亲……”她大吼一声,拔腿朝着戏台奔去,却被身后的护卫擒住双肩动弹不得。

      身旁的人开口,“贵妃稍安勿躁啊,好戏还在后面呢。”

      沈青山朝旁边的人摆摆手,下一刻就有护卫将孟家家主的头颅高悬在了城门正中央。

      众人高喊, “前朝余孽叛党,杀无赦——”

      “沈青山……”

      孟玉徽跌倒在地,她的眼泪冲刷了脸上的血迹,转过头来看他时,脸上是那样的悲戚。四周万物都静默,一切光景在她眼中迅速倒退,变成黑白的景象。

      她伸手,想要抓住沈青山的衣角,却只是抓住了一片虚无。

      她昏倒之际,看着眼前的颓垣败壁。心里悲哀的想到,“经年久远,终究物是人非,一切都变了。”

      6

      孟玉徽陷在了冗长又繁杂的梦境。

      梦里全是她和沈青山的小时候。

      当年她还是权臣爱女,他也还是皇帝最喜爱的皇子。自小一起长大,又长她三四岁有余。沈青山自是护着她,看顾着她。

      一朝订婚,只待他从边塞凯旋归来便成婚。
      沈青山临走之前,在他的寝殿外面种植了一株木槿树。他对孟玉徽说,“待花开之际,便是我归来之时。”

      “到时花开年年,我便护你年年。”

      昔日长安少年,韶颜稚齿,携手落英缤纷下,一日看尽长安花。

      只可惜,后来沧海渺渺,白云苍狗,转瞬楼坍塌。

      未曾想,三年未到,一朝宫变,再不复从前模样。

      改朝换代,金銮殿换了新主,而她成了后宫荣宠不衰,风头两无的孟贵妃。

      孟玉徽在梦里也洇了满眼的泪。

      7

      在一片嘈杂声中,她幽幽醒转,就对上了一双讳莫如深的眼睛。

      沈清安赐她的凤钗还被她藏在手中握得生疼。她抬起头看沈青山,了无生念的想,“我要是一簪子下去刺向他的眉心,这样是不是就皆大欢喜了。”

      她可以问心无愧的去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了。去告罪,是她害得整个孟家家破人亡,死无全尸。

      可是转头,她又想到了睡在偏殿的秉儿。那是她对这个世间最后的牵挂了。她若死了,秉儿当如何?

      想到这儿,她将凤钗藏在了枕头下,挣扎着爬起来同沈青山行礼。

      沈青山伸出右臂拦住了她,“行了,太医说你身子不好,好生将养着吧。”

      说完,抬起眼看她。那目光说不清道不明,仿佛藏着千言万语。待再细看时,却只瞧着又黑又深的瞳仁,什么都看不真切。

      孟玉徽怒火攻心,再加上身子骨本就有恙。一时气急才晕了过去,太医说只要醒过来便无大碍。

      只是体内朱砂之毒已经深入骨髓,无可解。

      “孟贵妃就算醒来也时日无多了,多则一年半载,少则十天半月。若是短时间服用,微臣斗胆还能救上一救。贵妃服食时间却需得按年来算。”

      沈青山脑海中浮现出太医前不久才说过的话。他应当是开心的,他毁容断臂,四面楚歌的境地全拜眼前人和他亲爱的好皇弟所赐。

      如今他当是开心的,余孽伏诛,心愿得偿。一切如他所愿。

      只是他看着躺在床榻间那张惨白的脸,那双晦涩的眼。他却如鲠在喉,怎样都高兴不起来。

      沈青山想,他们曾是少年时期最亲密无间的人。折柳闻花,游湖赏雪,一起度过数不清的流转四季。

      可缘何?竟成了如今这般?

      孟玉徽也想问,如今这般又是为哪般?

      8

      孟玉徽就这样留在了沈青山的寝殿。

      不知是不是打过招呼,宫人待她倒是温和,也未曾为难她。

      秉儿也被接过来同她住在一处。沈青山倒是不常来,他如今刚登基为帝,正是事务繁重之时。
      孟玉徽倒也落得个清净。

      正值深秋,气温斗转。孟玉徽身子骨不好,早早的披上了大氅。一打开寝殿的门,便见一株硕硕的木槿。粉白色的花瓣纷纷扬扬绽了一枝头,好不耀眼。

      可孟玉徽只是看了一眼,便不再看了。

      她穿过长廊,去找宫人带去玩耍的秉儿,却在转角处差点撞上了迎面而来沈青山。

      孟玉徽慌慌忙忙俯身下去行礼,“参见陛下。”

      沈青山虚扶了她一把,“起来吧。”

      他今日未穿明黄色的龙袍,一袭月牙白的长衫,金丝暗绣。少了几分威严,倒是多了几分年少时世家公子的风流恣意。

      孟玉徽有些恍然,一偏头,却触及一条空荡荡的左臂,它轻飘飘的,拢不下一袖风。

      她眼中皆是痛色,却只是垂了头去。

      沈青山也发现了,他却只当未见。只见孟玉徽问他,“不知陛下前来,所谓何事?”

      沈青山神色不明,只盯着她说了一句,“今日寒露。”

      “九月节,寒气露冷,将凝结也。”

      寒露,是孟玉徽的生辰。她惊诧,未曾想,他竟还记得。

      孟玉徽内心不知作何感受,却只听沈青山接着说,“时日久远,朕想同你吃餐饭。”

      这是自他们重逢后,沈青山说的算得上最正常,最温柔的一句话了。

      他们暂时的放下了那些剑拔弩张,那些口是心非。

      只是坐在一起心平气和的吃一餐饭。

      晚膳在寝殿正房里用。正屋对着的,是那株硕大的木槿。时值傍晚,木槿花簌簌的落了一地残骸,像极这些年他们流离四散的岁月。

      孟玉徽看着这些落在地上的花瓣,忽然觉得一切都好像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好了的。木槿花,朝开暮落。

      正如他们之间的走向和结局。

      开时纷繁灿烂,落时了无归依。

      9

      “你……”沈青山开口,却只说了一个字便顿住了。

      他其实想问问她的身子骨,她体内的朱砂。他们未见的这些年,她过得好不好。

      可是想到戏台上那八十一口生命,想到他们之间横亘的血海深仇。他便住了口。

      时至如今,他们已经完全走向了不同的两个方向。

      于是沈青山只是抬手给孟玉徽倒了一杯桂花酿,向她举杯。

      他说,“愿你从今往后岁岁康乐,得偿所愿。”
      孟玉徽听见这句话,抬起眼来看他。她似笑非笑,笑容里浸满了苦,“得偿所愿?”

      沈青山不答话,只是看着她。

      她站起身来,将酒杯狠狠地掷向外面,冲孟青山吼道,“得偿所愿?你让我怎么得偿所愿?我孟家上下老小八十一口,被你悉数杀尽,连个全尸都留不得。我的双亲,我的哥哥,我那两岁的小侄儿,皆是死于你手。”

      她看着坐在她面前不动如山的人,双眼凝满了泪哽咽道,“陛下,我现在想让他们活过来。您告诉我,您说说,我要怎样才能得偿所愿呢?”

      她又是哭又是笑,满目凄凉。风灌进喉咙,使得她的嗓子眼紧的发痒。她止不住的咳,咳了一帕子的殷红。

      她擦了擦嘴,收了情绪,将帕子拢进袖中。

      她重新拿了个酒杯斟满了酒,然后向沈青山举杯,“刚才是我失态了,我向陛下赔个不是。”

      她一饮而尽,已恢复了往时的乖巧守礼。她跪下来,朝着沈青山盈盈一拜,“陛下今日祝我生辰得偿所愿,我便是有一愿所求陛下。”

      沈青山垂在桌子下的手紧握成拳,他面上不动声色,语气没什么起伏,“你且讲。”

      孟玉徽开了口,“我知孟家曾经诬陷了陛下,害得陛下流离失所,有家不能归。罪无可赦,抄家问斩都是应当的。我纵然心里怨怼陛下,却也是懂您的痛楚。只是……”

      她抬起头来,看着眼前人,“秉儿现今年幼不堪事,自小养在我的膝下。望陛下能开恩,留他一命。”

      她说着,又拜了下去,“待日后,陛下把他送出宫去,交给他人将养也好,长大后,远远选一块封地打发了也好。”

      “只望,陛下能留他一命。罪妾便死而无憾了。”

      10

      长时间的静默,沈青山未出声。

      孟玉徽跪在地上抬头望他,他坐在天地间庄严肃穆,连眼尾的那抹红都显得如火烈烈。

      许久,沈青山站起身饮尽了杯中的酒,抬步出了寝殿的门。

      纷飞的衣角从孟玉徽的眼角掠过,伴着不远处传来的声音,“朕准了。”

      她吁出一口气,瘫倒在地。她知道,沈青山这是答应了。

      君子重诺,一诺千金。纵然沈青山现在情绪不定,喜怒不辨。但孟玉徽知道,他骨子里仍是重诺之人。

      她看着穿过长廊,徐徐离开的背影,心里想,“沈清山,从今往后,我祝你遇难成祥,祝这天下海晏河清。”

      11

      生辰宴不欢而散后,孟玉徽再未同沈青山见过面。

      他倒是信守承诺,将秉儿接去身边亲自教养。

      时节越来越冷,孟玉徽的身子骨愈发的不好。时常有太医过来给她诊脉,她总是喝一些苦到难以下咽的汤药。

      她的身体状况是瞒不过沈青山的,她也未想瞒。只是其中原由,她也不愿说与他知晓。

      讲什么呢?

      讲她曾想为他报仇,想同他共赴黄泉。

      那又能如何呢?

      她是名不正言不顺,连后宫都进不了,只能待在他处的前朝罪妃。

      他是如今的当朝天子,九五之尊。

      他们之间隔着山,隔着海,隔着数不清的天堑深渊,还有跨不过的血海深仇。

      路太远太崎岖,怎样都走不平。

      她如今睡着的时间多,醒着的时间少。身子骨不争气,哪儿也去不了。醒了的时候,她就叫宫人搭张小榻在木槿树下。她披着大氅盖着小羊绒毯子坐在上面看书。

      时至十月,木槿花还是洋洋洒洒的开了一树,灼灼其华。孟玉徽抬眼望去不远处,几个小宫女围在一起踢键儿,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她嘴角扬起一个弧,心想,“她们真好啊。”

      她看着贴身伺候的丫鬟,朝她扬了扬手,“你也去玩儿吧,那边人多热闹。”

      丫鬟看着她,“可是我得照顾娘娘呀。”

      孟玉徽朝她摆了摆手,“我无事,去吧。”丫鬟便蹦蹦跳跳的跑过去了。

      孟玉徽看着她们,一时之间有些忘我。连沈青山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晓。

      她急急忙忙的想爬起来行礼,却被沈青山制止了,“你如今身体有恙,便就免了吧。”

      “谢陛下。”孟玉徽还是朝他俯了俯首。

      沈青山问她,“看什么呢?都没发现朕来了。”

      孟玉徽倒是难得的笑了一下,指着前方,“看她们踢键儿呢。慢慢吞吞的,倒也有趣。不知道我幼时是不是也是这般模样?”

      许久没见她这副纯稚模样,沈青山难得的愣了一下。复又想起了今天来的目的,便从身后拿出一叠书。

      他送到孟玉徽的眼前,“怕你无聊,托人给你找了些新的话本子。”

      孟玉徽微怔,许久才回过神来,接过沈青山手上的话本,“谢陛下。”

      自打重逢后,他们显少有这么平和地坐下来谈天说地的时刻。

      他们坐在一处,心平气和的喝着茶,说着话。

      “秉儿现今如何了?”

      “挺好的。秉儿聪慧,学东西也学得快,就是动不动老吵着要见你。”

      “小孩心性,过段时间就好了。”

      ……

      12

      孟玉徽终究是没撑住。

      深冬时节,天气愈发冷了。孟玉徽耐不住寒,连门都出不了。

      门外的木槿早已过了花期,光秃秃的一片,显得分外萧索。

      孟玉徽靠在床榻之间,拿着帕子捂着嘴咳了两声。她这副身子早已是残破身躯,浮萍不堪任。像风一吹,就要散了似的。

      近日来五脏六腑连着筋的疼,东西吃进胃里就开始不停地吐,吐到最后只剩下手帕上的嫣红一片。

      她自知时日无多,便吩咐宫女,“去帮我将陛下请来,就说我有话同他讲。”

      沈青山来了,身后还跟着太医。孟玉徽挥了挥手,让人都下去,连同太医都一同下去。

      她同沈青山招手,“陛下靠近些吧,我有些话同陛下说。”

      她身子骨不行,说出的话也虚弱,需得靠近才能听见她说的话。

      沈青山走近床榻,俯身下来。孟玉徽犹豫片刻,拽住了他那只空荡荡的袖子,又将人往下拉了两公分。

      沈青山顿了顿,却未开口。

      他只听见孟玉徽在他耳边讲,“三年前,兵荒马乱,纸醉金迷的金陵之夜,我曾为殿下燃过一炷香。”

      “秉儿今年三岁了。”孟玉徽紧紧的握住他衣袖,语气到后面是越来越弱,“我还未给他取大名,陛下给他一个名字吧……”

      她说完,轻轻地阖上了眼,呼吸声越来越弱,直至听不见。

      沈青山心头大震,他想起身时才发现孟玉徽还紧紧拽住他的衣袖,那里空荡荡的什么都留不住。

      他这一刻,巨大的悲伤才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眼睛连着眼尾,红成一片。

      他神情哀戚,满目疮痍。他悲哀的想道,“我这一生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家,家人没了;爱,爱人没了。

      他跌跌撞撞的朝门外走去,门外寒风刺骨。吹得木槿树的枝桠滋滋作响,吹起他轻飘飘的衣摆,吹起他空荡荡的袖口。

      沈青山想,他成了真正的九五之尊,孤家寡人。

      他坐拥天下,可他仍一无所有。

      他空荡荡的袖口只拢得起一袖的风,什么也留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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