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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卖身葬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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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元丰二年六月初八。
东京菜市,王家肉档。
一个清脆爽甜的声音响起,“爹爹爹爹,昨个儿天香楼要二十斤精瘦肉,本是十吊钱,可我跟他们说呀,要五十斤还能送猪大骨,说好让咱今天再送三十斤过去,爹爹您可别忘了啊!”
“欸!好咧!”王屠夫刚杀完一头猪,正撩起围布擦汗。宠溺的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过那个声音的来源——他的女儿,王大毛。
要说大毛这个姑娘,也真是命苦。十年前,这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刚出生,娘亲便难产过世了。王屠夫倒是个好父亲,疼女儿疼到心坎儿里,可偏偏自己只会做个杀猪的,卖个肉连账都算不清楚,经常被人讹,两父女相依为命,日子过得捉襟见肘。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大毛渐渐大了,不仅出落得越发清秀可人,脑子更是好使,风流灵巧,一把算盘拨弄得架势十足,王屠夫一看,这孩子比他机灵多了,也乐得女儿管账,自己专职杀猪卖肉。十岁,本该是围在父母身边撒娇耍小性儿的年纪,担着这么个糊涂老爹,大毛也只能过早地结束了自己的童年,每天过着锱铢必较的日子。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漏偏遭顶头风。正当这个小家在大毛的帮扶下慢慢好起来的时候,王屠夫病倒了。为了给王屠夫医病,王大毛借光了所有的亲戚好友,变卖了仅有的家当。可就是这样也没留住自己那个糊涂老爹。王屠夫狠心地抛下女儿去见他老婆了。
这一年,王大毛十三岁。
医病已花光了所有的钱,亲戚好友看见大毛就躲,她已经没有时间去伤心,把眼泪一抹,糊涂老爹要入土为安,要的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冬月初七,老爹已经过身三日,却还没有筹到钱下葬,大毛咬着自己水润的下唇在街上没有目的地走着,深一步浅一步。
华灯初上,家家商铺都早早地关了门。啊,今天是冬至,大家赶回家团圆呢。可是我怎么团圆呢,团谁的圆呢。思及于此,王大毛不由得悲从中来。
眼泪差一毫便涌出眼眶,面前是一团什么?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但是鼻息间传来的分明是包子的香气。包子!真的是包子!王大毛自己都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吃过包子了。人饿极了眼里只看得到食物,三两下,王大毛便解决了那个包子,小脸儿噎得通红,面前又神奇地出现了一个水囊。不管不顾,抓过来便一口喝下,那股辛辣的液体一直从嘴里烧到胃里。
“咳咳咳!咳咳!”烧刀子的滋味一直在大毛的嘴里萦绕不去。
后来,她似乎再也没喝过那么烈的酒。
那么烈的酒只存在于十三岁的穷困潦倒的记忆中。
“呵!小丫头就是小丫头。”一声女子的轻笑飘于耳边。王大毛虽然看尽势利人的白眼,但是还没被这么整过,愤怒地抬头,心下一惊,好美的女人!菜市场不是屠夫就是婆子,不自谦地说,她长到十三岁还从未见过比自己更好看的人。
这女人自然是那些卖菜婆子不能比的,她丰纤合度,腰肢款摆,浑身说不出的风流,额头光洁而饱满,细眉细目,眼波流转,悬胆鼻,樱桃口,嘴角尽是刻薄的浅笑,却无损她艳丽的娇颜,唇上的胭脂映衬着黄昏的余光,暗示着它的软糯香甜,怕是连女人都想咬上一口,凑近了看,右边从眉尾到眼角有处寸许的伤疤,破坏了些许美感,实在是让人扼腕。可她发髻依然高耸,毫不掩饰,好像一点儿都不在意人们心中的叹息。
一时间看晃了神,刻薄女子俯下身来,正对着王大毛的脸,也不在意胸前风光被贩夫走卒偷看了去。
“喂,小丫头,包子好吃么?”
“好吃。”
“酒好喝么?”
“难喝死了!”王大毛一脸厌恶,不停地吐口水,徒劳无功地把嘴里的酒味吐掉。
“哈哈哈,酒可是个好东西,你以后就知道了。”女子不阻止王大毛粗俗的举动,直起身子,大笑出声,仿佛看到了这世界上最好笑的事情。
良久,女子停了下来,脸上因刚刚的大笑泛起微微红晕,拿起酒囊仰天喝了一大口,粗犷的举动和她的娇媚一点也不衬。目光也不看向王大毛,只是望着远方的天空,柔柔出声:“奴家已经打听好了,你叫王大毛,嘉佑三年七月初七辰时生的,你爹王金贵三天前死了。至今还放在家里,没银子下葬,奴家说的可对?”
虽然爹爹过世是事实,可是从这刻薄女人嘴里说出来就是那么让人难受。王大毛叫到,
“要你管!”
“哟呵,小丫头脾气还不小,我不管,恐怕就没人管你咯。听好了,丫头,跟我走,不仅能帮你爹下葬,还能好吃好穿,条件只有一个,我说一你不能说二,我指东你不能往西。听说你会算账,这个账,你算得过来吗?”女子始终不曾看向王大毛。
咬着下唇,十三岁的姑娘大概也明白自己将来走的路,可是怎么办呢,总不能让糊涂老爹曝尸荒野。一咬牙一跺脚,王大毛把心一横,
“好,我跟你走!但是你必须把我爹爹妥帖安葬,不然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生活的艰难让这个黄毛丫头有着和实际年龄不符的狠劲。
“一言既出……”女子的眉眼总是透着一股精明的算计。
“驷马难追!”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虽然大毛不是什么君子,可也守着自己人生的信条。
“姨姨,我买到糖葫芦啦!”一个壮壮的小女孩儿没头没脑地撞进了刻薄女子的怀里,年纪与王大毛相仿,脸上却透着幸福的光。刻薄女子,啊,不,此刻她脸上的刻薄已经消失殚尽,完全是一副慈母的模样,轻轻地搂着壮女孩儿,微微旋转,巧妙地化解了冲撞。
“你长得好好看哇!你叫什么名字呀?”壮女孩儿忽闪着大眼睛望向落魄的王大毛。
“我叫王……”
“她叫花想容……”女子微笑着轻语。
被抢白的王大毛正欲发作,转念一想,自己刚刚答应了人家,改名还是轻的,以后的日子恐怕难熬了,为了爹爹,还是忍吧。
“花想容,好美的名字哇!不像我,我叫云刚强。”壮女孩儿的咋咋呼呼最后变成了嘟嘟囔囔。
“姨姨,老爹坏透了,一走好多年不回来也就算了。什么嘛,人家女孩儿都娇娇柔柔的,就我……”说着说着,云刚强就透出了泪光。
“乖,不哭。以后这个花姐姐就和我们一起生活了。你带她回去,给她安排个房间,好吗?”
“好呀,包在我身上了!花姐姐,跟我走吧!”
前一刻还在梨花带雨,转脸便兴高采烈,这可真是让王大毛,哦不,我们美丽的女主角现在叫花想容,这可真是让花想容看得一愣一愣的,心下便觉得这妹妹真是可爱有趣,两个少女的心就这样贴近了。
两人刚一转身,身后便传来一声,“对了,我叫焰娘,花想容你叫我什么都行,就是不许叫婊子!要是处得来,叫我一声焰妈妈,我也受得起。对了,我的地头叫做火、焰、山。”
火焰山,这便是花想容未来纠结了十年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