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约》趟月纪之

2、第二章

　　张伶燕无法明确自己的决定是一时心血来潮还是多年来积压的不满终于爆发，在外人眼中，她的家庭和工作无一不令人艳羡，而她也一直乐于享受别人羡慕甚至带着嫉妒的眼光，所以，何苦呢？
　　她喘息着看着攀岩墙，揉捏着酸痛的双臂。

　　大二的体育课，她和林加俐都选择了攀岩课，第一次练习的时候，老师示范了安全绳的绑法，然后两人组队，一人在上攀岩一人保护，但是系在林加俐身上的保护绳没有系紧，张伶燕有一个突然坠落的动作，虽然高度不高，而且在老师的帮助下没有摔到，但还是吓坏了林加俐，她一整天都在自责。
　　“好了啊,我又没有摔到，只是速降了也就2秒。”
　　“那也不行……”

　　好像被时间裹挟着，随波逐流着，就走到这里了，再回头望的时候，似乎很久都没有畅快地笑过了，而那些由衷快乐的时光里总是有林加俐的影子。

　　那天聚餐，林加俐送她出门，两个人倚着路边的栏杆深一句浅一句地聊着天。
　　“抽烟吗？”
　　林加俐伸出食指和无名指，微倾着身体，在秋风瑟瑟霓虹遍地的上海街头，这一幕十分的诙谐又合宜。
　　张伶燕伸手接过那虚拟的烟，放到嘴边深深吸了一口。
　　“所以怎么样？”
　　“没怎么样……”
　　张伶燕摇头，然后又补了一句，
　　“你有了跟你一起到未来的人，祝贺你。”
　　两人似乎都在烟雾缭绕下叹了口气。
　　“没别的了？”
　　“你还想让我说什么？”
　　“我不知道。”
　　“我该说的已经说完了。”
　　“好，那你走吧。”
　　三十几岁的人吵架还是小学生的吵法，只是看着扬尘而去的张伶燕，已经习惯了在生活中夹缝求生的林加俐还是久违地感觉到了无力。

　　在林加俐与张伶燕共同出演的满满回忆里，变化的节点总是微不可察。
　　但如果慢慢回想，也许一切都有迹可循。

　　“为什么要发我上课睡觉的照片？”
　　“你不是也发我睡觉的照片了吗？但是没人给你点赞，你睡觉可是有好几个同学点赞了呢……”
　　“你好烦啊……”
　　“你俩怎么天天都在吵架，小学生啊？”
　　两个人互看了一眼，不忿地各自躲进了床帘。
　　林加俐还在气呼呼，张伶燕却在帘子后面偷笑，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那么喜欢逗这个一本正经的小孩，看着她被自己怼的呲牙咧嘴难受的样子真的好好笑。
　　“哎，对了，加俐，你跟李逸飞怎么样啊？上次他跟你表白看你那么紧张，难道是喜欢他……”
　　林加俐不想搭话，兀自在床帘里红了脸。
　　“不过啊，上次那个就是破冰游戏，他好像在追徐潇然哦……”
　　“感觉你现在已经成了破冰游戏的御用女主角了，男生选你都不会引起误会哈哈哈哈……”
　　沉默了许久的张伶燕从床帘里探出头来，大声说，
　　“我们加俐怎么了，比那个什么潇然好看多了……”
　　陈晴瞥了眼林加俐的位置，自知说多地低下头嘟囔，
　　“我没说她不好看啊，只是……”

　　只是什么，林加俐心知肚明，她从小就大大咧咧，不爱打扮，甚至到大学也没有留过长发，这样似乎很容易被定义为男生的哥们儿，自然也就成为了“御用女主角”。

　　后来天天吵的两人一起去上课，一起熬夜看剧，探出个脑袋来问你睡了吗，一起在不开心的时候绕着大学路一圈圈地跑，日子便嗖嗖嗖地过。
　　林加俐是在一次吃过二食堂的石锅饭后，被张伶燕告知她要谈恋爱的消息的。
　　以至于这么多年后，一想起那个瞬间，林加俐还是会条件反射般地闻到那股热腾腾的糊锅巴味。
　　张伶燕总是吃地很慢，而且因为吃地慢不许林加俐先吃，那一天，林加俐吃地热火朝天，擦完嘴发现张伶燕正一脸娇羞地看着自己。
　　“怎么啦？”
　　“我有候选人了。”
　　“什么候选人？”
　　“男朋友。”
　　彼时的张伶燕笑得脸上都红彤彤的，彼时的林加俐呆呆地看着她，然后说，
　　“好啊。”
　　“但是我只告诉了你，你先不要告诉她俩，我还没答应人家，你说我要不要答应呢？”

　　张伶燕后面说了什么林加俐已经不记得了，只是记得自己当时还煞有介事地分析那个男生喜欢不喜欢张伶燕，是个什么样的人。
　　后面张伶燕告诉她已经答应了那个男生的时候，林加俐好像才意识到心底溢出的星点的难受。
　　那难受是什么呢？也许只是自己以后没有陪伴的害怕焦虑。
　　然后18岁的她一股脑地把自己的害怕焦虑发泄给了张伶燕。

　　她一次又一次地拒绝张伶燕一起去上课，一起去图书馆，一起出去玩的邀请，像是在单方面地练习享受孤独。
　　她在张伶燕在宿舍官宣恋情的时候一言不发，被采访感受的时候甚至有点生气，
　　“那加俐以后就不能跟你黏在一起了……”
　　“我知道了！”
　　“她知道，她已经一周都不理我了。”
　　“啊……”
　　郑楚楚笑起来，
　　“真矫情啊。”
　　“是啊，我又没做什么，为啥不理我啊？”
　　为什么连林加俐自己也说不清，她只是本能地孩子气地宣泄自己的不快。连生气的源头也没深究过。

　　“韵尔，我到博物馆楼下了……嗯，你慢点下来……”
　　过了一会，苏韵尔就跟三两个同事走了出来，看见林加俐挥别了同事，蹦跳着上了车。
　　“慢点……”
　　“要不……下次我还是附近找个停车场？”
　　“为什么？”
　　“没什么……怕你不好解释……”
　　林加俐透过前视镜瞟了一眼苏韵尔的神色，看她正没好心眼地笑。
　　“我说了你是我女朋友，她们都不信啦，是我看起来太直了吗？”
　　“然后那次在石狮子后面你亲我，被几个同事看见了。”
　　“啊？”
　　“啊什么啊？她们都说我的女朋友很好看呢。”

　　她们在一起将近一年，似乎从未要求过彼此什么，在一起已经不易了，为何还要求对方给自己一个世俗定义的称谓呢？
　　更因为苏韵尔工作环境，林加俐就更不想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林加俐没来由地有些哽咽，看惯人情冷暖的30岁，还是会为了世俗里的认可热泪盈眶。
　　等红灯的瞬间，林加俐和苏韵尔的手默契地扣在一起，苏韵尔抹去林加俐滑落的眼泪，做着“怎么啦”的口型，
　　林加俐便轻轻吻上了苏韵尔的发梢，贴在她耳边轻轻地念：
　　“很爱很爱你啊……”

　　她们第一次相遇，是朋友组的KTV局，角落里的苏韵尔握着立麦，静静地唱着《很爱很爱你》。
　　林加俐看着这个短发的满脸倔强的女孩，有莫名的触动，她不明白这触动来自于哪里，她只想她永远留在她的眼神里，易碎地动情地唱，于是她在五彩斑斓的灯光里站了起来，走向她说：
　　“能跟你合唱一首歌吗？”
　　“好。”
　　苏韵尔选的《分开旅行》歌词又快又烫嘴，基本是苏韵尔在唱，林加俐在胡乱哼哼。
　　“你在唱吗？”
　　苏韵尔歪着头凑近林加俐，盯着她嘴唇的开合，眼睛里盛满了跃跃欲试又浅尝辄止的调皮。
　　“这首我不太会唱……下次单独给你唱……”
　　“好啊，说定了！”
　　苏韵尔陶醉地念起rap,手指叩了下林加俐握住话筒的食指，像是在标记约定生效。

　　“什么情况啊？”
　　林加俐云里雾里地回到座位坐下，见陆珂正一脸八卦地盯着自己，忙掩饰般地抚了下自己发烫的脸颊。
　　“怎么就坐下了？去要联系方式啊？”
　　“人家没准……”
　　“好差啊你林加俐。”
　　“陆珂你给我闭嘴!”

　　也许是33年来第一次有如此强烈的想要认识一个人的冲动，林加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另一个角落里的小小麦霸。
　　“你好，刚刚没有自我介绍，我叫林加俐。”
　　“……但亲爱的那并不是爱情……你说什么？”
　　“我叫林加俐。”
　　林加俐接过话筒，在有关并不是爱情的悱恻里再次念出她的名字。
　　面前的女孩笑地花枝乱颤，手臂就势环住此刻倾身的林加俐的肩膀，轻声地在她耳边念，
　　“你好，林加俐，我叫苏韵尔。”

　　张伶燕踏入那片大地色的区域，坐在棕色皮质沙发的正中央。
　　“张伶燕，你先生今天没来吗？”
　　“我们已经离婚了。”
　　“……你应该知道,你们还有几次的婚姻咨商服务吧？”
　　“知道……我……想跟你谈谈我可以吗？”
　　“可以……”

　　张伶燕看着心理师桌上的相框，缓缓开口，
　　“……我曾经很喜欢把出去旅游的照片冲洗出来，总感觉那样才有实感，就好像那些时间已经不会再重来了，但是总有一些共同的回忆是永远存在的……”
　　“是现在不喜欢了吗？”
　　“不是，原来什么都是新奇的，总是喜欢留下什么纪念，年龄越来越大，一切就习以为常了，不再想纪念什么……
　　“……也有可能有些东西本来就是留不住的……”
　　“你指的是什么呢？”
　　“我也说不上来，就好像一直最懂你的那个人，可能你们之间最多也就是回忆了，他的未来不属于你……”
　　“我没有明白，你说的这个人是你……前夫吗？”
　　“……不……”
　　张伶燕低下了头，指关节已经因为紧扣而微微泛红。
　　“……这可能是我做决定的导火索吧，我一直觉得她某一天肯定会找到属于她自己的幸福的，但是当那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就像是我之前所仰仗的一切都突然崩塌了，我所认为的我的幸福我的快乐原来都那么虚幻的不堪一击，我就好像完全没有任何安全措施地速降，终于降落到地面认真审视我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