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棵许愿树》葱头

33、第 33 章

　　“自由，哈哈哈哈哈……”巩道人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哈哈大笑起来，过后，他擦了擦自己脸上不知道是笑出的泪水还是伤心的泪水，说：“安宁姑娘，你可知这世上，自由已经是一件很奢侈的东西了，有的人一辈子都到不了考虑自由的时候。”

　　比如秀生，比如生了秀生的那个可怜的女人。那个女人叫惠哥，一生都在悲剧中度过。

　　年幼时因为家贫被卖了做歌姬，年少心动时遇上了个穷秀才，两人心意相许，山盟海誓，秀才转头又娶了他人，自己也不得不应召到鲁王府伺候鲁王。按理说，她进了鲁王府的大门就是鲁王府的人了，可偏偏心里又放心不下秀才，鲁王不爱她这郁郁寡欢的样子，新鲜劲过了就丢在了后头。

　　后院的日子冷清，但好歹衣食无忧。这个时候，不知道哪里出来了个道士，说是能带她和情郎相会，就这么一来二去的，她有了身孕，这可是要掉脑袋的大事。

　　她每天小心翼翼，捆着肚子，直到快要生产，道士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她还没听到孩子的啼哭就带走了孩子，只留下一个产后伤心的苦命人，连自己孩子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道士再也没有出现，情郎也没有出现，就像是一场梦一般，让她每每在午夜梦回时都泪流不止，不知道这个孩子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也不知道他现在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人疼，有没有人爱。

　　也许是她实在是太可怜了，老天爷又给了她一次机会，听说秀才献上了一件宝物，从鲁王府把她带回了家。

　　她见到了她的孩子，是个健康的男孩，他的名字叫做秀生。秀生不喜欢她，秀生更喜欢秀才的娘子。她有点伤心，但很快就开解自己，秀生长到十一岁上才见到自己，不喜欢是正常的，后面日子久了总会和自己亲近起来的，更何况，比起前面十年，现在，能看见秀生，对这个女人来说那就是天大的好事了。

　　秀生的大哥，秀才娘子的儿子死了，秀才娘子就这么一个孩子，孩子没了，她也疯了。她坚定地认为是惠哥害死了自己的孩子，是惠哥想让秀生继承家业才害死了自己的孩子。

　　她的怒火无处可法，就发了疯似的虐打秀生。惠哥挺着孕肚护着秀生，被秀才娘子打到肚子动了胎气。

　　她难产了，秀生跪在父亲面前苦苦哀求，他知道父亲手里有一件宝贝，那件宝贝可以帮助难产的夫人生产，可是就在这个时候，鲁王府的人又来了，鲁王爱妃生产不顺，想要宝贝助产。

　　惠哥没有等到保命的宝贝，她死在了产床上，一尸两命。

　　秀才娘子疯了，她披头散发，在院子里又笑又跳，高喊着死得好死得好，秀才因为献宝有功又得到了鲁王赏赐的珠宝美人。

　　没有人在意在这后院里，刚刚死去了一个孕妇，就这么一副薄棺，葬在了后山。

　　曾经蒙在安宁眼前的一层雾气顿时消散。

　　“你不是巩道人，你是秀生。”

　　地上躺着的人听到安宁喊出了秀生的名字，又瑟缩着往墙角贴了贴，看来是被秀生这个名字折腾怕了。

　　秀生没有像地上的人想象的那样暴怒，他像是松了一口气，好久没有人这样叫他的名字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小时候，他叫做袖生，大家都笑话他是袖子里生出来的，大哥还会拿个袖子罩住他的头，笑着喊：“袖生袖生，看我的袖子生了个孩子。”

　　父亲总是安慰他，他不叫袖生，叫做秀生，他并不明白这两个名字喊起来有什么区别，父亲说秀生秀生，表示他的父亲是一个秀才，他是秀才的孩子。

　　他高兴极了，再碰上大哥喊他袖生，他就一本正经地解释说自己叫做秀生，是父亲生的孩子，结果大哥只是呸了一声，说谁不知道他是一个道士从袖子里拿出来的连娘都不知道是谁的孽种。

　　他生气地推了大哥一把，被秀才娘子罚跪在祠堂，父亲也没有来看他，守夜的人笑话他，他又饿又怕，等出了祠堂，不管大哥再怎么笑话他的名字他都不再反抗了。

　　反而是大哥觉得默默承受的秀生不好玩，慢慢地竟然不再拿这个开玩笑了。

　　他恨自己的名字，也恨自己的父亲，更恨的是那个未知的母亲。他羡慕自己的大哥，不管做什么都有母亲护着。

　　知道他的娘亲也回来了，他娘是鲁王府送来的，说是父亲给鲁王府献上了一件宝物救了鲁王爱妃一命，父亲什么赏赐都没有要，只要了娘亲。鲁王本就心情好，又添了爱子，看他娘已经年老色衰，也不生气自己的歌姬曾经有过心上人，香车美人带着金银珠宝一并送到了他家。

　　他娘柔柔弱弱地喊他：“秀生。”

　　他不想应，这么柔弱的女人能靠得住吗？

　　再后来，女人又怀上了，她本就年纪大了怀像不好，而且他的大哥竟然用色眯眯的眼神打量着女人，秀生发现的时候整个人都被怒火烧了起来。

　　他把偷看女人洗澡的大哥迷晕了扔进了水池，大哥死了，大哥的娘也疯了，最后，娘也死了，只剩下父亲，依旧是过着美人在怀的日子。

　　再没有人像刚才那样平淡地喊出他的名字，秀才娘子总是恶狠狠地说着秀生，说他是一个抢了她儿子一切的孽种。秀才总是醉醺醺地喊着秀生，让秀生再给他一些银钱。

　　梦中的人不必说，那肯定是惠哥，哪怕死了还在惦记着自己的孩子的惠哥，地上的人，看样子应该是秀生的秀才父亲了。

　　安宁拿出那块带血的布，这个就是秀才当年献给鲁王府的宝物了。

　　“其实，如果你要复仇，你直截了当取了他们的姓名就是了，为什么要绕这么大的圈子。”安宁不理解的是这个，不知道他是如何从秀生变成巩道人的，以他现在的手段，他完全可以痛痛快快报仇，弄这么大的动静完全没有必要。

　　“可是我并不想他们就这样干脆的死啊。”秀生咧着嘴，墙角窝着的人抖得更厉害了。

　　“安宁姑娘，你说我娘是不是很可怜，她能做什么呢？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你说要努力去实现自己的愿望，可是像她这样的人能做什么，她只能依靠丈夫依靠儿子，再有的就是依靠上天保佑了。”

　　“可惜了，她依靠的人都不太靠谱。老天爷总是在跟她开玩笑，儿子不喜欢她，丈夫为了前程连她的命都不顾，她这样的人是不是很可怜，她这样的人是不是可以许个愿实现以下愿望呢。”

　　“可惜啊，许愿树并不会实现她的愿望，她连个像样的宝贝都拿不出来，而这个人呢？”秀生指着墙角的秀才，“这个人，他用宝贝换了前程，换了金银珠宝，换了香车美人，还换了无尽的寿命。”

　　安宁想起来了，想起来这个破布是谁换的了。

　　那是一个月初的时候，没有月光，天空中只有繁星闪烁，大榕树上略有些黑，一个黑影蒙着面来到大榕树，许愿自己能够长生。

　　安宁觉得有趣，不管是鬼还是妖，大家都有着无尽的寿命，这个人却拿着一个硕大的夜明珠来换一个本来就有的东西。

　　许愿树也同意了这个交易，这让安宁忽视了许愿树为什么会诱惑一个妖或者鬼来许愿一个根本不是愿望的愿望。许愿树的眼里，一个人类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拿着一个有仙气的东西来换寿命，怎么看都是划算的事情，至于一个凡人有了寿命之后该如何，那就不该是它考虑的事情了。

　　所以，秀生躲着地府并不是怕地府，而是怕地府发现这里还有一个逃过了生死簿的凡人，更有可能，是秀生诱着秀才去换了寿命。

　　“对，是我让他去换的。”

　　秀生知道父亲当年并没有献出全部的血布，愤怒至极的他反而冷静了下来，鲁王府再没有添丁，这块血布也一直没有派上用场。

　　秀生无意中知道许愿树的存在，便诱惑秀才用这块布换了长生，秀才以为秀生是为了自己着想，他也被秀生说的长生迷晕了头，结果等待他的不是无尽的享受而是无尽的折磨。

　　他被秀生装到了袖子里，再没有重见天日的时候。

　　“那你现在又要这块布是做什么？”安宁拿出许愿树里的血布，想要递给秀生又想要还给秀才。

　　“因为我后悔了，不管怎么折磨他，我的母亲也回不来了，而我真是的心愿是我想要我的母亲。”

　　这是他又一次折磨完秀才后发现的，秀才的惨叫，秀才的苦苦哀求都已经无法排解他内心的怒火，都救不了那个看着母亲死在眼前的孩子，救不了那个发现父亲实际上并不是像他说的那样只有一根救命稻草不得已先给鲁王府，而是实际上还留有一手的孩子。

　　最重要的是救不了那个苦苦挣扎了一天一夜最后还是死去了的可怜的女人。

　　那个时候，他发现他想要的其实是他的母亲能再叫他一声：“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