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空罗》江芷白

20、求赏

　　“孤收到子霆的八百里加急后，连夜召众臣研究演习那两幅图，至今仍对其中一处机关的具体应用及构建略有不解。孤与众大臣思虑商议良久，为谨慎计，最终决定急召江娘子入朝，还需江娘子将该处机关具体用法，及构建程序当面详述解之。”

　　江如簇恍然大悟。

　　这两幅图上却有一处机关，也许确是时人无法理解透彻的。

　　自从到这里，江如簇就发现，时人对数学的掌握和应用，只处于最基础的加减运算，而她此次献上的图，除了要严格遵循精密复杂的数学公式，更要以物理压力压强相关知识为最后主导，满朝文武大臣，包括皇帝陛下瞧不懂图纸与内储机关，也属正常。

　　“请陛下予姎一应工具，姎可现场做实体模型。”

　　嘴巴描述再精确，呈现出来也不过二维，若倾听之人想象力不发达，便达不到具象效果。

　　可实体模型不同，构建出来的三维立体现场，瞬间便可证明一切。

　　江如簇作为理工女，自认为，她的动手能力远超语言能力。

　　有殿中众位内官做帮手，大多时候，江如簇都只动动嘴巴，便有人将她所需一切又快又好做出来。

　　很快，一座小型城池围墙便展现在皇帝皇后，以及众位大官眼前。

　　而江如簇，也盯着模型发起呆来。

　　这便是一九九一年，在洪水中被围困五十余天之久，任凭城外水浪滔天，城内生活依旧能丝毫不受影响，井然有序的历史名城，安徽寿县的古城墙复刻品。江如簇在细节方面又做了一系列改造，利用米浆稻草石灰做墙体，增加城墙牢固不垮之功效；在内城墙顶部增设气口，增加更完备军事功能。

　　除去保留寿县古城墙原本的双层城墙，涵洞涵道及水关月坝外，江如簇又在内外城墙间增加了一条护城河。

　　利用机关原理，将内城城门改制为悬门。

　　无战争兵祸，放下悬门可为桥，供内外城通行。若遇敌军攻城，则可收起悬门，切断内外城所有通道，再配以内城高处预留气口，使守城官兵不必登上城门，便可御敌。

　　“请陛下允准内官大人取水，立时便可试验此泄洪系统。”

　　内官大人领命而去，须臾间便取来一桶水。

　　皇帝陛下兴致盎然，不许其余人动手，亲自将一桶水淋灌在城墙模型之中。

　　整套泄洪系统瞬间运作。

　　因皇帝陛下是将水直接淋入内城，哗哗流水先陷入内城涵道，再坠入涵洞，压力压强作用下，涵洞中月坝木塞立刻被冲开，经过外城墙涵道，排出城外。

　　最终，经城外各溪渠归于大河之中。

　　接着皇帝陛下不用江如簇提醒，已自发将剩于半桶水，全部从外城墙浇来。

　　水流经过外城墙涵道，在压力压强作用下，很快便将月坝木塞逼入内城墙涵洞流口。涵洞所溢之水先灌入护城河，待侵入内城墙涵道时，不论冲力，亦或是水量皆以不足以对内城造成丝毫伤害。

　　待到外城浪涛失去汹涌之势，渐归平静，再利用护城河闸口放水，使护城河回归水平线，发挥其原本的军事民生效用。

　　一番实景试验后，不论皇帝皇后，还是殿中众官员，皆叹为观止。

　　“妙啊，太妙了。”

　　皇帝陛下连道三声妙妙妙，大喜过望。

　　“这等城墙一旦建成，和平时不影响城邦内外通行；遇灾时既可作内城泄洪之用，又可做外城防洪之用；战时还可做碉堡天堑护佑城中百姓。一举多得，实在妙极！”

　　殿中众官员皆附和。

　　更有内官大人瞬时拜倒一地，直呼必定是陛下圣明感天动地，使朝廷得遇良才，造就万民之福。

　　“好，子霆果然眼光出众，竟能于茫茫人海中，寻得江家小女娘这般人才，举荐给朝廷。”

　　皇帝陛下哈哈大笑。

　　直道快快快，彭爱卿即刻拟旨，子霆为朝廷举荐良才有功，孤要赏他两千户食邑，赐万金。

　　复又和蔼可亲地问江如簇：“江小娘子献图有功，想要什么赏赐？”

　　这可问住江如簇了。

　　她此刻只想和江家人彻底撇清关系，几乎脱口而出，请皇帝陛下赐她可以自立女户。

　　但她不能。

　　凡可自立女户者，皆是无父无夫无子，且无族兄弟之女娘。她若请赏自立女户，便是自绝于江家满门，可做不忠不孝不悌论，立时就能被缉拿下狱。

　　可别的赏赐……

　　如果江老夫人没有三番五次预谋杀她灭口，她自可求再次提高江家之门第。但这世上没有如果。如今，她就算什么赏赐都不要，也绝不会求陛下赏能提高家族门第之物。匾官皆不可。

　　要求赏金赏银？她一身本领，想要多少都能靠自身赚回来，更无必要。

　　江如簇左思右想，忽然福至心灵，终于找到欲求赏之事了。

　　“陛下。”

　　她躬身拜倒：“姎今日有三求。姎本不过小小女娘，因家中女弟无心之失，才献图于高将军，今日一切功劳应尽属于高将军，姎能拿出的所有，都不过侥幸与运气之故，实不足领陛下赏。”

　　“姎已得陛下福佑，彰了孝悌之名，实已心满意足，只求无闻平凡度过一生。此便是姎最大之所求。”

　　江如簇喘了口气，暗窥皇帝神色。

　　皇帝陛下虽惊讶，但应是早已在与少年通信中见过她这冠冕堂皇心愿，故并未多言。

　　她这才松口气，继续道：“陛下怜姎凄弱无母，使惠文君为姎之女师。一日为师则终身为师，姎之二求，便请陛下赏女师，满足女师一个心愿，此便当成是姎于女师的拜师礼。”

　　方才一进殿，皇帝陛下便借着她礼仪周全，夸了弘农杨氏的世家做派，显然是忘记了惠文君何故会成为她的女师。

　　但，她可不会忘记。

　　此时殿中还有一弘农杨氏子弟，若是不说些什么，提醒提醒皇帝陛下，说不定他老人家高兴过头，得连殿中的弘农杨氏一起赏。那她肯定被呕死！

　　果然，皇帝一听这话，面上笑意立刻尽敛。

　　殿中诡异安静片刻。

　　江如簇虽垂首贴地跪拜，却依旧能想象此刻大司农杨大人脸上是如何火辣辣，为众官员目光刺穿的。

　　直至数息后，头顶才传来皇后温柔如水声音。

　　“江娘子，尔当真不为自身求些什么吗？”

　　江如簇唇角一勾，她自然是要求的。

　　“陛下皇后，姎之最后所求，乃是想求陛下做主，赐姎三个仆人。”

　　此话一出，殿中不论是皇帝皇后，还是众位官员，亦或是立侍在旁的内宫侍婢，皆面露震惊之色。

　　许久，传来一道熟悉声音。

　　那人一嗓子感冒腔：“江娘子此话何意，莫非是要陛下将宫中内侍赐于尔为奴，江娘子可知，能入宫中伺候的内侍官皆是世家子弟，家中父兄子侄皆是有官身之人，这可不是尔想求，便能求的！”

　　江如簇心中大喜。

　　她本还不知该怎么继续往下说，没成想，这话多又聒噪的彭大美人，竟在紧要关头，无意中帮了她一大把。

　　她瞬间将身体伏的更低，语气也更加恭敬。

　　“姎不敢。”

　　“陛下，姎所求之仆人，皆是姎在江家院中的仆人，两男一女，都是祖母所赏。姎之三求，便是求陛下能将此三人的籍契身契赐于姎。”

　　建章宫内气氛如死寂。

　　江如簇伏跪在地，再次感受到了皇帝陛下周身龙气逼人。

　　好在，皇帝皇后也站累了，终于回到上首金椅子去了。

　　又过了许久，皇帝陛下浑厚声音自龙座传来。

　　“江小娘子，你起来说话。”

　　江如簇早就跪的膝盖疼了，直至此时才心中大松一口气，急忙应是，自地上爬起来。

　　只见皇帝陛下抬手甩了甩广袖，彭大美人立刻又开口。

　　“看来江娘子实是缺个女师教导。虽戴公《礼记》有云，长者赐不敢辞，可尔之所用奴仆，既是长辈亲赏，尔只管用着便好，怎可求陛下赐三人籍契身契于尔，陛下若真赏了尔，岂不是要替尔背上个抢夺长辈之物的恶名？”

　　江如簇闻言，立刻再拜倒。

　　垂头敛目：“姎不敢。陛下，彭大人明鉴，姎绝无此意，姎只是怜惜他们，也是为自身。”

　　江如簇朝皇帝陛下一拜，复又望了彭大美人一眼：“彭大人有所不知，祖母她老人家治家甚严，无论教导姎与家中女弟，亦或是管束奴仆，都有章有法。姎虽长于祖母膝下，却万难学会祖母大人万一。姎是个没规矩的，对院里奴仆管束的难免松散些，却无意间惹的祖母生起气来。”

　　“祖母她老人家本是心疼照顾姎，便赏了姎两个丫鬟，两个仆人。结果，姎一日傍晚晚归，有一丫鬟未给姎拢紧领口，使姎受风着凉，生了病，惹的祖母生了好大气，将那小丫鬟一通罚，等姎病愈时，那丫鬟却伤重不治亡故了。姎被吓到，又大病一场，险些不治。听身边贴身丫鬟讲，当时家中已预备给姎办丧，挂白幡，要将姎入殓封棺了。”

　　“姎求陛下将剩余三人籍契身契赐于姎，就是害怕再受到如此惊吓。姎可是很惜命的人。”

　　建章宫殿中再次陷入诡异安静中。

　　便是牙尖嘴利如彭大美人，也是一副瞠目结舌，吞了苍蝇相。

　　其余众人更是神情各异，精彩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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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若有对安徽寿县古城墙防洪泄洪相关感兴趣的，可观看央视科教文频道《地理中国》2019-09-09期节目——淝水迷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