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相忘于江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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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余晖洒在灯火初明的都城，染红了一整片都城。
6月18日，天气晴。
西风与杨雪初次相遇就在这个时候，是个没有晚风拂面，唯有落日余晖的初夏。少年骑着白鬃马一路疾驰在满是人群的路上，与周围闲散着游荡的人群格格不入。他差一点就撞到杨雪身上，第一次擦肩而过时，杨雪只是轻微蹙眉，却不甚在意撞她之人的名字。
当这匹白鬃马的身影在当晚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更多次擦身而过时，杨雪终于记住了这个名字。西风。
古道西风瘦马，呵，还真是应景呢。
若是故事便止步于此，很多人便当真可相忘于江湖了。
仅过了一天，便有了第二次相遇，一骑白鬃马的少年下了马，那份张狂和莽撞如狂风般席卷整个战场，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得恣肆让人如何都忽略不了。“风雪佳人”门派在那晚的门派战中输得彻底。杨雪在看着屏幕前顶着“雪风”的游戏角色一次次倒在血泊中、经过一次次界面转换后又复活在城里、看着同是一个门派的队友也被虐得惨烈，便恨上了这个叫西风的人。
可游戏里的爱恨，又能有几分真假。杨雪的这份不甘与气愤在关闭游戏的那一刻便戛然而止。
杨雪大学在读，今年大三，六月末到七月初的这两周正是期末考试周。退了游戏，她不再是顶着绝美容颜满头白发的“雪风”，又变成了人群中不过分显眼，同时也勉强算勤恳的大学生。
若是以往，这两周当是她学习最为忙碌的时候，可偏生游戏刚一退，那个游戏里跟她相处得格外融洽的“燕小六”就找上了她。
门派里的人都叫这个游戏名为“燕小六”的人为六仔。杨雪也这么叫他。
六仔年纪小，一口稚嫩的童音还未脱，说起话来活波又可爱。因着年纪小的缘故，在整个“风雪佳人”门派里，他算是最受宠爱的存在。那天杨雪一退游戏，六仔就约她下周的战场再聚。本想着拒绝的，可六仔他撒娇打泼地说他这周在游戏里被虐的惨了，必须要他的“雪风姐姐”在下周战场上帮他一雪前耻。
“下周再打战场也是这样的结果。我参不参加意义不大的。”杨雪心觉好笑：便是今日已然惨败一次了，就算下周重新上演相同的一幕，又怎会有不一样的结果呢？既然是相同的结果，重复一遍的意义又在于什么呢？
“不会的！下周一定能一雪前耻。下周末，我借我表姐的号，她的号上装备好，一个人能打一群。”
“哦。”那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杨雪想着。
“我表姐玩不了，就得你上她的号。”紧接着是六仔发来的语音，“雪风姐姐，求你了，门派需要你，小六子需要你……”戏精似的演技爆发，硬是把求人办事说得那叫一个泫然欲泣。
半推半就，杨雪最后无奈地应了句，到时候上线去看看。
“只是看看啊！别报太大期望的。”尽管杨雪试图给六仔泼冷水，也没想着下周的战果会有什么样的改变，但她心中还是隐隐有了对下个周末的期待。
一个装备很好的号啊。总归是让游戏玩家有一些手痒痒的冲动吧。她当时睡不着觉时是这样解释自己不能平静的心跳的。
6月24日，是个阴天，夜里风有一点凉。
杨雪在日记上记下了今天的一门考试途中差点答不完卷时的惊慌和失措。合上日记本之前看了一眼前面的日记。日记本里记下了那日她与门派成员在游戏中惨烈的败仗。
“西风”这个名字又一次出现在她的脑海。她从未听说过哪个门派有这样一号人物。那日他的坐骑“白鬃马”可不是寻常的道具，她纵横游戏几个月来也只见过两三次，骑着白鬃马的角色净是些装备精良的游戏账号，若说以一挡十倒也是不为过的。上周的战场，“风雪佳人”一个门派断断续续参与战场的人也不会超过三十人，稳定在线的也就是那么十几个人。若是遇见一个多边形战士做对家，输也是可能的情况。
杨雪在心里暗暗分析着，想着明日战场中若是再度交锋该如何取得胜利。游戏可以输，但是她不允许自己发挥得不够好，这大概是她的好胜心在作祟吧。不知不觉中，日记本上就写下了“西风”这个名字，上面还画上了许多圈。
倒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只是，这是她要击败的对手。
次日一大早，杨雪起了个大早就开始询问六仔关于游戏账号的事情。却是直到中午才拿到了游戏账号。好巧不巧，当她顶着“我是你表姐”这个名字一上线，就在都城里碰见了西风。
“膜拜大佬。”
这是西风与杨雪说的第一句话。或者说，这是杨雪看见的西风与别人账号说得第一句话。她只觉得满头的疑惑。并且用一个问号作为了回复。
“大佬，收我这匹白鬃马吗？”
杨雪看着六仔表姐账号里的金币数量，当时就想很霸气的回应一句“收，连人带马我都收了！”不过到底是理智战胜了暴发户的心态，拿着别人的账号，她确实是干不出来这种事。便直截了当地拒绝了西风的要求，并告知他并不是本人。
六仔表姐的号，除了这金币数量惊人，那一身装备更是让人惊叹。一身顶级装备，莫说是一打十了，就是一个人挑起整个战场，也不过是多回城几趟的事情。装备尚且可以通过在游戏里花上大量的时间慢慢做起来，但是这一身的极品宝石和稀有坐骑乌孙马，却是普通玩家努力也没有获得途径的。
极品宝石是有钱人的标志。坐骑是运气和实力的象征。像“我是你表姐”账号里的乌孙马，乃是乌孙异族培养出的战马，上马后仍旧可以使用回复药品进行回血，相比于普通坐骑只能稍微提高移动速度，乌孙马更利于战斗中脱困逃跑。而西风的白鬃马，则是身形俊美，白鬃如云的骏马。白鬃马稀有到仅有很少的途径能够获得，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功能，但是相较于其他坐骑，其貌美便是最大的特点。因为获得途径稀少，所以算得上是运气玩家或者多金玩家的标志，其私下交易时价格昂贵。
只是杨雪怎么也想不明白，西风为什么要卖马呢？她好奇，于是便问了。
“卖了换钱。”西风回答的漫不经心，似是本就该如此，“换钱买好吃的。嘿嘿。”
最后这句“嘿嘿”颇有几分可爱在里面。上周那个战神似是忽然就下了凡尘，变成了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普通人。贪财，真诚，还透露着一点可爱。
“一会战场见。”这是杨雪与西风短暂的交谈过后第一次做出的约定。出于求胜的心理，杨雪这番话多少是有点挑衅的意味的。
“大佬也要去打战场？门派战吗？”西风很惊讶，他查看“我是你表姐”账号的装备和宝石，以及其个人信息，颇为不理解，这样的装备，如果去打战场的话，应该只会是单方面的虐杀吧！门派战的奖励并不丰厚，这样的装备维修的费用都不低，何必浪费这种时间和精力呢？西风只觉得好奇，更让他好奇的是，这个大佬根本没有加入任何门派，怎么参加门派战呢？
就在西风无数的疑惑和杨雪的沉默中，西风看见眼前这个神装账号头上已经顶上了“风雪佳人”门派的名字。
“你是风雪佳人门派请来的？”西风眉头微皱，这个门派他有印象，上周门派战他就和这个门派交过手，堪堪险胜，付出的代价也是巨大的，他上周游戏的收益基本上全部都消耗在战场上了，才勉强能够以一挡五……若是今日对局如上周一般焦灼，再加上大佬坐镇，恐怕只会输得更惨。
“敢不敢来？”杨雪先是详细地看了这个号的属性面板，然后又看了西风的装备，却是大吃一惊。这个上周在战场上呼风唤雨的战神竟然只是一身普通装备。有那么一瞬，杨雪觉得自己的自信心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因为这个身穿一身破烂的人，不仅挑战了她门派并且赢了，还出奇幸运的、不知从什么地方获得了罕见坐骑白鬃马。心理上的挫败感是不断加强的，但是杨雪表现出来的却颇为激进，她继续挑衅着，期待着在战场上虐他一回，好为自己扳回一局，赢点面子。毕竟，六仔表姐的游戏账号，当真可以赢得轻而易举。
玩游戏嘛，当然是要轻松愉悦一些比较舒服了。
所以杨雪拿着身为高手的账号，想的是：揍西风一顿，一雪门派前耻。而西风看着眼前大佬的装备，想的是：赶紧溜，跑路要紧。
西风心里想着回避战斗，但是嘴上却还是分外讨好般地有一句没一句地应和着眼前的人。
当晚战场开始的时候，“燕小六”早早就站在了“我是你表姐”身边，把人拉进了“风雪佳人”门派，并在门派的公会语音里嫩着嗓子指挥着。直到门主“逍遥一剑”上线，六仔屁颠屁颠地跟在门主后面做起了小跟班，杨雪的耳边才清静了。
没了六仔在耳边叽叽喳喳，杨雪的发挥反倒更好。再加上门派一些成员的热情组织，这周“风雪佳人”门派几乎是所向披靡，称霸了整个战场。整场战斗都没有看见西风。杨雪在心里暗暗鄙视他。若是今晚她站在西风的那个立场，她定然不会认怂，一定会战斗到最后一刻，也绝不会向比自己强很多的对手低头。有一种鄙夷从心底升起，但她并没有因此而厌恶西风，反倒是产生了想与他一战，并嘲讽他一番的心思。
这种心思在战场刚一结束就得以实现了。她一进都城，本打算找个地方登陆上自己的账号，就看到西风就站在城楼上。她也爬到城楼上。
“大佬今晚全场最佳。”西风在游戏里打字道。
隔着屏幕杨雪都能感觉到他的讨好和敬畏，对西风的这种行为更是瞧不上眼了。上周的他明明在战场上嚣张的不行，今日就临阵脱逃。怎么也算不得英雄行径。
这样想着，杨雪也没克制，直接就打出了一行字。“这就怂了？战场都不敢参加？”
“大佬，跟你们打战场费钱呢，我还是看看热闹就好。”西风此言不虚，他今天确实在城楼上观战了一整场战场。本来他只是想看个热闹。直到那个叫“燕小六”的人出现在“我是你表姐”身旁。这两个人，让他忽然对战场来了兴趣。那个“燕小六”自从上周战场被虐之后，就一直对他阴阳怪气的说话，不断激他这周应战。而“我是你表姐”今天也是这般激他参加战场。他莫名觉得好笑，只觉得二人一个是任性要强的小学生，一个是为小朋友出头的大姐姐。他其实很想亲自上战场陪他们玩一玩，但是看着比自己高了不知道多少个级别装备的大佬都被“我是你表姐”吊打的场面，他就熄了这想法。毕竟，一晚上挨揍修装备的金币，换成钱的话就是两天的伙食费。游戏可以玩，但是为了一时的冲动烧钱可不行，这是西风的原则。
杨雪哪里知道西风的这些想法，她只是继续冷嘲热讽道，“坐骑是白鬃马的人还能差了钱？”明里暗里地嘲讽着西风。
“表姐，这马是上周活动送的生日礼包开出来的。我穷，真穷，你要是肯把马收了，明天的战场我就不怂。”虽是被嘲讽的对象，西风却一点也不恼，他的话也毫不遮不掩，他本也没打算立什么游戏强者的人设，对着眼前一身极品装备的大佬态度自然是软了下来。
“谁是你表姐？”杨雪不愿西风和她套近乎。但是却相信了西风的一番说辞，若是他当真是觉得费钱才不打战场的，这白鬃马若真是运气太好获得的，那她却是也没什么看不起人家的理由。不仅如此，杨雪甚至真动起了收了马的念头。
白鬃马很贵，但总归是杨雪能力可担负起的范围内。她咬了咬牙，在游戏里找了个担保人，在工会的语音频道开始了交易。
有些人有些事可能是命中注定的，只要看见一眼名字，便有了印象，只要听到一句声音，便一直念念不忘。
“你是叫雪风吗？”这是西风与杨雪说的第一句话，隔着屏幕，从耳机里传来，声音清澈泠冽，如空谷幽泉般会留下回响。那回响在脑子里来回乱窜，最后在心底炸开花来。诚如世间的许多人都抵挡不住美色的诱惑，杨雪立刻在这动听的声音中沦陷了，她开口的第一句话是“你这声音……你是声优吗？”
“哈哈。”是爽朗的笑，依旧是那么动听的声音，一声一声地扣在人心上，“不是哦。就只是个穷学生，穷到需要卖马的那种。”
就那么一瞬，杨雪就摒弃了之前自己对西风的所有偏见。她只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个干净又爱笑的少年的样子，那笑里还透着可爱和阳光。
“你的声音真好听……”
这是杨雪由衷的夸赞，但她还没说完就被六仔打断了。
“雪风姐姐，你不是要买马吗？咋还犯上花痴了呢？你夸他他能给你打折是咋的？”是六仔稚气未脱的童音。
“打折。市场价三折，现金交易。”西风插话道。
六仔本就看不惯他的雪风姐姐对着别人的声音犯花痴的样子，再听西风的话，更是不满意道，“赶紧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然后又稍微调整了一下语气，透露着无奈教训杨雪“雪风姐，不是我说你，乌孙马不比白鬃马强吗？我让我表姐把乌孙马送你就得了呗。她那马可是限定……”
六仔还在絮絮叨叨说个没完。那边杨雪和西风两个人已经完成了交易。西风加上杨雪的游戏账号做好友。交易结束后，聊天的第一句话，是“膜拜大佬。”杨雪实在是不知道，她这普通寻常的号有什么可膜拜的，更别提跟大佬根本就不沾边。她试图反驳，可西风却说，他们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句，这就好像，两人，重新认识了一样。
次日的战场，西风如约来了。杨雪这日没用别人的账号，只是用自己的账号，那日的战场，西风的门派和杨雪的门派都战败了。或许是出于熟人自带的好感度，那天，杨雪看着西风的战斗，总觉得他的操作好厉害；而西风则觉得雪风真的好有韧性，不管被击败多少次，都坚决不服输，好要强的一个姑娘。
惦念着下周的考试，战场结束后杨雪早早下了游戏。下游戏之前，与西风约好了下周见。
7月3日。周日。
约好了相见的两个人前一天并没有如约相见。周五最后一门考试结束后，杨雪花了一天时间在学校收拾行李，终于算是开启了假期模式，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周六的夜里，实在是疲惫到沾床就睡。本想着参加周日的战场也不算食言，便安稳地睡了一觉。
西风倒是周六一大早就登陆了游戏，可是并没有等到雪风。说不上来是什么情感，他有一点遗憾还有一些愤怒。说好了会面的人竟然就这般联系不上了。他周五的时候毕业答辩刚结束，周六就起了一个大早在网吧里呆了一个整天，竟是没有见到约好的人。
杨雪昨日的失约在今日遭到了惩罚，她于一早就起来了，坐在电脑前进入游戏，却迟迟没能等到西风，直到战场开始了，她才在人群中艰难的找到他。没了显眼的坐骑，她只能通过站在城楼上一个个确认身份去寻找西风，而西风呢，似是赌气一般，也不给她回消息，也像刻意回避般不愿让她发现。
她很想在游戏里狠狠地揍他一顿，来平息他这种冷淡的态度给她带来的怒火。但是杨雪打不过。她只能气鼓鼓地私信他，跟他说找他有事。
西风如约来到了雪风的工会语音频道。他刚一开口问了句“找我有事？”杨雪心里的怒气就消了大半，全因着这声音好听。但她到底有气，还是故作生气地质问为什么不理人，都约好了要一起玩游戏的。西风倒是好脾气，理直气壮地描述了他昨日等了她一天的情况，没有添油加醋，但就是让杨雪产生了自责和心疼。
“昨天对不起，我道歉。”杨雪很真诚地道歉。
西风一听她态度放软，不禁笑了。本来他经过一夜安眠，昨天的事他早就不计较了，所以今天描述出来时语气特别的平和，却没想到她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嘟囔着给他讲了一大堆她昨天为什么没能上线的事。
杨雪为了表达自己诚恳的态度，基本上是从周五期末考完试讲起，详详细细地讲了周六一整天发生的事情。并且道歉的态度太过于诚恳，以至于让听众都能感觉到她的疲惫和愧疚。西风就是从她不断的道歉中知道，她的大概情况。
本就是年龄相仿的两个偶尔孤寂的灵魂，偶然的碰了面，便有了许多可以聊的话题。战场早就结束了，天色也渐晚了，但两个人仍旧在同一个频道下聊着天。他们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可以说大学的期末考，各自参加的社团活动，未来美好的期待。西风的故事尽是些稀松平常的生活琐事，可是他的声音好听至极，总让人从那如白开水般平淡的生活中听出些期待来。杨雪的故事更精彩些，她要强，事事总要竭尽全力，尽全力的事情难免遇到坎坷，但最后又都会解决，她的故事曲折一些。
杨雪有很多故事，而且，她擅长讲故事，而西风呢，讲故事的时候余音绕梁，听故事的时候，很配合，笑起来的声音更是牵动人心。
这一聊就忘却了时间，晚间很快就到了夜间。虽聊得欢快，但终有一别。杨雪管西风要了除游戏以外的联系方式。互加好友的这一晚，杨雪就说了自己的名字和学校地址。而西风，他只告诉杨雪他叫西风，学校在离她很远很远的地方，有多远呢，没有直飞的航班，转机最快也要九个半小时，下了飞机还要开车再花上许多时间。至于西风的学校到底在哪里，要花多长时间，并不是西风说的，而是杨雪通过当晚在下了游戏后，熬了夜从西风的社交账号上不断翻看找到地址后自己查到的。
加了联系方式后，反倒是没有之前语音聊天时自在了。二人不知道的是，他们俩都曾抱着电话盯着对方的头像看了许久，又在聊天界面停留了许久却一个字也没有说。
“下周什么时候一起玩游戏啊？”杨雪是那个打破沉默的人。
“我明天开始要入职培训，白天要交手机。下周六晚上再一起玩。”
杨雪回复了一个“好”字之后便再没了交流。忙碌的人忙着自己的事情，而杨雪，则用一夜翻遍了能查到的和西风社交账号有关的内容。倒不是杨雪有什么偷窥人隐私的习惯，她单纯是睡不着觉的同时对西风产生了好奇。而且，这种好奇一旦开了头，她就越发想从只言片语的文字和图片中知道全貌。
她知道了一些关于西风的消息，但不多。在为数不多的信息里，她知道了他的手很好看。
7月9日。周六晚上。
杨雪从早上醒来就坐在了电脑前。游戏版本进行了一个大的更新，新增了许多玩法，她用了堪堪一天的时间才勉强学会了新的玩法和新的活动。当战场即将开始的时候，西风才上线。
“要去打战场吗？”
“版本更新了，你恐怕得更新装备和技能配置才能打战场。”
西风看着游戏研究了许久，最后决定放弃战场了。
“那我便不打了。你去玩吧，我研究研究，明天再陪你打战场。”
没错，西风用的是“陪你”。
便是这般轻描淡写的一句陪你，便触动了杨雪的心。“正好我也不想打战场，不如我们一起到城楼上坐着吧！”
游戏里的两个角色就如之前那样爬上了城楼，对着城下的战场发呆。打字互发着消息。
“来工会语音吧！新出了一个活动，奖励还挺丰厚的，咱们可以一起去做。”战场和往常一样，不参与其中的人实在是从中看不出什么乐趣，杨雪便一边和西风语音一边拉着他去做活动副本了。
活动副本是一个冰雪副本。专为祛暑清凉准备的。入口处一左一右有两种武器，一种是可以放出烟花的火枪，一种是带有准星功能的枪。至少需要两队人配合，一队人需要跟着音乐放烟花，获得游戏点数。而拿着准星功能的枪的人，听不到音乐，只能听烟花的节奏击败敌人。这是一个很需要默契度的活动副本。或许是俩人的实时语音起到了效果，杨雪在给西风讲清游戏规则后的第一遍，二人就完成了任务。
漫天的烟花在屏幕前绽放，那份欢天喜地的气氛就好像过年一样。
“再打一遍吧？”杨雪的声音里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雀跃。
“好哇。”
西风不假思索地同意了，许是被杨雪的喜悦所感染，他的声音也染上了欢喜。他后续与杨雪说了许多，关于游戏，关于互相配合着操作，每一句带着欢喜说出来的句子都像一节节调动着的字符扣在杨雪心上。
他的声音真好听、真快乐啊！杨雪心动了。那种心动并非突如其来的，是在一周前那个突然对他感兴趣的夜里，一遍遍翻看他的社交平台信息便生出来的。她一直试图压抑着情感，像是幼时通过延迟满足而获得加倍奖励的孩子，这一刻，情绪积累到了一定的阈值，那份理性再也压抑不住情感了。
“西风，你是什么样的人啊？”
那天晚上，杨雪拉着西风说了许多许多话，两个人就在工会的语音频道里，坐在游戏里一个景色很美的山谷里，从幼时的经历一直说到近日的情况。西风有些寡言，偶尔才会说几句关于自己的事情。在西风的描述里，他的生活如古井般无波无澜。杨雪则是不停地在讲着故事，自己的或者是别人的，各种各样她见过的新奇的事，真话掺着假话表达着她的欢喜，西风无论她说什么都认真的听着，尽量不敷衍地予以回应。他的笑声一如既往的好听，他也会随着她讲述的故事而叹气或者惊讶。西风惊讶的时候，声音又像个孩子充满了质疑，真切地展露着他的震惊和好奇。
他真好。杨雪想着，起初她是不相信他的生活平淡无波的。她不相信像西风这般优秀又温柔的男孩子的生活会是无声无息地进行的，总应该身边围绕着很多人吧！但当他表现出那份真诚不容质疑时，她又信了他的话。她只觉得他真是个宝藏，真的很想让人怜惜、疼爱。
若是别人不能珍惜他，那便由她来吧！
杨雪的心中生出了许多的想法。但总归是被突然进入频道的六仔给打断了。
“雪风姐姐！”是六仔一如既往带着稚嫩的嗓音，“咦？怎么是你们俩？”六仔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一样震惊又是“哦”又是“咦”。最后絮絮叨叨了一会，吐槽了句“垃圾男人，打不过我们门派就拐走我们门派的人。”他说这话时气呼呼的，但最后还是识趣地走了。
美好的氛围瞬间就被破坏了，刚才那些互诉情愫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短暂的沉默后，只听到那好听的声音不带着情感的说了句“你们门派那人喜欢你？”
杨雪头一次听到这种问题，六仔，估计还没成年吧？她还没来得及想明白怎么回答，西风就又说了句“抱歉啊，我不该问的。天很晚了，我要回去了。”
杨雪很想替自己辩驳几句，可当听到已经很晚了的时候，还是下意识地看向时间，已经后半夜了，想到西风是在网吧陪她打游戏的，那些解释的言语便再也说不出来了。所有的情绪最后都变成了关切，“那你早点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嗯。”
“你到家可不可以告诉我一声？”已经听见耳机里传来收拾东西的声音，杨雪又抓紧问了一句。
一句很轻很轻的声音，说的是“傻瓜。”西风不知道杨雪有没有听见。
夏日的午夜倒没有很凉，西风从网吧出来的时候看见门口点点的火光，那是包宿的人打火机发出的光芒。沿着无人的街道走着，他抖了抖因为在沙发里做了几个小时而褶皱的上衣。走到一个离网吧很远的路灯下，将手插入了裤兜里，左侧裤兜里是手机，右侧裤兜里是打火机。他的左手伸出来，右手把打火机掏出来，在灯光下打上火，又熄灭了。然后，才像一切都未发生一般往家里走去。
像他这样孤单又无趣的人，怎么配得到别人的疼爱呢？更何况，杨雪她那么傻，才说了几次话，就能像倒豆子一般给他讲述自己的故事。
真是个傻姑娘啊！这想法不仅走着夜路的西风有，就连杨雪都自己感叹过。
明明那个人还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可就是不停地冲进了脑海里。甚至没有一张脸、一个轮廓，只有声音便搅得夜夜难以安稳。
周日的时候西风没有上线。杨雪知道西风周一开始要参加培训，到时便不能联络上了，于是便又一次主动问他下周会不会一起玩游戏。
“会的。傻瓜。”短短的几个字的回复，杨雪的脸上乐开了花。好像所有悬在心尖的感情忽然有了安置点。原来这份欢喜，或者说喜欢？一开始就不是一个人的独白。
7月16日。星期六。
杨雪不知道自己这一周是怎么过来的。几乎是每天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想一遍每天都是星期几。她以外面天太热，几乎拒绝了全部的朋友的邀请，每天空耗着时光，想学习，但是学一会便又溜号了，想玩游戏，但是上了游戏要么是在城楼上坐着发呆，要么是在那处山谷里看着西风黑着的头像。
并不是头一次喜欢一个人，却是很久都没有这般来势汹汹的情感了。等待的日子有一些难熬，但更多的是期待。当六仔在山谷里找到发着呆的她时，只给她丢下一句“没点子出息。”便不带她玩了。而杨雪自己倒也不甚在意。她对装备不在意，对活动不在意，对副本不在意，倒是开始对游戏里的风景分外在意。
西风上线的时候战场已经结束了。
“抱歉啊，来得晚了。”西风好听的声音里染上了疲惫。他本想解释一些什么，但最后张张口，却又觉得没什么可解释的。
杨雪对于他来得晚倒是毫不在意，但是听着他的疲劳却感到心疼。她劝他回去好好休息，游戏不玩也没关系的。
“没事。陪你。”似是调整了情绪，西风的声音又变回了杨雪熟悉的样子，让人听着就心生好感。
陪你这两个字真动听。
“那陪我去看海吧。”
“看海？”
杨雪骑着那匹白鬃马，西风在后面跟着她。在游戏里，他们到了海边，一望无际的海，天上有抓不住的海鸥，有开船的NPC，有被夕阳的余晖染红的云，天色暗下来了，有漫天的星空，有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
时间似乎融在了海水里，一切都变得慢下来。
“西风，我喜欢你啊。”变慢的时间停滞不前，此刻，面对着屏幕的两个人听得见各自的呼吸声。
“傻瓜。”
没有接受，那大概就是拒绝了吧？
“你都不认识我，谈什么喜欢？”西风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好听，情绪上听不出任何的起伏。他好像是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很久的人，让人想伸手去抓，可却怎么也抓不住。
时间又流转起来，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杨雪的脑子里转过很多的风景，从海边的落日一直到深夜的星空。要留住这景色吗？她甚至没来得及给自己的想法一个答案。嘴便快于脑子先给出了答案，“那我就再自我介绍一遍，我叫杨雪，我想认识你，西风。”
“你已经认识我了啊。”依旧是很温柔的声音。他避重就轻地只是应和，却不回应她的喜欢。
那便是再一次拒绝了吧？
“你总要见一见我，才能决定会不会喜欢。”杨雪一股脑地将自己近期的照片发给他。她存了私心，发给他的都是一张好看的照片，因着她觉得纵使西风不喜欢她的样子，也不愿意在他心里留下不太完美的一面。
就像两个孤单的星球在无垠的宇宙中相遇，擦肩而过的瞬间竟奇迹般听到了声音。那破开真空抵达心底的，大概是对方真诚的心跳吧。
她听到耳机对面传来的笑了。
是来自两个孤单的灵魂的相遇啊！怎么能叫人不心动呢？
“你真好看。”
西风笑着说的。杨雪也笑了。
“那你呢，可以给我看看你吗？”这样他们就算相识了吧！以后若是能在人海中看见彼此，应当是可以认出对方的吧？杨雪这样想着。
西风却犹豫了，“我不好看。”
“那我也喜欢。”杨雪说得多少有些虚伪了。但她实在想不到有着这么好听的声音，又总是肯回应自己，对自己很温柔的人，怎么会不好看的？她不敢说她一定会觉得他好看，但她很难想象他不好看到能让她不喜欢的场景。
尽管如此，西风还是拒绝了发照片的请求。他说了没几句话就退了游戏，杨雪知道他实习的辛苦，倒也没有拦着他，只是在夜晚又独自失落了好久。有失落，但也有欢喜，至少，西风已经见过她了，并且，没有不喜欢她。
而西风呢，则是合着夜晚的风，逃离了网吧。他一面纠结着不愿意让杨雪认识真正的自己，一面又为这种心里的悸动感到欢喜。有一个让自己心动的人也喜欢着自己，这的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啊！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谈过恋爱了。”这是当天晚上西风发的信息，“要不然，试试？”
杨雪一个字一个字反复读着，只觉得想笑，但是到底是没有被她的欢喜淹没了理智。他们，都还没有一个正式的会面，怎么可能谈恋爱啊？大家又都不是小孩子了，起码要相处一下吧？
她拒绝了，斩钉截铁的，并且表达了理由。
在许久的沉默后，她又有些慌了神，她的脑海里飞过了许许多多奇奇怪怪的想法。最后，她在她的心理暗暗下定决心，若是西风对她的喜欢积累到肯与她坦诚相见，愿意将生活的琐碎细节分享给她，她便飞这十几个小时去找他吧！去见见他，真真切切地站到他面前，去问问他的心意。
或许是因为杨雪思考了太久。西风忍不住又发来了一条消息，“宝贝？我可以叫你宝贝的吧？我累了。”
多少是有点恋爱脑上头了。杨雪几乎是想也没想，就回复了一句，“那你早点休息吧。”至于那句宝贝，也算是默认了吧……
第二天的西风依旧的忙碌，他给杨雪发了一些信息，宝贝这个称号算是坐实了。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之前俩人在游戏里聊天的时候，杨雪曾提到过她不喜欢别人直接叫她的名字，她会感到紧张。所以这句宝贝，确实没让她感到反感。
7月23日。多云。
杨雪与友人约好了这一天一起去逛街，去吃市中心一款很好吃的小吃，并且计划着晚饭要去一家心水了很久的火锅店吃火锅。当西风早早忙完了问她的消息的时候，她正高高兴兴地逛着街，计划着早早的吃了火锅回家。
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快，临近傍晚的时候下了一场好大的雨，杨雪和朋友们都被困在了商场里，眼见着天色渐晚，她念及着西风，竟是连期待了许久的火锅都不想吃了，再路边小店买了一把不太耐用的伞就急急地乘着公交车回家了。为此，杨雪被几个友人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抱怨了许久。她没有和任何人讲她与西风之间的故事，他们的故事，是她心底的故事，是被她一页一页写在了日记本里的故事。
西风是一直在游戏里等着杨雪出现的。因为许久没有做游戏里的任务了。他早就与这游戏脱节了，兀自地坐在网吧里听着音乐，看着电影，不断地拿起亮起的手机。
他看见杨雪发着的信息，她说不去吃火锅了，她说她想他。想多让他陪她一会。他笑了。那张冰冷冷的脸上有了一些暖意，杨雪她，好像个小太阳啊。他觉得自己游戏人间，会说好多好听的话哄女孩子开心，倒是头一次遇见一个女孩子哄他开心呢。
“你玩自己的就好了。我等你，不急的。”西风安抚着。
“没事。我已经回家了，在公交车上了，没有淋到雨，放心吧，马上就到家了，再等我一会就好。”她就像是第一次从幼儿园放学的小朋友，巴不得把自己的一切情况都事无巨细地告诉自己的家人。
“别着凉了。”过了会，西风又补了一句，“等我实习结束拿了钱，带你吃今天没吃到的火锅。”
西风若不是这般温暖，杨雪大概也不会多想许许多多关于他们的以后。这些对于未来的期待和对于现实的妥协让她在后来的日子里平白多留了许多的眼泪。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此刻的她，只专注于被喜欢的人关心的气氛里，满心满眼皆是欢喜。
杨雪到了家，上了游戏，一上游戏便看见西风在。好巧啊，西风连自己登录游戏的地点都能提前预判，心里更是生了许多的欢喜。
“宝贝。”
是很亲昵的称呼，叫得人心里又酸又麻，杨雪有些脸红着回应“我在呢。”
他们本正分享着这一周的见闻，杨雪就收到了门派门主发的消息。她门派的工会语音邀请了好多游戏玩家在唱歌。
“今日大暑，来听歌啊。”连六仔也发消息给杨雪。
杨雪叫西风一起去，却被西风以不是门派的人而拒绝了。
“求求你啦？”杨雪试探性地服软。
“喂……”许是见惯了游戏里事事要强惯了的人忽然服软受到了冲击，西风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拒绝了。
“拜托拜托。”
这一套服软的手段，杨雪第一次用，便见效了。西风最后不仅去了随着杨雪去听歌，还听得挺认真的。打着电话的二人在听着别人唱歌时，有了短暂的沉默。
一首歌毕，他问：“你会唱歌吗？”
杨雪有些笑不出来了，但还是说会一点点。给他唱了一小段，西风的夸赞就像夏日的蝉鸣般，不间歇不停顿。硬生生把杨雪说得脸都红了。
他追着让她再唱。实在是唱不出来了。杨雪又把唱歌这个皮球推给西风。本是斩钉截铁拒绝的西风，在遭受杨雪那一套“求求你”、“拜托拜托”果然再一次服软了。他投降了，没感情的唱了一段。
任凭门派里请的歌手唱得什么天籁，杨雪也没记住，反倒是西风唱的那一小段《漠河舞厅》被她狠狠记住了。
“如果有时间
你会来看一看我吧
看大雪如何衰老的
我的眼睛如何融化
如果你看见我的话
请转过身再去惊讶”
这一段歌让西风唱的，毫无感情毫无技巧，可偏生他那一副好嗓子，就算是念这段独白也是醉人到不行，更何况他一点都没有跑调。
对于喜欢的人啊，底线总是可以一再降低。于是便是这样寻常的唱作，杨雪也毫不违心地夸赞了一番。更重要的是，这首歌是她点的，她求着西风给她唱的这首歌，西风便唱了。她更觉得欢喜了。
以前她总怀疑“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是夸张是虚假，却如今，发现原来心动甚至是可以一眼都不用见的。
眼见着一周的事项分享地差不多了，西风是真的不爱唱歌，杨雪便提议“去祈岭山上看雪看月亮吧！”
祈岭山上是终年的大雪。那地方有游戏中的一个剧情，主角曾为了拯救一个小女孩爬上了既高又险的祈岭山，在哪里度过了如幻境一般的三个月。如梦似幻的场景一幕幕在眼前上演，最后主角击败了一个又一个幻境中的梦魇，击溃了一次又一次偷袭的人群，打败了一个又一个过往中的自己，最后才登上了祈岭山的山顶。顶峰之上，终年落雪的祈岭山在山顶之上，风雪竟都停了，一轮圆月迎面而来，疲惫不堪的主角终于累倒在雪地上，天旋地转间，目之所见是满天星河……
那段剧情和音乐太过美好与凄凉，让杨雪久久不能忘。可惜的是，那个剧情结束之后，主角被人救下山，祈岭山的入口就被封上了。再没有人能登上祈岭山了。
剧情虽然是这样设定的，但像杨雪这般对祈岭山有执念的游戏玩家们却不在少数，地图虽然是封着的，却有别的方法可以上山，只不过需要不停地尝试，要卡地图里的空气墙，因为时间成本高，又毫无收益，想看这一幕剧情的人完全可以去看相关的游戏视频，所以做这种事的人很少，游戏也就没有修复这个bug。
当西风听见杨雪说要用这种以头不断撞墙只为了看雪的计划时，只觉得她幼稚的可爱。心底坚定了屏幕里的这个人是个小傻瓜的印象。
当夜已深了，当门派唱歌的人都陆陆续续走散了，这两个人才终于冒着祈岭山漫天的飞雪登上了山顶。山顶的月亮如剧情中一样，无论多久都不曾变过。游戏里，山外的月亮是随着季节盈缺而变，但这里的月亮，永远又圆又亮。比起上山时一步一个踩在雪上的脚印，这轮圆月更让杨雪向往。
她把自己代入进去了。她转头看看身边的西风，不禁感叹“你好像夜晚的月亮。”他像月亮一样，皎洁清冷，不让人靠近，却又让人心生欢喜。
西风笑着唤她，那暧昧的氛围下，若是不说点什么，都对不起祈岭山的温柔的月色星光还有来时的风雪。
她躺在地上，仰头望着星河，忽然给他讲起了天上星星的故事。她哪里记得住那些星星的故事，只是故作严肃，声音又活泼可爱的讲她看到的科普资料，离着太阳很近的船帆座超新星遗迹、天鹅座中有最早的黑洞、离银河系很近的星系大小麦哲伦……
西风听着，许是都要睡着了。却又听那满是激动的声音说了一句，“你知道吗？我很想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送给你。”他从沙发上起来，直了直身体，又听见她说“把它们摘下来，塞在你怀里。”
头一次有人，想送给他星星。西风这般想。
这世间或许有许许多多人说过类似的情话，但是少有人像杨雪这样，遍历这些肉眼可见的亮星给它们取了名字、编了故事，只为了讨好也好，谄媚也罢，最后只为了让他开心，便愿意把这些精心编好的故事藏在星星里送给他。
她不用把这漫天的繁星摘下，她只要在这再多陪他一会就好。
“你喜欢我吗？”
西风听见杨雪的声音，回答时却犹豫了。“我只是太孤单了吧。”
好像很负责任，又好像很不负责任。他不肯承认。杨雪有一些失落，但到底是不高兴的。肯叫她宝贝的也是他，支支吾吾不肯承认的还是他。
“星星真好看啊。月亮也好看，像你一样……”她到底是什么也没说。没有表现一丝不快和失落，就和从前的她一样。声音里永远透露着快乐。
那晚他们又一起说了许多，一直说到天蒙蒙亮。西风甚至可以听到她睡着时的呼噜声，清清浅浅的，不吵，很有节奏，他甚至会觉得很好听。
他想，他可以像一个流氓一样撩拨她，逗她，叫她宝贝，甚至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的喜欢。可若是喜欢她并且给她希望，他要负责任的吧？外面的天已经大亮了，耳机里传来嗫嚅的声音。
杨雪醒了，她与他说：“谢谢你啊，陪我一整晚。”
西风是天亮后清醒了些才离开的网吧。又走到那个灯下，路灯已经灭了。他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哪有一点点星光的影子呢？他才不是什么月亮。他自嘲的笑笑。他就是一个孤单的人罢了。他安慰着自己，又要继续准备星期一的培训了。
7月30日。星期六。深夜。
似乎是游戏里的月亮太亮了，星空也太美了。杨雪整整一周都在想着那晚的星和月，以及西风。她还是头一次遇见一个人，可以整夜整夜地陪着她做毫无意义的事情，陪她卡空气墙、看星星、絮絮叨叨说着无关紧要的琐事，以及听她睡觉时的呼噜声。
她不知道她是怎么忍住不找西风的，虽然没找他，但是当周六到来的时候，她又准时地上了游戏等着。她从早上等到了深夜。等到战场已经结束了许久，等到门派里最为活跃的六仔都下了游戏，才等来他的信息。
“才忙完。很想你。”西风发完这条信息，很快又发了一条信息“今天太累了，不想上游戏了，可以吗？”
“好。太累了就别玩了，早点休息吧。”杨雪特别能够体谅西风的辛苦。这样的她，不是真实的自己，只是因着她的感情并没有得到回应，而不得不表现成这样让俩人都高兴吧。
这日夜里，他们又打了一晚的电话。西风明明没什么可说的，但在杨雪追问下，还是讲了他一起培训的室友的事情，说的不多，他将自己像刺猬一样把自己裹得紧紧的，只有在杨雪的问题挠到他柔软的肚皮的时候，他才堪堪多解释一句。
杨雪倒是给他天南地北的讲了很多故事，她的朋友的，她自己的，她听说的，甚至连她看的书，玩过的游戏，看过的电影都讲起来了。直到讲到深夜，两个人都安静下来的时候，她发现对面忽然没了声音。她唤着西风的名字，没有回应。
她犹豫着，又叫了一声“宝贝？”依旧是没有回应。
西风睡着了。她知道。
因为上次打了一整夜的电话，于是这个周六，尽管西风睡着了。她也没有舍得挂断电话。她听着那面传来的声音，西风睡觉很安静，甚至没有呼吸声，夜里电话那头下了雨，她能听到雨滴一声一声。她试图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于是便一整夜数着雨滴。
直到第二日，西风醒了。他轻轻唤着她，戴着耳机睡了一整夜的杨雪只一听到他的声音便在迷迷糊糊中醒来了。她轻轻的应着他，还带着听不很清晰的鼻音。她一夜没睡，直到天亮才睡着。西风也这样守着她睡觉，时不时会唤她一声。他叫她的时候，她会哼唧着说话。
“嗯。我在。”
“我在呢。”
“我在啊。你在干嘛？”
没有人叫她起床，她就贪恋在被窝里，享受着那朦朦胧胧的梦境。一切，美好的像梦一样。可以什么都不想，可以被喜欢的人一直关心着，可以再迷糊中听到喜欢的人好听的声音。这世界仿佛与她没什么关系。她就想这样一直躺在被窝里。不去奋斗什么未来，不去想什么学习，不玩游戏，也不去费力讨好谁。
但杨雪终于还是在日头高照的中午醒来了。一醒来就被西风催着去吃饭。
“请你吃火锅吧。”西风与她说好的，实习结束拿了钱要补上她那日没吃的火锅。
原来他没忘啊。他一直没忘他答应过她的事情。期待是一点点累积起来的，欢喜和喜欢也是。
“什么火锅要吃这么多钱啊？”开心是一回事，真收下钱是另一回事。杨雪看着钱数不少的转账记录，没有收款。
“一群人一起吃啊！火锅当然是要一群人一起吃。”
“那也用不了这么多钱。”
最后，这笔钱杨雪还是收下了。倒不是真为了那一顿火锅，而是在杨雪一遍遍的拒绝之后，她终于意识到这个金额正好是她当初买西风那匹白鬃马的价格。
许多想法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又一遍，任由着她想到了西风不愿意与她有金钱上的往来，或是西风想让她亏欠着他……等等的想法最后都化成了一个浪漫的想法：他因着打马而过遇见她，再因着心悦她便将这马予她……这算不算是一种定情啊？哪怕不算是定情，也该算是一种相逢的证明了吧。游戏中无形的马也好，错过的一顿火锅也好，他总归已经在她的世界里出现过了，并且留下了生活的痕迹，总归是让人难忘的吧。
周日的战场他们是一起打的。如今的各自为战的两人，见面时却心照不宣地擦身而过，而不互相攻击了。
西风的装备在战场上已经是不堪一击了，那个曾经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战神如今已经跌落神坛，成为……自己身边的人了。
真好哇。
雪风站在血条已空的西风旁边，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战场上所有的敌对势力都绕着他们走开了。西风兀自地在原地打坐，满血复活后，笑着问杨雪是怎么做到的。
“这是秘密。”杨雪神秘兮兮的回答。
他们又坐回了战场的城墙上，看着底下乌泱泱来回跑着的人。
“你抽到白鬃马的第二天，在都城里来回跑，是在打战场吗？”杨雪不经意间问。
“有这回事吗？”一个多月前的事了，西风记不真切了。
原来，这个傻丫头这么早就开始关注我了。西风这样想着。
他对她的喜欢是从何时产生的呢？是从她给他打了一晚上电话开始的吗？还是从她说喜欢的时候就开始了？是从那张她发来的像个小太阳般的照片开始的吗？还是她一步步朝着他示好开始的？是那些她讲得小故事吸引了他吗？还是她的优秀？
她真的好优秀啊。西风看着他手机中唯一的一张杨雪的照片，第一次产生了想念的想法。那种想念，与之前他口口声声说过的想念截然不同。这次的想念，是在听着她说话，知道她就在那时也会产生的想念。
“宝贝。”西风到底没有说出他的想念，他觉得太矫情了，但他是控制不住想念的情感了。
“怎么了？”杨雪将没讲完的故事咽回去，专心致志地等着听西风接下来的话。
过了大概半分钟，西风才给了回应。“没事，就是，想叫叫你。”
……
后面的故事开展的很顺利。西风结束了培训，终于能够在每晚花点时间与杨雪说上一些话了。
杨雪一如既往有很多故事可以分享给西风。而出入职场的疲惫裹挟着西风，尽管有很多次都想给杨雪讲些什么，但一想到每日生活的琐碎和无趣，他便又变得沉默寡言了。
8月4日。七夕节。晚上。
是和寻常一般的月。整个都城都是乞巧的人们，有行色匆匆做着活动任务的人，也有慢悠悠游荡在都城街道上的人。这些人里，没有雪风，也没有西风。
雪风就坐在城墙上望着下面的人。而现实生活中的杨雪，则是一会看着屏幕一会拿起手机。
西风他太忙了，忙到晚上十点钟才回杨雪的信息。
“你早点休息吧。”
“陪你一会。”西风口中的“陪你”大概和前几天一样，顶多到十点半。
杨雪近乎乖巧的回复，几乎是掰着手指一分一秒地掐着时间到了十点半。她问西风困了吧，她劝他早些休息吧。他也和寻常一样，与她匆匆说了几句话后便又没了声音。
这是一个没人记得的情人节。就和后面没人记得的立秋一样。
8月6日。
西风没有上游戏，他下班早，一回家便与杨雪打电话。
夜深的时候杨雪问他为什么不睡觉。他说好不容易得来的周末，他舍不得睡，他可以晚点睡，明天早一点起，这样还能多陪杨雪一会。
杨雪放假在家，平日里补觉的时间很多，她也很高兴地与西风说话。
当她提出想见一见西风的时候，西风沉默了。
似乎是过了很久，杨雪才听到一声轻飘飘的声音“我不好看”。
可不好看又能怎样的，至少得让杨雪见上一面，由杨雪来判断他好不好看吧？她像往常那样撒娇般说着请求的话，但是，这次并没有见效。
沉默，长久的沉默后。杨雪轻轻地唤了一声“西风？”
没有回应。西风睡着了，杨雪知道。
午夜十二点零三分。也没有很晚。对吧？
这个点对于还在大学念书的杨雪，确实不算太晚。她听不到耳机里发出的任何声音，但是戴着耳机的她却怎么也睡不着。睡不着，因为心里有所惦念。
这样的情感，是能够得到回应的吗？杨雪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她关闭了麦克风，仍旧戴着耳机，一直到夜很深才睡着。她的睡眠很浅，以至于在第二天六点钟，西风一唤她的时候，她就醒来了。
人虽然醒了，头脑却还迷糊着。她几乎毫不犹豫地翻找手机，将耳机话筒对好位置，然后将手机上的麦克风按钮按下，发出的声音，是像小猫般囫囵不清的。她在应着话，和着鼻音，轻轻的回应着。
“你没睡醒呢？再睡一会吧。”
好听的声音让人留恋，但沉重的眼皮更让人混乱，杨雪哼唧着到底又睡着了。
杨雪醒来时已是上午了，电话那头，西风还在。她慌忙的洗漱吃早饭，然后想与西风多聊一会。但是西风很忙，电话虽然没有挂断，却也能明显感觉到他的应付。
她不愿打搅他的工作，但也没办法像西风一样一边学习一边打着电话。于是刚吃饱饭的杨雪又脱下了穿戴整齐的衣服，钻回被窝躺着。平日里吃饱饭的她是要出去运动的。而如今，她却一面眯着眼睛浅眠，一面等待着西风唤她。
等了多久呢，断断续续地等到了天黑吧。
8月13日。
又是一个周六，这是一个忙碌的一周。许是游戏打得多了、腻了、烦了，杨雪这一周开始学习了，一来是为了开学做准备，二来，她也有了自己的打算。
杨雪与西风，已经打了好几个让她彻夜难眠的电话了。今天晚上，仍旧是这样。
西风破天荒地给杨雪讲了他同事遇见的奇事，他的那个同事，因着在车上与一个女子的行李箱一模一样而拿错了行李，两人联系上之后换了行李箱，还展开了一段神奇的缘分。一场浪漫的恋爱就这样开始了。西风说的时候，大概是有些羡慕的吧。
杨雪心中高兴，分享故事的人终于不是自己一个人了。或许是西风的故事给了她勇气吧。她又一次问起了可不可以见见他这件事。他说，再想想。
这一想就度过了这晚无忧无虑的夜。周六的晚上总是可以让人卸下一身的疲惫和忧愁。
周日的时候不再打电话的时候，杨雪又提了一遍想要见他的事情。西风推脱了。杨雪给他讲了自己的打算，她要考研了。以后，不准备玩游戏了。
巧的是，这个周日的下午，西风原本还打算要和她一起玩游戏的。
“嗯。考研是正经事，游戏没时间玩就别玩了。”西风说这，依旧点开了游戏。
当西风注意到“雪风”的名字一直是“在线”状态时，已经离他与杨雪发消息过去了两个小时了。他兀自在游戏里转了两个小时，却因着杨雪一句打算考研而从没注意到她的存在。
杨雪是什么时候上线的呢？肯定早就在了，因为如果杨雪是后来才上线的，那会有“好友上线”的系统提示。这样想着，西风忽然有点恼自己了。他可以忽略杨雪，但他不该被发现。
就在西风犹豫着要不要下线的时候，他收到了杨雪发来的消息“陪我去祈岭山上看一看雪吧！”
夜幕尚未降临。高悬的明月并没有出现在祈岭山顶，遍布祈岭山的只有漫天的飞雪，鹅毛般的雪片从两个角色眼前飞过，又落到肩头，最后掉落在地上。游戏中的两个角色，目光随着风雪由上至下，中间有短暂的对视。
她说：“我们合影吧！”
游戏里的合影，从漫天风雪到明月高悬，杨雪留了许许多多张游戏中的照片。
“今晚的月色真美。”杨雪在电话里对西风说，那面没有回应，她便又自言自语般地说道，“你知道吗？这句话是我爱你的意思。”
“这么浪漫的吗？”那面传来的笑声都清晰可闻。
可惜多快乐美好的景象最终都要随着夜晚淹没在黑暗里。明日太阳升起的时候，人们又变成了新的自己。
8月20日。周六。
杨雪开始准备考研的事情了，她学习很努力，不再会抱着手机等消息，学累的时候也偶尔翻看一下手机。或许是因为西风给她讲了那个同事的故事，偶然的机会，她终于得以通过那个同事见到了一张西风的照片，那是一张模糊不清的照片，照片中的人戴着黑色的渔夫帽和口罩，是一张看不清脸的人，很高，很清瘦。回想着他那双好看的手和好听的声音，怎么想，她也觉得西风会是个让人喜欢的人。
他们又打电话了，在周六的夜晚。杨雪又提了想见见他的事，一样的回答，仍旧是“再等等”。西风仍旧是先睡着的那个。就在西风半睡半醒间，杨雪跟他说，“我不要见你了。”
“嗯。”很敷衍的回应，是迷糊的。
之前也有一次，他们在打电话的时候，他也是这般迷糊。那次杨雪问他感情的事，平日里自己的事情半个字都不愿多吐露的人，在那夜告诉她他的心事：他很喜欢前女友，觉得她很可爱。
那时的杨雪才将一颗心扑在他身上，她只觉得她只要够乖够听话，只要他见见她，她定然会比他前女友表现得还要可爱。
不过这些都已经过去了。就像，那晚之后的西风根本没记住前一夜自己说了什么一般，全都随着风混着记忆消失在了那个盛夏。
今晚他也不会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吧？
杨雪这般想着。
“我要走了，不会陪你了。”杨雪望着天花板，说着心里话，窗外月色皎洁，透过窗帘缝照在地板上，光又反射到眼睛里。
“可不可以不要走啊。”
就算在迷糊中，说的话也是这么动听呐。杨雪感叹着，只觉得月光都有些刺眼了。她闭上眼睛，那光不知为什么也能钻进她的眼皮里，迫使着她睡不着觉……
一个，愿意让她陪着，但是却不敢面对她的人啊；一个喜欢但终究靠近不了的人啊；一个需要她用心哄着才能给彼此快乐的人啊……西风啊，再走近一点，或许就要心疼了吧。
杨雪有许许多多次心疼过西风，心疼他的辛苦，心疼他的自卑，心疼他的孤僻，心疼他许多多，但这一次，她心疼自己了。
第二日早上，西风果然不记得他迷糊中的对话了。杨雪又重复了一遍。
“我要走了，以后就不陪你了。”
“为什么？”西风的语气里是全然的不可置信。他似乎什么都没发觉，亦或许是真的什么都没发觉，没发觉杨雪情绪中的一丁点变化，也没发觉，这一周，杨雪与他的聊天都少的可怜。
“没有为什么啊！我要考研了，学习很忙，而且要住宿舍，以后也不能打电话。”尽管已经下定了决心，杨雪还是想出了一个尽量周全的解释。
“我可以等你考完研。”西风是沉默了一会才说出这句话的。
“喂，有没有人告诉你，如果你有要求，你就应该去提。”
对面是沉默，西风听不懂这话。杨雪也跟着沉默了许久，才继续说道：“如果，你不想我走，你就应该让我留下。”若是西风愿意挽留她呢，或许……
“我尊重你。”
他说的话，字字句句都很尊重她，但是他的选择从来都不是她。他没有任何的挽留，就好像在听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并做出了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选择。
“你不会难过吗？”似是最后的确认，杨雪小心翼翼地强调着“以后我就不会给你讲故事了。”
他没有说他会不会难过，但他说，他只是太孤单罢了，本来也是一个人。
就到这吧。这段虚无的、飘渺的，本就没有结果的感情，就走到这里吧。杨雪咬了咬牙。往后的日子里，平添了许多冷清与孤单。
8月27日。周六。
这是个平静的周六，没有一点西风的消息。
没有西风的消息，他们也没能彻夜打电话，可杨雪还是到了深夜两三点钟才睡，还是到了六点钟就会醒来一次然后再睡，就好像养成了习惯一般。这是之前与西风通宵打电话养成的习惯。
周日的时候她上游戏了，看见西风在线。
“这周很忙吗？”杨雪最后还是没忍住，试探性的发了信息。
“还行。”
只有两个字，仿佛一切都割裂了一般，从前的记忆，和往后的生活习惯。
“下周你还玩吗？”倒也不是想要什么结果，杨雪问出来只是因为单纯的好奇，可是，何必再问呢？她自己也没有时间玩游戏了，就算是上线，也只是来看看而已。只是恰好西风在线而已。
“不玩了，工作太忙，要好好上班。”
“以后都不玩了。没时间。”
西风连着发了两条信息，之后又补了一句“你要照顾好自己。”
杨雪看着屏幕自嘲地笑了，他的那些温柔，总能够打动自己，可是，他肯给的，也就只有这些温柔而已。她走不进去的，无论是他的生活，还是他的心。
再告诉自己一遍吧！杨雪这样想着。
别再往前迈步了，再往前走，就越界了，就不礼貌了。
9月4日。周日。
没有任何消息。杨雪没上游戏。
西风上游戏了。祈岭山他怎么都进不去了。战场也打不过。他只觉得一切索然无味，怏怏地退了游戏。
9月9日。中秋节的前一天。多云。
游戏里节日的气氛已经很足了。所有人都在忙碌着做活动任务，明日中秋节还有焰火晚会。杨雪登陆游戏的时候，只看到门派频道里聊得热火朝天。六仔不知道从哪里拉来了很多新入门派的人，大家热热闹闹地自我介绍。
雪风的名字被门主和六仔提了好多遍，但杨雪都忽略掉了。在这节日前夕的热闹氛围里，她只盯着好友列表里西风的名字。他是在线的。
不是说已经去上班了吗？杨雪犹豫着，是不是要先开这个口。
“今晚方便给你打个电话吗？”杨雪还没有开口，西风就发来了消息。
方便吗？是方便的。可是该说些什么呢？已经注定了结局的故事还有交集的必要吗？杨雪这样想着，还是回复了一句“什么时候？现在吗？”
没有消息再传回来。
西风下线了。
但是很快，杨雪的电话响了。
是熟悉的声音，依旧好听温柔，还带着疲惫，或许还有宠溺。“我们一起看月亮吧。”诚如后来登上祈岭山那日的对白。
“去祈岭山吗？可是你已经下线了啊！”
“不去那。是窗外的月亮。”
杨雪拉开了窗帘，果然皎月高悬，又圆又亮。有云飘过，拢在月亮上，朦朦胧胧地给月亮披上了一层白纱。不过很快又被风吹跑了。离着月亮最近的位置还有一颗亮星。白日的多云快散净了，天上有着繁星点点，没人记得住星星的名字。会有飞机在天空划过。离着月亮近的，会在天上留下一条很长的可以在夜空中被看见的拖尾。
这晚的明月太亮了。杨雪戴上眼镜就能看清楚月亮上的阴影。
手机的另一端并没有很多话。只能听到偶尔有风声和着短暂的嘈杂声。
“你等一下，我要给月亮拍张照。”杨雪说着，拿起手机对准了月亮，可那看上去那般美丽皎洁的月亮映在手机中却怎么也暗淡许多。或许是一时兴起，她汲上鞋，随便披上了件外套，穿着睡裤就跑到了外面。路灯掩盖不住夜空的光芒，她跑了好远好远，却没有找到一个好的角度，最终也没有拍下一张照片。
“跑出来了？”电话那头问。
“嗯。”杨雪笑了，他真懂自己啊。但还是心有不甘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出来了？”
“我听见风声了。”那头也传来了笑，“你跑得太急了。月亮又不会跑，你跑得那么急干嘛？傻瓜。”
那声傻瓜声音很低。
那晚两个傻瓜都在外面冻了许久，从周围熙攘的人群站到了夜深人静，直到初秋的晚风凉得人不禁打了个喷嚏。
“回去吧！别着凉了。”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温柔乡，英雄冢。这温柔乡还真算不得是女子独有的柔情。男子若是柔情起来，也是英雄冢也说不定。哪怕西风再坚定一点呢，再给她一些安全感和回应呢，会不会，她就如今日跑出来看月亮一般奋不顾身地跑向她呢？
杨雪不知道，西风也没给她这样的坚定。
杨雪真的就回家了，至于西风有没有回家，她没问。他们两人之间的默契向来是这样，他说她便听着，他若是不言语，她便胡编乱造些故事说给他听，或是一起沉默。情绪沉重的话语，她不爱说。
“明日你还上游戏吗？”这是杨雪问的，或许还有期待吧。
“明天过节事情多。若是忙完，周日我看看。你呢？课业累吗？”
“不算累。要是太忙周日就别上线了。你不是不想玩吗？我也不玩了。专注于学习。”杨雪的一番话说得轻描淡写。唇角依旧保持着上扬的姿势。
那面西风本想说一句“我尽量，陪你。”但到底怎么也说不出来了。明明那句“陪你”说过许许多多次，说到他自己都坚信自己可以一直陪着这个人很久很久，但最终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无谓的消耗意义是什么呢？她不是孤单寂寞需要陪的人。他也不是行事不计后果的人。在短暂的陪伴中走过一段路，然后，各自奔上各自的征程就好了。
“嗯。那就不玩了。”西风说完，是长久的沉默。
“今晚月色真美。”后面还有一句杨雪一直没说出的话：你好像月亮啊，皎洁、温柔又忧郁。
西风笑了，因为她听到杨雪说月色真美时的苦笑了。还真是个傻瓜啊！他想着。可他到底也没接出那句她期待的台词，而是回应了句“是啊，月色真美。早点休息吧，很晚了。”
互道晚安后，杨雪局促地挂断了电话。
他大概会成为自己心目中的白月光罢。挂断电话时的杨雪这样想着。
初秋的风并不算冷，趴在窗边仍旧望着月亮的杨雪，看了一眼时间，果然已到了深夜。许是深夜的安静抚平了她泛滥的思绪。她依旧握着手机趴在窗台上望着月亮。那一瞬，她想过了很多很多赞美月亮的话，紧接着又想起了很多与月亮相关的诗句。不过诚如“千里共婵娟”、“夜夜流光相皎洁”之类的美好祝愿，她是断然不敢期待的。
她看着那在天空中闪烁而过的光点，尽管知道那是飞机划过夜空，她也还是挑了一颗离着月亮远的当成流星许了愿。
她能祈求些什么呢？团圆月下，还有什么比团圆更值得期待的呢？
“那便愿我们各自追寻的未来都能如今夜的月一般皎洁明亮吧。”这话，杨雪无人可说，那便对着星星说吧。
接下来的两日，西风没有上游戏。
9月17日晚上。晴。
杨雪又登陆了游戏。只上线匆匆看了一眼，看着那个已经超过七天未登录的人的名字，便又火速下线了。时间似乎在催着她跑，她忙的连轴转。若是西风愿意联系她，大概也不必只拘泥于游戏这一种联络方式。因着这样想，杨雪很长时间都没再登录过游戏。
12月18日。晴。
考研前一周。西风与杨雪的分别，有三个月之久了。起初杨雪是会想起他的。会翻看写在日记本里的点滴，偶尔会翻出游戏中的照片，两个人坐在祈岭山上共看一轮明月。有时，实在是想的紧了，杨雪也在深夜的被窝里偷偷抹过泪。
“许是备考的压力太大了，没多少想念的。”陷在里面的人或许会这样安慰自己吧。杨雪有几次对月而坐，流不出泪且只觉得满心苦涩的时候会这样安慰自己。
她不再记日记了。备考的忙碌让她不得不改变一些生活习惯。可人总是在越是忙碌的日子里越觉得孤单。很多孤单的时候，思念就像泛滥的潮水，裹挟着情绪淹没了理智。有那么几日，她也曾整夜整夜地失眠，闭上眼想起祈岭山的大雪和皎洁无瑕的月色，又万分庆幸这般落寞的时刻心里能有些念想，想着人啊，或者事啊，哪怕是一阵风，一轮月，有那么一点惦念在心里，总归是让生活多了许多盼头。
但总归是抵不过时间的治愈能力，那些或苦涩或美好的念想最终都被时间治愈了。后来记忆也就渐渐模糊了。日记里的那些内容会触动杨雪，但是，她没时间再看了，就算看到手机里存着的游戏截图，也只记得山上的风雪和明月，再也想不起少年的声音了。本就没见过面，自是想不起脸来，如今也再也响不起声音了。
12月24日。大雪。平安夜。
平安夜外面的热闹与独自坐在电脑屏幕前的氛围显得格格不入。杨雪终于登上了她的游戏。三个月前，这游戏里住着她每日生活的快乐。如今，短短三个月，好友列表就黑了一大半。
杨雪一行一行地在列表里翻着，找到那个名字，他已经三个月没有上线了。她一时间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那个运气极好，在战场呼风唤雨过的男孩在她退游的期间也退游了。会因为她吗？大概是她想多了吧。西风说过，他上班太忙了。
嗯。一定是这样的。和她没关系的。毕竟，他连名字都不曾告诉过她。
杨雪这才又翻回好友列表的前面，那些熟悉的名字已经不见了。不过好在“燕小六”昨天还在线。知道他还在，心里多少是有些安慰的吧！
游戏上的一切，甚至是过往的一切都没有影响杨雪考场上的发挥。
圣诞的后一日，考研结束了。
再上游戏时，杨雪见到六仔了，他忙得轮轴转，给杨雪讲着游戏版本大更新，以前的装备都淘汰了云云。还是那么激情澎湃的，听着就让人高兴。杨雪乐呵呵地听了一通之后，才表示，自己只是上游戏看看，并不会继续玩啊。
“雪风姐姐你不玩啊？我还说要拉你进新门派呢！你知道吗？风雪佳人门派和别的门派合并了……”六仔一如既往地活泼，絮絮叨叨讲着雪风离开这三个月里游戏的故事。杨雪没怎么记得，她只知道，这故事里，没有一点关于西风的影子。也是这时，她才注意到，自己已经没有门派了。在这个游戏里，所见过的人，一起战斗过的人，仅用了三个月，就分道扬镳了。
不断地遇见，不停地告别，最终，总归要相忘于江湖的。
西风的门派怎么样了？杨雪问了。门派的事，她问了。西风的事，她倒是一点没问。
六仔跟戏精附体一样，讲起了那个门派的起起伏伏，故事里，也没有西风的事情。提到西风，他只说了一句，“别以为我不知道当时你总跟他语音，自那之后，你连门派战都不打了！”说起来气鼓鼓地哼了一声。
杨雪听着六仔的碎碎念，只是笑笑。直到六仔问她，“你与西风还有联系吗？”
杨雪挂在脸上的笑忽然就僵住了。为什么忽然就不联系了呢？明明曾经有过他的社交账号，之前还在学习累了的时候试图关注过他的动态，但是为什么后来没说过一次话呢？
是因为已经知道了既定的结果吗？无疾而终的结局，该算是结局嘛。她不知道她是在问自己还是在劝告自己。总之，在和六仔表达自己只是上来看看，后续并没有一起玩游戏的打算以后，六仔也忙去了，而她，也逃也似的下了游戏。
圣诞过后又是期末考试周，考试周结束又是忙碌的春节，然后又是繁杂的复试以及毕业论文撰写。
杨雪很幸运，一次就上岸了，学得还是她喜欢的专业，还在离家很近的学校。还是离西风的城市很远的地方。她来不及想。慌慌张张就毕业了。
又一年的6月16日，天气很好，好到每个穿着学士服的人都不禁扬起笑脸。杨雪答辩结束了，很顺利。她终于又和记忆中的自己重合了，二三好友，笑着闹着牵着手走在溪边，初夏的风打在脸上，看傍晚月上柳梢头。饿了便买上一些小吃，再走到操场上席地而坐，看夜里天上高悬的月，和那颗很亮的星。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记忆中被剜去了。
第二日，杨雪闲来无事在图书馆看书时，看见一本书，绿色的封面上印的是张润生先生的《白鬃马》，上面写着：
一匹白鬃马
无声的跨越
天空，月亮
今夜，是你辽阔的牧场
盛夏的晚风
往事一样冰凉
风吹草低处
一望无际银色茫茫
已经很久了。有些事，有些人，好像忘了很久了。
杨雪又拿出了很久没有动过的日记本。那里写着她喜欢过一个男孩的故事。那男孩来时，点亮了夜空成为了月亮，她记得她很努力地表达过，她喜欢他一整个盛夏。可惜只能是盛夏，只有一个月那么长。他们没有来得及一起吹过风，但是他们一起在祈岭山上看过夜空，赏过月，看过都城的繁华，还看过皑皑的白雪……也算是相逢一场了吧。
她又将西风的社交账号盯了许久，终是无话。
她想起了《邪不压正》里的梗：“正经人谁写日记啊。下贱。”于是她把日记烧了。把他的联系方式删掉了。
她的眼角淌下一行清泪。不知为什么流泪，但她确信她心里没有一丝的波澜，就只是平静的流泪了。
唯愿我们都未来可期，无往不利。杨雪在心中祝愿。
一场游戏一场梦啊。便就这样，相忘于江湖吧。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相忘于江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