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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破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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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阳城内人多眼杂,为避免再生事端,裴柔背着人躲进了城外一座荒山。
时下南烨国以儒门为国学,儒家学宫遍地生花,道门不复前朝尊荣已然衰微,故而裴柔找到的山中道观早已坍塌颓圮,被掩藏在重重荒草中。
若不是此时刚刚开春,草势还不算茂盛,即便是裴柔也难发现这处地方。
道观的横梁已经被虫蚁蛀空而折,这使得道观的整个房顶倾塌倒向一侧,有了能被隐藏在草丛灌木中的机会。
庆幸的是,西南角还留有一根立柱苦苦支撑起最后一处屋檐,可以勉强造出个遮风的的角落。
把人放在柱子边,裴柔再次搭脉探他内息。
先前在河边清洗的时候裴柔就顺手给这人运转过内息,除了浑身骨头断了不少、身上刀剑伤多些之外,伤势实则远没有看上去那么严重。
现下再探,也算气息均匀,虽脉搏微乱,一时半会儿倒也死不了。
这处破观看似隐蔽,但仍然离泉阳城不远,加之墙体坍塌内里洞开,若是生了火反倒显眼。
裴柔借着月光查看四周,这道观尘土厚重、蛛网密结,内里可走人的地方不足一丈。
破观又小又脏乱,裴柔不打算和这个伤员挤在一处。
他惦念赶了一天的路还顺手救了人,自己腹中早已饥肠辘辘,思忖着先去附近找些吃的再说。
春山夜凉,草木中此起彼伏的虫鸣声更显山野寂静凄惶。
谢崇悠悠转醒,发觉自己正独自躺在冰冷的石砖上。
借着疏疏月光,他仅能勉强辨别出这是个荒了的道观,但周遭皆是黑黢黢一片也看不出身处何方。
不知自己是深陷敌营还是另有机缘,在身体丝毫不能动弹的境况下,谢崇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注意周围的变化。
月亮安静的穿行在云朵之间,夜空时暗时明。
周围草丛好像有窸窣声隐隐传来,不知单纯是夜风擦过还是有人来了。
谢崇半梦半醒间突然惊醒,却因为伤势,不能、也不敢擅动,他强行放缓呼吸以免打草惊蛇。
谢崇半眯着眼,静静卧在黑暗中等待对方现身。
片刻间,他脑内已划过无数对策,甚至连谈判破裂后如何求饶的说辞也已准备周全。
但当毛茸茸的触感与有些腥臊的气息自手臂传来后,他瞬间却被惊出一身冷汗!
来的,居然是狼!
谢崇自恃即便是追杀他的人来了,也能凭借巧言利语周旋拖延一番。
明明仔细听了许久也并未听到野物的嚎叫,这时却悄无声息地溜进来这样一条不通人语的野兽,顿感天意弄人。
想他混迹江湖多年没有被仇敌杀死,现在居然却要死在一只畜生口下?!
也当真,难看得很。
虽然心中已觉在劫难逃,但神志上谢崇仍死死控制着自己呼吸的频率,不敢有片刻松懈。
或许是他的冷静镇定起了作用,他感觉在自己脚边打转的家伙似乎并不打算轻易下口,只是不时拱拱他的腿,仿佛在试探他的反应。
装死竟然有用?!
谢崇心中大喜,更是一动不动,准备安静等待这狼自行离开。
接下来的事情如他所愿,嗅闻几下后,狼最终匆匆离去。
他听着没入草丛后消失的声音,才终于敢喘口气。
然而这口气提上来还没呼出,复又听到更加杂乱的簌簌声自草丛中再次传来!
躺在地上的谢崇此时多么绝望又恼悔!
他死咬着槽牙,心中大声咒骂自己错过了最佳的逃走时机,那狼居然带了更多的同伙回来!
裴柔不过出去打个野兔的功夫,却未曾想过回来时会看到如此哭笑不得的一幕:
只见地上身形高大的男人周身被一群野狗好奇地围着,而他分明是醒着,却因不能动弹,连呼吸都是僵硬的。
早在上山时,裴柔便查探过附近。
这山临近泉阳郡城,并无什么凶猛野兽。
可他倒漏想了此处也正因为临近泉阳,时常会有被人遗弃的猫猫狗狗寄身在山中,更不知他救下的人偏巧怕狗怕成这样。
裴柔看对方露出与自身气势截然不同的慌乱与可怜模样,心中微动,当即踢起脚边几粒石子,角度精准地砸中柔软的狗腹。
野狗们发出几声悲鸣,瞬间四散溃逃。
听到狗的惨叫声,谢崇这才反应过来围在自己身边的仅是群野狗而已。但他却因不能动弹又过度紧张而误狗为狼,平白遭了这些畜生的戏耍。
裴柔赶跑狗后,看他气息虽然放松下来,却仍然神色呆怔好似心有余悸。
对方明明是个威武汉子却这么怕狗,裴柔照顾对方面子,只是扶起谢崇靠在柱子上后才出声安慰。
“刚才不过一群野狗,我已将他们赶走了。”
但裴柔没有等来对方的感激之语。
事实上,与裴柔猜测恰恰相反,谢崇神色呆怔并非因为害怕,而是因为耻辱与愤怒。
他到南烨,是因派内有奸细通风报信给玉女宗,这才一路遭到围攻身受重伤。
而这道人救他却又独放他一人在这荒山野林,不知到底是想救他还是害他。
更令他气恼的是,自己遭狗戏耍的尴尬场面全被这一人看到......
谢崇猛地吐出一大口血,两眼一黑又晕了过去。
裴柔不知他二人所思已然南辕北辙迥然不同,看对方竟口吐鲜血昏倒,连忙再搭脉探查。
“怎么会如此?”
先前明明还是内息稳定的脉象,此刻却如同走火入魔般杂乱无章,内里一寒一热两股真气激荡碰撞,大有破体而出的架势。
裴柔不敢轻忽,立即用自身内力为其调转起内息来。
纯净而强大的真气沿经脉游走于对方周身之中。
裴柔仔细探查下发现:这人的内力根基单薄而杂乱,所练武功应当也是繁杂不一,此刻对方精神薄弱,内力失去控制纷纷流窜于四肢百骸之间,故而引得脉象大乱,吐血晕厥。
面对奇乱无比的脉象,若稍有不慎,轻则武功尽失,重则爆体而亡。
裴柔一手揽着对方臂膀保持不倒姿势,另一只手运功仔细为其安抚内息。
直至天边晨光熹微,才勉强从内息暴乱的边缘扯回对方性命。
一下子损耗这么多内力,裴柔也有些吃力,看对方已陷入安眠,他也忍不住就着打坐的姿势沉沉睡去。
天光升起,山间风急,胆小的虫蚁走禽不敢在白日里现身。
昨夜的流浪野狗在周围观察一夜,看两个人类还在自己的栖身地未走,最终只得悻悻离开另寻良地。
谢崇再度醒来时已是三日后,此刻裴柔正坐在一块大石上刮鱼鳞。
他醒来也不吱声,只默默观察着这个救他的道士。
对方年纪应该比他小上不少,一身青衫,坐得端正却又闲雅。
道士正捏着一节削的极锋利的竹刀清理鱼鳞,手下动作不急不慢又十分利落。
夜中幽暗无光,当时并未看清的脸,现下也看得一清二楚。
虽见过美人无数,谢崇也得承认对方确实有张神仙面孔,且正是世人倾慕的好颜色,还是沧海遗珠的好颜色。
但久经世事如谢崇这般,深谙美人必多祸水的道理,世间美人纵然不生事端也引事端,故而欲成大事,则必须对此类人敬而远之才是上策。
“怎么醒来也不出声?”裴柔早就发现对方醒来,但奇怪这人醒来又迟迟不语,故开口一问。
“我只是一时有些无所适从,怠慢了恩公是在抱歉。”
谢崇态度恭敬道:“在下谢崇,北黎人士,遭人一路追杀至此,多亏有恩公搭救才能捡回性命,实在无以为报。”
“公子不必多礼,你现在内息不稳,身上伤口也多,少说话也好。”
裴柔下山一路走来,遇他见色起意,言语不端者数不胜数。
但如面前这人多有尊重者却是寥寥,看来对方并非以貌取人者,倒能结识一下。
裴柔放下手中刮好的鱼,表情十分和缓。
“你也不必叫我恩公,我今年刚及弱冠,应该没有你年长,叫我名字裴柔便可。”
谢崇想过对方比自己年纪轻,却没想过竟差了七岁。
“恩公年纪虽轻,但是资质修为皆在我之上,于我又有救命之恩。古人有云:三人行必有我师,可见人之高下不以出身年纪这些为准,我又怎么好直呼恩公姓名。”
对方竟然有如此见识与胸襟,裴柔眉眼也柔和起来。
“公子果然不同凡响,我初次入这江湖,一路上见过不少所谓名门豪族,也遇过各色江湖侠客,他们学识高低深浅各不相同,却少有你这样的心性。”
说着裴柔又坐的离谢崇近了些继续道:“大道有三千,哪里分贵贱、论长少?公子所言与我不谋而合。”
“看来我们二人倒是有些莫逆之交的意味了?”
谢崇忍着嘴边的伤露出个笑容道:“我比恩公虚长七岁,有幸能与恩公这样的少年英才相逢于江湖,真是人生幸事,不如今后便斗胆与恩公以兄弟相称,不知恩公意下如何?”
谢崇面容冷峻,仿若刀削斧就,不同于普通南人的温文尔雅,其自身挟着股非凡气势,不怒自威。
此刻的微微一笑则又仿佛寒冰消融、春回大地,这笑明明与他周身气质相差极大,却又浑然一体,眉眼里含着的专注与郑重不禁令人信赖他的诚恳心意。
裴柔对这样的笑容很是受用,且以兄弟相称自然没什么不妥,欣然应允:“崇兄所言正合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