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兮虞兮》雨露云薇

64、腊八

　　一大早起，钟鼓司送来几台筝，数十件舞衣，舞鞋，尚衣局又送来好些衣服。

　　廖盛业一一盘点入了账，便不高兴地对轻书道：“今日腊八，又是才人进宫同妃嫔第一回见面，圣上送来这些是何用意？难不成让才人今日宴上给别人献舞？”

　　轻书笑道：“他不是那样的人，必是怕我闲来无事，送来与我打发时间的。对了，一晃眼，腊八了，有件事，我求了圣上恩典，昨日他也同我说已经妥了，我想你是当事人，应当知会你一声。”

　　“何事劳动才人去求圣上？”

　　“你父亲采买的十几个丫头……”轻书说到这里，廖盛业已经知道是什么事，涨红了脸。

　　“我父亲做出这种事来，真是令盛业不胜羞愤！”

　　轻书宽慰道：“此事已经办下，你父亲有他的立场，我不予置评，圣上的意思，有孕的二人还在太尉府里安养，直至诞下孩儿，之后愿走愿留，全凭自愿，其余的人都在宫里寻下了差事给她们，到了岁数圣上指个良婿，绝不辱没她们。”

　　“才人替我想得周全，奴婢在此谢过了。”

　　“只是那两个丫头是愿意跟了你的……”

　　“万万不可！盛业已经对不起她们，如何还能耽误她们一辈子？盛业愿意多多补偿些银两，让她们后半生无忧。”

　　轻书道：“我也让茉茉这样说来的，可她们说衙内是个君子，一辈子追随衙内，无论贫贱富贵，绝不反悔。如今我在宫里，朱雀殿人手不少，你得空也回太尉府去瞧瞧她们，把日子过起来。”

　　“盛业心如死灰，一心只想服侍在才人身边，不作他想。”

　　“可是你想过我没有，我不希望你把一辈子交到我手里，我接不住，会心生愧疚的，如果你真想为我好，就不要这样压得我喘不过气来。”轻书知道，若是平常规劝，他定不会听，只好挑他在意的说。

　　“盛业知道了，让才人不安，是盛业的不是。我明日就回府里安顿好她们。”

　　“至于你妹妹，圣上一时半刻也不会动她，但也无法就此赦免，我虽记不起所有的事情，却知道兹事体大……”

　　“奴婢省得，他们做下的孽，他们该还的。”

　　“才人，圣上看重腊八宴，看重才人，咱们还是早些去乾清宫吧。茉茉，快拿来才人的帽氅，还有暖手炉，”何妈妈催促道，“衙内也去备一顶软轿。”

　　“奴婢这就去。”廖盛业满腹心思，越发觉得轻书值得。

　　正要出门，钟九公公就来催：“南才人，圣上脱不开身，命奴婢来请南才人。今日是才人回宫头一次合宫宴，又有外臣外命妇，有的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茉茉心直口快：“谁让他等的？我们才人未见得就去。”

　　“茉茉姑娘说笑了，这合宫上下都等着见才人呢。”

　　轻书制止她：“茉茉不得无礼。钟九公公，我们这就去。”

　　乾清宫内妇外臣，坐得满满的，钟九公公将轻书引至朱政右边的软座上。

　　“好大的排场，圣上和皇后娘娘都到了，倒要等她。不知道这是哪里的规矩？”下面的议论声音不大，却刚好能传到朱政的耳朵里。

　　登时就变了脸：“南将军家的三小姐，诸位爱卿想必也都有所耳闻，此番朕之所以能够重回中原，一半仰仗李朗大将军的百万大军，一半就是南三小姐在内接应的功劳。朕感念其忠君爱国之心，今日迎进宫中，封为才人，以彰其德。”

　　“打量谁还不知道她过去那些事？”下面有人继续嘀咕。

　　朱政待要发作，轻书忙按住他德手，示意他不要躁动。

　　孟棠见朱政并没有下文，便出来充当和事佬：“今日腊八，是圣上登基的第一个节庆，合宫的妃嫔齐全，众位卿家和家眷和美，咱们共同举一杯，祝天下大同、福泽绵延！”

　　“果真皇后大气。”

　　一阵觥筹交错，孟棠递过来一碗腊八粥：“妹妹才回宫里，哪里住的不惯，哪个丫鬟婆子不听使唤了，你只管告诉我，我来收拾他们。你身子弱，吃些软烂的粥靡最好了。”

　　轻书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以孟棠的聪明，应该不至于低级到当着朱政的面给她下药。

　　不过小心为上，比起食物里下毒，高明的招数多的是，轻书假意接过来：“谢娘娘好意，嫔妾已经七八分饱了，若是再吃，待会儿就喝不下药了。”

　　孟棠如梦初醒般：“瞧瞧姐姐我这脑子，倒像是铁打的一般，已然忘记妹妹还在服药这回事，不过，今日腊八节，腊八粥喝一口，算是过了个节，想来也不打紧。”

　　轻书拗不过她，举起勺来一股腥气直冲鼻子，顶得她直恶心。

　　这里面有海味！

　　一般人吃些不打紧，若是有金疮在身，或者痈疽之类的，万万不可沾染，否则容易复发，重者身亡。

　　轻书不动声色，放在嘴边沾了沾，又假意拿帕子擦嘴，吐了回去。还在那里夸张地咀嚼，继而赞不绝口：“宫里的御厨手艺了得，这腊八粥怎么这样鲜美的？”

　　“这腊八粥里有十全大补之材，妹妹若是爱吃便多吃一口，你身子弱，应当多补补。”

　　朱政阻止道：“不可，她身子弱，虚不受补，多吃无益。还是挑些清淡的尝尝。”

　　轻书一脸遗憾：“那也只好如此了，不如让我带回去，慢慢吃好了。”

　　“这个娘娘我见过。”一个半大的孩子说道，“不过那日她身边的是别人。”

　　“住嘴！休得胡言乱语，这么多好吃的也堵不住你的嘴。”他一旁的宫嫔忙呵斥道。

　　这声音不高不低，恰好众人都听见了，都埋头不语。

　　朱政待要发作，轻书再一次按下他的脾气，只见她也不恼，冲着那孩子招招手：“你过来，细看看，别看走眼了。”

　　那个半大孩子信以为真，就傻傻地走到跟前又仔细瞧了瞧：“没错，就是你。我认得，只是你身边是一个白面的圣上，却不是这个圣上。”

　　“大胆！”钟九呵斥道，“你是哪个宫里的亲眷？竟无人管教？”

　　朱政指着他身旁坐着的宫嫔：“朕记得你父亲是鸿胪寺少卿柳闻知的，怎么规矩没学透就送进宫来，你父亲这么急着和朕攀亲戚吗？”

　　这话可以说相当重了，那个柳才人吓得跪地讨饶，还说弟弟是第一次进宫，言语无状，冒犯了圣上。

　　轻书自然知道她一个小小宫嫔不敢如此造次，出言相劝：“不打紧，原是小事一桩。弟弟，你看我可面善？”

　　“嗯，”傻小子吃着轻书递过来的红豆糕，频频点头。

　　轻书循循诱导：“放心，没人能拿你怎样，你家姊姊说你是头一回进宫，为何你说见过我？有人教你这样说没有？”

　　那孩子看向孟棠身后的张妈妈，正要说什么，孟棠急忙打断他：“好了，不过是个孩子，别吓着他，想必他第一回进宫，见谁都面善，宫嫔们的衣服也都雷同，妈妈们、丫头们的服制也都差不多，难保不看走眼。可怜见的，吓得柳才人不轻，快带着弟弟回宫去吧。”

　　“慢着！”轻书说话不轻不重，“弟弟，你只管说你的，要知道，当着圣上的面就要说实话，否则就要被打手心的哦。你是不是第一回进宫来的？为何说认得我？”

　　“嗯，”那个孩子迟疑了片刻，最终觉得还是坦白了好：“是那个妈妈让我说的，还让我一口咬定就是先前见过上面那个穿湖蓝小袄的娘娘。”

　　张妈妈丝毫不慌张：“哎哟小祖宗，折杀奴婢了，您可看清了，奴婢何曾见过您呢？奴婢一上午不曾出过兴庆宫。一会儿说见过南才人，一会儿又说见过奴婢，看来这孩子真是记性不好啊。”

　　轻书巧笑：“这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张妈妈这辩词太精彩了，堪比状师。好了，你是个好孩子，往后记得祸从口出四个字，去吧。”

　　朱政看得明白，却又不能坐实张妈妈怂恿柳家哥当众出言不逊的事实，更不能就此断定是皇后指使，于是责备了柳才人几句作罢。

　　轻书也不打算深究，毕竟前朝后宫这么多人，不能不给沈广福面子。

　　这样一个小插曲，倒让这些宫嫔有些忌惮，南才人仅以才人之位份就在圣上身边有一席之地，可见其盛宠。

　　再者，柳公子出言讥讽，分明是受人指使，她没有恼羞成怒，反而冷静应对，短短几句就令真相呼之欲出，到最后关头，还保留了皇后的颜面，不得不说这滴水不漏的为人处事，只怕不是那么好拿捏的。

　　新进宫里的妃嫔，都纷纷调整了战略，只怕皇后和南才人，也不过是分庭抗礼吧。

　　宴席散过，孟棠拉着轻书的手，亲热地说道：“妹妹不要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底下人们不懂事，孩子们更是口无遮拦，不过我的确知道些关于妹妹传闻，不知道妹妹是否有兴趣借一步说话？”

　　轻书犹豫了一下，便随着她走到一角僻静处。

　　“衙内！本宫和你家才人有几句私房话，你还是回避一下。”孟棠颐指气使地说道。

　　“娘娘恕罪，圣上吩咐奴婢务必寸步不离跟在才人身后，不许别人跟她说些不该说的。”

　　“你……这，我们女人家的私房话，你如何听得？”

　　“这，娘娘若是不便说，那就别说了。”

　　“你！大胆奴才……”孟棠气急，正要让人将他拖下去，朱政就来了。

　　“皇后还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回宫里同你父亲叙话？”朱政同沈广福交代了几句，让他出面规劝孟棠。

　　“臣妾这就回。”孟棠走时还不忘回头对着廖盛业微微一笑，仿佛在说这事还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