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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灵动山雀很像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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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这年暑假,川明苏家的大小姐被送到了乡下,美曰其名是替苏家看望那些被资助的孩子。
奉城,川明市下最贫穷偏远的一个小镇。
进了县城路就开始不好走了,别说光滑平坦的水泥路了,就是平坦这两个字都不靠边。
坑坑洼洼的路走起来车子都跟着摇晃。
苏家的司机把苏念送到一家小旅馆前,街上吵吵闹闹的声音层出不穷,垃圾也到处都是。
好在小旅馆还算干净,苏念冷着脸下车。
司机帮忙把行李拿下来,“大小姐,我只能送到这了,一会儿会有人来接你。”
“什么意思?”苏念没反应过来,“这不是终点吗?”
司机:“还要再往里走一些,您放心,对方是老爷资助的学生,这段时间会好好照顾您的。”
苏念顶着烈阳暴晒,眼睛被恍得有些睁不开,直到车子远去的声音响起,她才真的认识到。
她被流放了。
苏念呼了一口气,拎着箱子往小旅馆里走,不就是两个月吗,忍忍不就好了。
反正她死也不会回去和那个后妈道歉。
睡了一觉醒来外面又开始淅淅沥沥吓下着小雨,来接苏念的人还不见踪影。
大小姐脾气向来不好,此刻更是火冒三丈。
苏念起身大力的拽开门,气冲冲的准备走出去,迎面就撞上一个陌生人。
他个子很高,穿着朴素却很干净,乌发黑瞳,鼻子英挺,单眼皮蕴着一股灵气。
苏念正在气头上,语气不是很好,“你谁?”
他收回举在上方准备敲门的手,解释道,“陈亦词,苏先生让我来接你。”
哦。
苏念明白了,这就是司机口里那个被苏家资助的学生。
长得比女孩子还好看,就是太瘦了。
“你怎么这么晚才来?”苏念回身走到床边,“喏,我的行李箱都在这了。”
少女身上是一件精致的亮色短裙,脚下踩着一双亮闪闪的水晶鞋。
陈亦词皱了下眉头,这身太招摇了,在奉城这种贫瘠的小地方,显然不太安全。
苏念环着胸站在一旁看他,“愣着干嘛?过来搬行李啊。”
陈亦词犹豫了一下,走了进去,长手一捞,一边一个箱子就拎了起来。
少年看着瘦弱,力气却大得很。
“走吧。”陈亦词对苏念说道。
门口有一辆破旧的小电动车,是陈亦词借来的。
“把手表摘了。”陈亦词对她说。
苏念:“干嘛?”
陈亦词:“如果你不想被半路抢劫的话,最好把手表摘了。”
小镇再往里就是村了,村子里什么人都有,治安这种东西在落后的村子里根本不值一提。
虽然苏念不喜欢他那副冷冰冰的模样,但是陈亦词的话让苏念打起了警惕。
于是,她听话的把昂贵的手表摘下来放进包里,“这下可以了吧?”
陈亦词点头。
车子开了将近三十分钟才到达地方。
彼时天都黑了,周围的树木都看不太清,只能听见蝉鸣声,还有那间低矮的土房。
陈亦词带她来到一间小屋,把行李箱立在门口。
苏念嫌弃得打量着这个小屋,窗户是木的,还欠着缝儿,床上换了新被褥,整齐的摆放在一边,衣柜的半边门都掉了,旁边摆着一张老旧掉漆的梳妆台。
“就住这?”
苏念没忍住问了一嘴。她实在难以想象在这种地方怎么过以后的日子。
陈亦词嗯了一声,这间屋子以前是他父母的,为了给她腾出地方,他还特意收拾了一番,“你先收拾,我去做饭。”
苏念坐在硬板床上发呆,明明昨天她还躺在别墅的大床上呢…
村里没有独立的卫浴,没有几万块钱的马桶,没有吹风机。
最惨的是苏念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被蚊子咬了好多包,难受得厉害。
陈亦词推出自行车要去上课,县城离这太远了,他每天都要五点多起床才能准时到达学校。
苏念叫了他一声,“喂!你们这蚊子怎么这么多?有没有药膏啊,好难受。”
陈亦词一低头就看见她嫩白的小腿上几个显眼的红包,“用盐水洗一洗可以缓解。桌上留了早饭,我下午考完试就回来。”
苏念撇着嘴还在碎碎念。
陈亦词不再看向少女粉白的肌肤,他别过头,“我下午去给你买个蚊帐回来。”
苏念意外的看了他一眼,笑道,“好呀。”
她又问,“你昨晚来晚了,是因为还没放学?”
苏念在川明上的是贵族私立学校,考试的时间也和公立学校不同,放假时间比平常学校早了几周。
少年嗯了一声,长腿一抬便离开了。
村长那边听说苏家的小公主来他们这了,立马屁颠屁颠的跑过来了。
这可是贵客,苏年每年资助那么多学生,还花钱在他们村里建学校,他可从中捞了不少好处。
要是不能把这尊大佛伺候好了,以后苏家不愿意往这投钱了怎么办?
村长来到陈亦词家的时候,苏念正瞧着腿坐在木椅上悠哉地吃着早餐。
白面馒头配白粥,还有一点小菜。如此没有营养的东西搁以前的三天前的苏念瞧也不会瞧一眼,不过现在可不是在川明。
“哎呦哎呦!昨儿个就听说大小姐要过来了,只不过天色太晚了也好意思过来打扰你,今早一醒,我就惦记着大小姐,这不就过来看看嘛!”
村长是个秃头的中年男人,带着一副黑框土气的眼镜,穿着一双布鞋小跑过来。
苏念瞟了一眼,她认识这人,去年她跟着苏建华去参加慈善会的时候见过他。村长的发型太有特点了,很难不让人记住。
她回过头继续咬着嘴里的馒头,没搭理他。
村长也不生气,自顾自的和她说着话,有钱人家的孩子嘛,傲了一点也不奇怪,谁让他苏家是这小村的大财主呢。
“不知道苏小姐还记得我不,我叫李军,是这的村长。苏先生给我打过电话了,说你在这有不方便的可以随时来找我。”
苏建军当然不是这么说的,他原话是别太惯着苏念那个臭脾气,好好板板她那个娇气劲儿。
李军话是应下来了,可哪能真这么干啊,到底人家说苏家的亲生女儿,贵气得很,父女俩闹不愉快常有的事。这次要照顾好了苏念,以后好处不多的是。
这么一想,李军的笑容更加真切热烈,“在这住的不习惯吧,亦词他家就这环境,这么多年他就一个人,都习惯了。要不然你考虑考虑去我家?我家就住村头上坡,是砖房,屋里铺的水泥地,环境比这好多了。”
苏念有些心动,但还是摆摆手,拒绝了。
她还等着那少年给自己架蚊帐呢。
“你刚刚说我有什么不方便的都能去找你?”苏念对着他问道。
李军笑着答,“是啊。”
苏念:“那行,你中午给我做点好吃的拿过来吧,顺便再给我拿点驱蚊虫的药。啊,对了,要肉菜啊。”
李军保持僵硬的微笑,“…行。我中午给你送过来。”
苏念心里直笑,苏建华原话肯定不是那么说的,不过这现成的羊毛,她不薅白不薅啊。
晚间夕阳落彩的时候,陈亦词蹬着自行车回来了,怀里除了蚊帐还多了点别的东西。
陈亦词径直走到她那间小屋,开始拿钉子钉位置挂蚊帐。
苏念随意翻了翻他买回来的东西,竟然还有粉色小花的床单被罩,还有新的拖鞋、肥皂、毛巾等日用品,还有驱蚊虫的药。
她不知道这些光是这些小玩意,少年这半个多月来打工挣得零钱就没了一半。
“这些…都是给我买的?”
苏念眨着眼睛看着他,亮晶晶的。
陈亦词站在凳子上低头看她,眼里是苏念看不明白的情绪,他轻嗯了一声。
他知道这些都比不上市里的东西,但是这已经是奉城最好的了。
白色的蚊帐造就一方小天地,将外界的蚊子隔离开来。
苏念躺在床上,窗外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是陈亦词在洗衣服。
苏念掀窗看了一眼,竟然还把她随手换下的衣服也洗了。
好贤惠啊。
她撤回身子躺在床上翻了个身,蚊子是没了,可还是热得睡不着啊,而且这破地方又没有浴室,她已经两天没洗澡了,身上都要臭死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陈亦词已经做好饭菜,去后院喂鸡鸭了。
苏念趴在窗户上一边嚼着面饼一边目不转晴瞧着他。
少年的碎发都贴在额前,手里拎着一大桶饲料,短袖下露出细长的胳膊,青筋分外明显,长裤包裹着的双腿,肌肉线条格外好看。
原来不是精瘦的啊,这么有料。苏念挑了下眉。
“喂!小冰块!我怎么洗澡啊,好热啊。”
陈亦词一回头就看到那个漂亮的大小姐正趴在窗口眯着眼看他。
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趴在那的,盯了自己看了多久。
少年喉咙有些发涩,“烧了水,就坐在盆里洗。”
苏念在屋里环顾一圈,看到那个铁盆,顿时心情不大好,“你想让我就坐在这个盆里洗?”
那铁盆是平时陈亦词用的,冬天常用,像这种夏天他一般都是站在外面直接用水浇一遍就好了。
陈亦词立刻回她,“不是!”
他这几天正打着新的木桶呢,还没做好。
苏念没再和他说话,转身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陈亦词好不容易喂好了鸡鸭又去园子里除了遍草,临到中午这才热得受不了回了屋里。
他刚迈过门槛,看到眼前的一幕立马转过身。
苏念围着一条自己带过来的白色浴巾站在铁盆里,舀着水不断的往脖子上浇,像在淋浴一样。
冰凉的水顺着脖子浸入浴巾然后蔓到全身,顿时舒服了不少。
“你…怎么不穿衣服?”陈亦词缓了口气,艰难开口。她的皮肤怎么比那条浴巾还白啊。
苏念有些近视,他站得那么远,苏念自然看不清少年泛红的耳尖。
“我里面穿着衣服呢,太热了嘛,我都两天没洗澡了,难不成等着发臭啊。这铁盆不能用吗?”苏念不解的问道。
能用。
只是那是他平时用的,算的上是比较私人的物品,此刻正被少女霸占着踩在脚下。
“三伏天里你这样冲凉会感冒的,最好还是烧点热水。”
苏念磨他,“那你晚上给我烧。”
陈亦词微微低下头,“好。”
苏念看他那愣愣样子觉得好笑,“那我怎么洗澡啊?还像这样浇水吗?”
陈亦词:“我给你做了木桶,马上就好了,晚上就能用。”
苏念点头,“那你快点啊。”
陈亦词听着少女娇声的回答,没说话,抬腿到院子里的水缸边开始冲凉。
有了方便的洗浴工具,这几天苏念过的也算顺心,偶尔薅一把村长的羊毛更是愉快。
空旷的土屋里已经堆满不少东西,苏念最喜欢的还是电风扇。
坐在木椅上吃着西瓜吹风扇,真是太爽了,这里比川明好多了嘛,起码看不见她讨厌的人。
如果能有个大电视就好了,要不再薅一把?
村里的信号时强时弱,苏念咬着西瓜看着班级群里发来的作业试卷犯愁。
私聊消息里一大帮小伙伴来问她最近的情况,问她到底是被罚出去参加变形记去了,还是真去看望贫困儿童了。
苏念一个也没搭理。
她杏眼一转,叫了一声正在院里挑水的“贫困儿童”,“小冰块!过来!”
陈亦词放下水桶,抬起胳膊蹭了下头上的汗,走近屋内,“怎么了?”
少年的脸上还冒着热气,眼尾晒出一片红晕。
苏念多看了他几眼,“你学习很好吧。”
苏建华资助的可都是一等一的尖子生。
陈亦词不懂:“什么意思?”
苏念指了指手机屏幕,“你教我做题,好不好?”
陈亦词愣了一下。
苏念:“我给你工钱,你教我吧。”
陈亦词:“不用。”
不需要给工钱,苏家每年资助他的钱已经够多了。
那些钱除了交学费外其余的陈亦词都没有动,课外时间他也尽量去县城打着零工攒钱,等上了大学,他也能还的差不多了。
“我去洗一下,马上就回来。”陈亦词答应教她功课,不要钱。
大风扇呜呜作响,正对着苏念呼呼吹着。
陈亦词洗完脸回来坐在她身边,起身把风扇关小了一点,还移开了些。
“总这样对着吹,身体吃不消,对旁边吹,有对流风更凉快。”
苏念无意识的点着桌子,“哦。”他知道的挺多嘛。
陈亦词:“什么题?我看看。”
少女离得很近,低领的裙子露出锁骨,身上还传来轻淡的香味。
陈亦词坐直了身体,提示自己不要分心。
苏念把手机递过去,“数学。”她最讨厌的一科。
试卷分正反两面,密密麻麻的题。
“一道都不会?”陈亦词斟酌的开口问道。
也不是一道都不会,她也能做个七七八八,不过就是懒得动脑子。
“一道都不会,你全教我啊。”最好直接告诉她答案那种。
陈亦词看出她眼里的狡黠,他冷着眉起身,“把题做完了,再找我来看。”
苏念愤恨地挖了一勺西瓜,失策了!
经过一晚上的磋磨,苏念终于逃脱陈亦词的魔爪,她再也不想找他问题了。
简直比学校的教导主任还严厉。
每次开小差都能被抓包。
家里信号不知怎么的,一点网络都连不上。
村子靠近大山,确实是依山傍水生态环境好,但是交通也是真的不方便。
陈亦词找了份零工今天要进县城,苏念让他带着自己去县城连网络把作业发出去。
苏念换了一身米白色的长裙,散着长发坐在车座后面。
村里的人日日在田里耕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哪个有这小姑娘白嫩。那个个流着鼻涕在田里打滚摸鱼的小孩也比不上。
五稻村除了陈亦词还有好几个苏家资助的学生。
大家都好奇这市里来的大小姐到底长什么样,娇气在哪里?穿的什么?用的什么?说话和他们是不是一个口音儿?
陈亦词扫了一眼逐渐多起的人群,不露声色的压低了苏念的帽子。
“干嘛?”苏念瞪了他一眼,她正在这拍照呢。
市里可看不到这么纯粹的绿景,到处是工业楼,高层大厦。
小姑娘这个嗔怪的眼神突然让陈亦词略微有些不自在。
“不戴好帽子会晒黑的。”
果然,下一秒苏念立刻停止嘟囔,扣紧了草帽。
陈亦词扬起了嘴角,眼里泛着笑意。
路上遇过池塘,在日光下波光粼粼的碧绿的柳树围成一周像画了个圈,格外好看。
苏念又拍了几张存了起来。
进了县城,苏念又来到那家熟悉的小旅馆。
“你在这做工?”苏念问他。
陈亦词道,“不是。这老板是我熟人,你在这去传作业,传完了也别乱跑,这地方人多很杂,不一定碰上什么人。你要是想逛的话,等我回来晚上带你去逛。”
他还是第一次说这么多的话,全都是叮嘱苏念的。
苏念敷衍的点点头,这小地方她能跑丢到哪去,“知道了知道了,好好工作。”
陈亦词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她走近旅馆才动身。
前台还是和那天一样的装修,白色墙面上贴着一面金黄色的大镜子。
又丑又土。
原来那天来小旅馆见面,是因为这老板是他熟人啊。
苏念走了两步才想起来,她是不是忘记问小冰块在哪做工了?
旅店老板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烫着一头卷发,操着一口南方的口音。
“你就是那个女娃娃吧?陈亦词家那个表妹?”
“你就和亦词一样,叫我舒姨就行了。”
舒丽瞧着眼前的小姑娘,可是好看得紧,那天陈亦词来找她说有个远方表妹要过来,叫苏念。两人约的地方正是她这小店。
这陈亦词爹妈死了这么多年也没听说有亲戚过来啊,怎么突然冒出个表妹?瞧着这模样也不像是个乡下人啊。
苏念也不想多和她说自己为什么来这,就顺着陈亦词的话往下接,笑着回她,“是我,苏念。”
舒姨见她不怕生,笑得甜,心里也欢喜,嘴上直夸她是个漂亮女娃娃。
苏念找了地方坐下来把作业传过去,之后就坐在那发呆,实在无聊了就出去逛了逛,还顺便买了点东西。
她就说嘛,这小地方怎么可能走丢。
吃的喝的,穿的用的都买了一大堆,陈亦词那辆小自行车根本驮不回去。
“娃儿,来吃饭啊?”舒姨一转头就看见地上一堆东西,肯定花了不少钱,“买这么多?”
苏念点头,除了自己用的,她还好心带了小冰块一份。算是给他的酬劳吧,毕竟照顾了自己两三周。
“陈亦词中午不回来吗?”她问。
舒姨:“这个点了,不能回来了,估计在那吃了吧。”
苏念:“他在哪打工啊?”
舒姨思索一番,“好像叫什么…盐城饭馆吧,就在城西那边。”
苏念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我刚刚在外面逛的时候吃过了,我去溜达溜达,舒姨你自己吃哈。”
“我给你买了一袋橙子,放桌上了啊。还有那个…舒姨能不能帮我找个车把这些东西捎回去啊,钱我来付。”
舒姨笑道,“你这小娃!找姨帮忙还贿赂姨啊,行,一会儿吃完饭我就去给你找。”
十二点多的太阳正毒着呢,苏念扣着草帽往城西那边去。
她去看看小冰块工作的怎么样了。
午饭点客流量最大,店里人来人往的,隔得太远苏念也看不清。
店里一共就五张桌子,连空调也没有,进去就一股热浪。
“想吃点什么?我们小店什么都能做。”老板大飞拿着小本走过来招呼她。
苏念:“我找陈亦词。”怎么看了一圈屋里没他人影。
谁知,苏念话语刚落,大飞的神色就变了,他似是难为情的开口,“在后边。”
苏念没看懂他什么意思,直接撩开门帘往后厨走去。
单薄的背脊正靠着后门,脸上还敷着一个冰袋。
苏念惊了一下,立即跑过去,捧过他的脸,“怎么肿了?你被打了?”
她的动作有些鲁莽,扯得陈亦词“嘶”了一声。
苏念立刻放开双手,“不好意思。”
陈亦词嘴角带着血丝,右面微微肿起发红,那双像小山雀一样灵动的双眼也跟着泛红。
苏念的火气蹭一下得蹿了上来,她平时支使小冰块干这干那就算了,别人还敢动手打人??!
“谁打的?!”苏念怒气中烧。
陈亦词岔开话题,“我不是让你在那等我吗?你怎么过来了?”
苏念:“我来看看你做工嘛。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陈亦词叹了口气,“有人喝多了,耍酒疯,没事,就脸上一点小伤而已。”
苏念:“什么没事啊?喝多了就能随便打人啊?”
前不久来了一桌顾客,还带着个睡着的婴儿,走起路来东倒西歪的,看样子是过来吃二桌的。
那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让陈亦词当面启两瓶酒放桌上,没想到启酒的动静太大,那小孩被吓醒了,嗷嗷直哭。
几个人就吵了起来。
耍起酒疯来他们也不讲理,根本拉不开,陈亦词免不了受了伤。大飞说要报警找警察来调节,他们这才骂骂咧咧走了。
苏念皱着眉头听完陈亦词的话,“耍酒疯还有理了?我看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死人渣!”
“该讹他们,让他们陪医药费,然后再把他们送进去受教育!”
陈亦词心下一暖,拍了拍她的头,让她静下来,“好了。医药费确实赔了,这个不用担心。而且老板说今天多给我开点。”
十二岁那年父母出意外去世之后,陈亦词为了生活出来当零工什么人没遇到过。从小到大挨得打不计其数,他都学会怎么保护自己了。
不过,有人为他抱不平的感觉好像也不错。
“下午不上工,你想去哪玩吗?奉城每周四赶集,你要去看看吗?”
苏念摇了摇头,“不要,要回家。”
陈亦词在心里默默重复这那两个字,回家。
她说要回家,那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家。
两人回去的时候舒姨正给顾客办着入住手续。
陈亦词那一脸伤的模样,舒姨已经习惯了。
她从柜子里拿出一些药给他递了过去,“拿着吧。”
苏念看着两人熟络的动作,不禁问道,“以前也总受伤吗?”
舒姨:“比这严重多啦,那几年还有催债的呢,啧啧。”
“我们先回去了,改天再过来。”陈亦词打断舒姨的话。
舒姨点点头,“行,赶紧回去吧。”
不到傍晚的时候,天也不那么热了,阳光落在路边的风景上打下一层光晕,郁郁葱葱一片盎然之意。
苏念却没什么心情再拍照了,也不知怎么心里闷得很。
有小风吹来,卷起少年的一片衣角。
苏念看得清楚,衣角下的皮肤青紫一片。
她的手指鬼使神差的覆了上去,又把衣服往上卷了些。
“苏念,别再看了。”
陈亦词能感觉到她的动作,“没事,一点也不疼。”
他骗人,根本不只是脸受了伤。
苏念第一次遇到陈亦词这种人,你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故意作他,他也不生气,从来不怨天怨地,受了伤也不喊疼,也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受伤。
和大院里那些狐朋狗友一点也不一样,和苏家那个耍心机的后妈还有那个天天装乖邀宠的妹妹都不一样。
还有什么不一样呢?苏念不太能想得通了。
没过多久,舒姨找的车把东西送回来了。
苏念挑了一些给陈亦词送了过去,小姑娘也不知怎么难得别扭了一回,“我是看在住在你家这么久的份上才给你买的,没有别的意思。”
陈亦词眯着狭长的凤眼,克制上扬的嘴角,“我没说有别的意思啊。”
苏念噎了一下,“总之,就是那个意思。”
陈亦词看着少女娇俏的身形,对她说了一句谢谢。
他没有扭扭捏捏推脱这份好意,大方的收下了。
这么多年,他只收过这一份礼物,是苏念送的。
又过了几天,小村里开始下雨,天阴沉沉的,苏念窝在屋里不想出去。
隔壁家的小孩总喜欢来找陈亦词玩,苏念渐渐也和他混熟了。
小男孩大概十一二岁,皮肤黝黑,像个小黑球似的,五官倒是周正。
“今天去钓鱼啊?”小黑球又来了。
苏念兴致不高,“钓鱼有什么意思啊?坐在那跟傻子似的。”
陈亦词:“那就不去。”
小黑球:?他记得亦词哥最喜欢钓鱼了啊。
“这两天下雨,村口那条小河泛洪呢,小鱼都往外蹦呢,苏念姐确定不去?”
苏念眼睛一亮。
陈亦词笑着起身去收拾东西,“那就去吧。”
苏念也开心起来,“走走走!摸鱼摸鱼!”
那条小河果然和小黑球说的一样,小鱼们都蹦得老高。
此时天快黑了,河里只有几个小孩在里面玩。
中间就混了这么一个大个的,明艳的小姑娘,苏念。
她和小黑球在河里面摸得痛快,抓了不少条鱼。
鱼汤、鱼豆腐、小鱼丸、炸鱼、烤鱼…苏念越数越开心。
陈亦词就在旁边看她玩,有时候跌在河里了也不闹,起来继续摸着。
大家都抓的差不多了,苏念才恋恋不舍的上岸。
“没玩够吗?”陈亦词接过她手里的一筐,满满登登的。
苏念:“还想抓鱼。”
陈亦词:“过两天可以上山采蘑菇,想去吗?”
苏念有点期待,“什么蘑菇都有?都能吃的那种?”
陈亦词:“也不是所有的都能,有些是不能吃的。山上还有野花。”
苏念:“去去去!要去!”
某一日下午,陈亦词又去县里做工,苏念待着无聊就出去找小黑球玩。
小黑球母亲说他去稻田那边抓泥鳅了。
苏念想待着也是待着,要不就去逛逛吧。
去稻田要穿过一片小树林,苏念扎了个丸子头穿梭在枝繁叶茂的小林间。
到了地口没发现小黑球倒是看到熟悉的身影了。
陈亦词回来怎么没直接回家啊?
“他们都是这么说的!”陈亦词身边还站了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常年的营养不良令他的面色有些发黄。
陌生的少年此刻被陈亦词一脚踹在地上,蜷缩着身子捂着腿咧嘴呻吟。
苏念停在原地,没有上前。
陈亦词冷着眼,嘴角下垂,和平日里苏念看到的那副样子判若两人,他此刻就像一把锐利的刀剑,狠戾冷漠。
“说什么?念出来我听听。”陈亦词似笑非笑的声音响起。
“他们说做了苏家的乘龙快婿就能一步登天,就不用在这种破地方受苦了。他们还说你答应苏建华就是因为惦记苏念,你和他们也没什么不同。”
地上的少年又轻咳了两声,他从来都不知道陈亦词的身手这么好。
陈亦词:“还有吗?”
那少年摸不太清他到底什么意思,究竟在为什么生气,“他们还说…”
“市里的大小姐就是不一样,身子骨都比平常女人娇媚,滋味肯定不一般。”
话语刚没,拳头也跟着落下。
陈亦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眼里充满轻蔑,“一步登天?只有废物才会成天幻想着不切实际的东西。”
“你猜,如果投身慈善公益的苏先生听见你们在背后就是这么揣摩意淫苏家的,会怎么样?”
那少年听了果然瑟瑟发抖,“你…什么意思?”
陈亦词的声音依旧冰冷,这些人不值得他同情,一帮只会自怨自艾的蠢货而已。
“你这么聪明该知道怎么做。”
“回去告诉那几个人,再让我听见污言秽语,你们几个废得就不是一条腿了。”陈亦词的目光在他捂住的左腿上停留片刻,然后转身离开。
-
上山这天,小黑球没有跟来,说是前几天去稻田把脚给崴了。
于是,只有苏念和陈亦词两人。
小筐是陈亦词在拿着,苏念一路上只顾着吃吃玩玩。
偶尔碰见一些小野花,会摘下来拍拍照,有时候还胆子大的别在陈亦词的耳后。
每每这时候苏念都会接收到他冷锐的注视。
苏念就装作没看见一样继续走走停停。
五稻村四面环山,山体相连,此起彼伏。
山上的风景更好,还有天然的泉窟和小溪。
说是来采蘑菇,可真正认真摘蘑菇的只有陈亦词一个人。
走了三个多小时,陈亦词已经采了一大筐。
苏念热得受不了,嚷嚷着要找个地方歇一歇。
两人来到小溪边坐着。
陈亦词把木筐放在一边,在小溪里捧了把清水洗脸。
苏念也学着他的样子洗脸,还弹了他一身水渍。
突然,有条鱼从前方游过,苏念眼尖的看到了。
“有鱼!”苏念直直起身奔着水里去,脚底的石头经过几天连绵的雨已经长了青苔,滑得厉害。
不出其然,苏念也把脚崴了。
为此,她还埋怨小黑球,一定是连锁反应。
下山的路程虽然轻松,但是也遥远。
陈亦词只好背着她慢慢往山下走。
他双手握成拳状架在她腿下,苏念背着筐,他背着苏念。
少年的背上重量很足,但他看上去并不累,气息依旧平稳。
可日头太大了,细汗还是不停的冒着。
苏念趴在他宽阔的背上,望着他好看的后脑勺发呆。
“陈亦词,我要走了。”
苏念的声音很轻,“你会忘了我吗?”
少年的脚步没停,只是握紧了双手,好一会儿才开口,“不会。”
三年前就记得了,不会忘记的。
第一次去川明看到你的时候就心动了,这辈子都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陈亦词没有说出这些话,五稻村的大山却知道这些话,小风卷着这些眷恋,在山谷里飘荡了整整三年。
山里的少年终于盼来了他心心念念的姑娘。
苏念蹭了蹭他的脖子,其实那天她还偷拍了好多张陈亦词呢。
第二天川明的司机来接苏念了。
陈亦词默默帮着苏念收拾着行李,这间老旧的土屋不久之后又该恢复平静了。
只有他一个人的平静。
“你那天,是不是看见了。”陈亦词低敛着头轻声问她。
苏念蹲在一旁,少年精致的眉眼像刻出的一副画。
她知道陈亦词指的是哪件事。
“看见了啊。”她如实回答。
陈亦词心里一缩,皱得生疼,是啊,小姑娘看见他脸上的伤却没问他怎么弄的,不就证明她已经知道自己的另一张面孔了吗?
要被嫌弃了吗?可是他还有好多话没说,有点不甘心啊。
苏念伸手为他抚平紧锁的眉心,“帅呆了。”
陈亦词一怔。
苏念笑着重复道,“我说真的,帅呆了!”
陈亦词也跟着笑,隽秀的眼尾都染上一层愉悦。
“亦词。明年夏天考来川明好不好?”
苏念温柔的看向他,眼里带着丝许的期待。
就这一秒,陈亦词似乎什么也听不见了,只有自己砰砰的心跳声在空荡的房间内回响。
“好。”
他听见自己木讷的回答了一句。
苏念:“我在川明等你。”
苏念靠近陈亦词,用调皮地语气开口道,“我尽量再顽劣一点,争取这个寒假还来,这次可不要蚊帐了啊。”
门外的苏家司机还在问小姐好了吗。
陈亦词抬眼直直的看向她,“好。”
那些对大山说的话啊,那个小姑娘她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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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