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业》悄悄敲峭

12、恋恋红尘

　　坐在车里，周游的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有忐忑，又后悔，但更多的竟然是兴奋与期待。
　　他设想过很多次作为另一个人伴侣的生活：改掉自身的坏毛病，为家庭生活变得更加上进，共同布置他们的家，然后享受两个人在家的时光。
　　虽然真正的对象和从前设想的完全不一样，但周游依旧获得了安定感。
　　只是现在的他们，与其说是恋爱，倒不如说是找到个打发时间的伴。
　　拿到《为你深潜》，他的压力其实很大，如果电影效果不如预期，那么在电影这条路上他就算走到尽头了。
　　前些年公司想送他去选秀，周游自认吃不了那份苦。唱也不行跳也不行，只有一张脸能看。靠着这样的实力，以他的心理素质肯定扛不过层层公演和组队博弈。
　　等过几年周游想豁出去再试一把的时候，他的年龄又太大了，很难爆红，公司和平台都不看好。
　　于是周游索性静下心来。本来嘛，演员才是他想走的路。
　　在这条路上，发生过两件大事：其一，参演《花漾青春》一炮而红，在短时间内实现了超高的国民度。那个时候，他选择了走捷径，和叶菓捆绑。在最初的三四年，风头一时无两，整个小圈子被他们几个人垄断。每年的新剧推介会上，他们是当之无愧的明星，无缝进组还要挤时间上综艺，就连放松一下出去游玩都是带着商务的。
　　只可惜，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早时不算计，过后一场空。
　　搁几年前，谈“虹”色变，LGBTQ+还没有专门的分类，低调得很，充其量也就是青春片里的小花边、催泪剂。
　　青春总是教人留恋的，尤其是时过境迁，打上光阴滤镜，更是真挚动人。
　　原来与青春有关的日子总得添加诸如“爱人错过”、“堕胎”、“犯罪”等元素，也不知是哪个灵光一闪，觉得仅仅如此还是单调，于是有了“悖德”、“□□”、“同性”等元素。总之，大打擦边球。
　　青春与奢侈大概总是不搭边的，所以那会儿风靡一时的青春片大多简单质朴得如同一部部纪录片。导演们从各大高中里挑人，校花校草凑作堆本色出演，一边上学一边拍戏。
　　哪怕是早早下了海，石逐星回想起来，十六七岁的自己还是傻乐的时候居多，完全没有为“卖腐”感到不自在。万事过眼如烟云，转瞬抛诸脑后。
　　片子上线之后，一群人成日成夜地守在各社交平台，有点水花就立刻上番外，甚至原班人马再来一部；呼声高一点的在第二部里加戏份加广告；再火一点，就独挑大梁，出外传，演了又演。
　　那些年着实火了一批人，周游他们就是这么被捧起来的，也是芭乐萌Myth分部最初的班底。
　　早该想到，资本逐利，生产跟着需求走。他们这一群人，从言情剧里的小花边、副CP，到当招牌、扛大旗，足以证明市场的吸引力。
　　时间一晃而过，周游从十八未满的高中生变成已近婚龄的大学生，这个圈子也越来越火，其成熟无情早就今非昔比。
　　低成本的网剧层出不穷，说不准哪一个就会大爆，公司批量签新人，火不了就继续换人。就像那话说的，没有人永远十八岁，但永远有人十八岁。
　　虽然周游这群人，依旧顶着“四大台柱子”的名头，但分到手的资源确实越来越少了，哪怕是他们领衔出演的剧，里面也塞满了新人。有的时候公司甚至不惜“拆散”原有的CP，就是为了带新人。
　　因此，当初那些和周游一路同行的人，早就散了个七七八八。

　　周游的演艺事业史上发生的第二件大事在他大学毕业这年。一旦毕业，就不能再用学生身份做掩饰，必须要做出番事业来。可是那一年，明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了，周游却变得特别不顺，有好几个资源都被半路截胡。在叶菓挤进电影圈后，被剩下的周游更是只能以挑本子为由掩饰自己的半失业状态。
　　顶尖的本子够不着，差一点的资源等于自寻死路，可工作室的几个人全靠他养活，用王芬芳的话来说，打死也不能停。
　　就在那个时候，有人找上了周游，说是想要“帮他一把”。
　　周游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也没有理想主义者的傲骨，过了三个月没有拿到一分钱的日子，他的心里每天都是火急火燎的。
　　只是周游没想到的是，他见到的不是什么富婆阔太，而是一个男人。
　　坦白讲，那人保养得不错，不是满脑肠肥、大腹便便的酒囊饭袋，相反很是儒雅、进退得宜。
　　他只说“交个朋友”，周游也抱着侥幸心理去周旋。在那人的帮助下，周游拿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电影男主角，虽然电影的导演百里越名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新人，但人家的处女作就拿到了国际上很有分量的明珠奖。
　　百里越名和周游亦师亦友，带着他从策划到成片，教会了周游很多东西。他们拍了一部公路片，在九百六十万公里的土地上四处辗转，一群人、几台车，兴致勃勃地想要大干一场，却在最后一刻被人狠狠拉下。
　　大佬不耐烦再和周游玩情趣游戏，直言“我要睡你”。
　　悬在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轰然落地，周游仓皇的像只过街老鼠。
　　“周游，电影还没上映。在我们这个圈子，尘埃落定之前，一切都有可能发生。你已经站在新世界门口了，是加把劲冲一把，还是继续混吃等死，好好想一想。我知道你很容易满足，只是，也多为别人想考虑考虑吧。”
　　在王芬芳看来，周游矫情天真到令人生厌。想要好处又狠不下心去付出，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更何况，上位者看下位者，从来不考虑“公平”二字。
　　周游一直拖着，她承受的压力也不小。你情我愿的事搞到最后大家都很难看。
　　最后，周游按照地址到了大佬家，根据指示上了二楼却发现房里还有另外一人。看背影是个高中生。
　　大佬难得露出气急败坏的样子，冲着男生喊道：“就凭你是我儿子，你身上流的是我的血！”
　　那男生反应平淡：“哦，那又怎样。我姓祝，我全家的户口本都跟你没有半毛钱关系。怎么，现在对着女人硬不起来了？看你一把年纪，吃药的钱我可以从零花钱里出。”
　　蓝白相间的校服干干净净，黑色的书包沉甸甸的装满了书。看到这男孩周游再一次退缩了，他问自己值得吗？有这个必要吗？
　　那一晚，周游在酒吧喝了个烂醉。
　　第二天，百里越名爆出吸毒丑闻，从前的电影下架，人也不知所踪，只给周游留下一条短信：其实你本来就是我要找的男主角，自打在《猜猜我是谁》看到你，这个念头从未改变。
　　他们曾经雄心勃勃，在众人的吹捧追逐里越升越高，最后却只听一声巨响，落一地狼藉。
　　事后有工作人员爆料百里越名工作状态极度亢奋，很是不正常，和周游两个人经常半夜三更不知所踪。
　　在新电影入选威尼斯电影节之际，主创团队分崩离析——导演人间蒸发，男主身陷囹圄。那可能是周游离影帝最近的一次。
　　百里越名的消失成全了周游，只是他那时再也顾不上什么交易、什么事业，只想找到那个留下一句话就消失不见的人。
　　周游最庆幸的是，大佬选择了好聚好散，没有存心拿捏。
　　风波过去，周游托朋友找了一个大师，看是舍弃浮华就此专心读书找个班上，还是激流勇进再拼一把。
　　大师表示，他的考试运并不算好，本身的成绩也不算优秀，专心读书也未必有好结果。周游听了直点头，可不是嘛，混娱乐圈的十八般武艺他都略通一二，唱歌跳舞架子鼓，吉他绘画潮人穿搭。不过说到学业……他大学读的是艺术学院，学的是表演，本身就是为了投身实践，连学术是怎么回事都说不清。
　　至于事业，大师说了，2014年到2017年是周游的事业上升期，但是2018年开始就要走下坡路了，而且这段下坡路估计要走四年。这段时间，周游最好维持现状，想要有什么大突破是不可能的了。但是，事在人为，如果他想要搏一搏，一定要趁早，趁着颓势初显的这一年，赶紧行动起来，不然可就积重难返喽。
　　周游本身算命也就尝个新鲜，心里盼着的都是好消息，缓解一下精神压力。现下听到坏消息，一边怀疑大师水平，一边劝自己封建迷信要不得。
　　他对人生向来没有什么规划，说好听点叫安之若素，说直白点就是混吃等死。
　　然而，世上哪有那么多安逸事。
　　他当红的时候，一整个剧组从导演编剧到演员经纪，就一草台班子。那段时间整个青春片的市场就是低成本大回报。周游一个普通高中生，因缘际会穷人乍富，家里人也没指望他大红大紫，只当他是短暂偏航，早晚要按部就班找份工作，也就没有干预，因此周游的理财状况可谓是一塌糊涂。
　　经济发展通货膨胀带来的不过是虚假繁荣。做明星的不管几线都要被迫维持着高消费，前两年石逐星能仗着一张好脸穿着地摊T恤牛仔横行无忌。毕业以后，再摆出这副做派着实上不得台面。打肿脸也得充胖子，时尚资源可不会从天上掉下来。
　　在投资置业方面，那更是惨不忍睹。拿到钱以后，周游没有跑到省会买房子，反而在小镇里盖了栋大“别墅”，三层空置两层半。待到年龄大一点了，见识多了，卖了“别墅”，在省会置办了两处房产，账上不过略有结余，每月还要按时还贷。
　　他原来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现在一群人在身后嗷嗷待哺，想想就叹气。
　　演话剧，那是下下之策，最终的目的还是挣钱，不然怎么还得起房贷。
　　至暗时刻，周游也想过直接退圈，可实在过不了心里的坎，无颜面见江东父老啊！他可受不了被人戳脊梁骨的日子。
　　说起来，前年年初还是在叶菓的“逼迫”下，周游才凑齐钱在帝都交了首付，也算有了自己的落脚之处。
　　可能那个时候，叶菓就在铺后路了吧。
　　“说起来，那个大师还挺准的。”周游感叹道。
　　石逐星听他讲完传奇的算命经历，不禁问道：“你就没算算姻缘？”
　　提起这个周游就有些扼腕：“大师说不看正缘。”
　　石逐星沉吟良久，说：“我怎么记得你当时赌咒人家来着，说那人一心劝你逆天改命、破财消灾，傻子才做冤大头。”
　　好吧，周游确实这么说过。
　　“但是现在看，还有点道理，我已经走了四年下坡路了。”
　　第三次踏进石逐星家，这一回的脚步尤其沉重。周游还没感慨个一二三，就被石逐星一把推了进去。
　　见周游进门以后把行李箱拉到次卧，石逐星也不拦他，只倚着门看他把东西一样样摆出来，里面竟然还有一个相框。然而这个黑色相框里放的却不是照片，是手写的一句话：一个人如果学会——而不是纸上谈兵而已——孤独地去面对自己最深的痛苦，克服那想要逃避的欲望以及有人能与他“共苦”的幻觉，那他还需要学习的就所剩无几了。
　　加缪的这句话在心灵鸡汤里委实出名，石逐星却向来对这类言语嗤之以鼻。
　　有他在，周游没必要体会孤独。
　　而他自己，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