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业》悄悄敲峭

10、长悲当歌

　　周游这几年除了反复演些同质化的角色，看起来像是什么有用的事儿都没干。
　　但认真说起来，“有用”和“没用”其实并没有严格的界定。
　　《猜猜我是谁》是周游大三那年录制的明星模仿秀节目，一共录了四期，分别模仿了白雪公主、李小龙、Joker和美少女战士，表现十分亮眼，一来展示了他的演技，二来也体现出他在语言学习上的天赋。
　　这几期节目不仅在国内反响热烈，在国外也颇受欢迎，Myth甚至还因此动了成立海外事业部的念头。
　　对周游来说，《猜猜我是谁》最大的好处就是招来了新锐导演、明珠奖得主百里越名，也因此拍摄了他人生中的第一部电影。
　　这曾经是一段周游最引以为豪、乐在其中的经历。
　　只可惜它的前因与后果太过不堪，连带中间的甜也变了味道。

　　几乎是导演刚关掉直播，周游就喊着“去个厕所先”逃开了演播厅。
　　旁人看来稀松平常，于他而言却是一连串的打击，他实在有些撑不住了。
　　他走以后，石逐星立刻跟了过去，只剩叶菓在原地动了两步又一脸自然地和别人走到一处。
　　周游一路快步到了洗手间，狠狠用清水洗脸。出于直播时长考虑，他们刚刚只换了衣服，还没有上妆。
　　当他破釜沉舟地问出那句“我们到底有没有可能”的时候，其实心底已经有了答案。
　　叶菓是什么样的人，他自认比所有人都看得清楚。
　　这人向来目标明确，从不动摇。
　　他不会轻易放弃的。
　　果然，听到的就是“对不起”那三个字。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把这句话说出口。
　　叶菓为着那份不能回应，周游为自己成了别人的困扰。
　　他们之间，本来从不用这三个字的。
　　“告白被拒然后迁怒对方有眼无珠”这种没品的事太掉价了，何况本身就是他自作多情、会错了意。
　　再纠缠下去，就有点难看了，周游对自己说。
　　石逐星跟进来的时候，周游正把面巾往垃圾桶里丢，看到他进来还很自然地打了个招呼：“你也来上厕所啊？”
　　石逐星没回应，却挨个把隔间的门都打开，确认没有其他人的时候才重新走到周游身边。
　　“我记得你说过自己是直男。”
　　直播前还自如打趣的周游现在像是换了个人，满是不耐烦：“不要觉得听了几期播客就好像很了解我。我说过的吧，什么都可以是假的，别说这种公开发表的东西，就连……”
　　“就连自己都可以欺骗。”石逐星接道：“你说过的。”
　　周游平生最擅长自欺欺人。考试挂科怪裸考，暗恋失败怪命运无常。
　　虽然一直没有真正的认识过，但石逐星听他絮絮叨叨这么多年，把周游的脾性摸得一清二楚。
　　这人凡事喜欢走极端，要么逃避到底，要么鱼死网破，从不给人转圜的余地。
　　石逐星不再给周游留面子：“你对叶菓，依赖也好，真爱也罢，现在看来注定没有结果。倒不如及时止损，尽早放弃。”
　　这话不用旁人说，周游心里清楚得很。
　　但是有的时候，哪怕心里告诫自己一万次，却依旧不由自主。就像这几天，他反复劝自己石逐星是更好的选择：一来，石逐星本身就是gay，对他也有想法，也不怕掰弯直男天打雷劈；二来，以石逐星在圈子里的分量，和他在一起，好处只多不少。
　　至于感情，太奢侈的东西，何必去想。
　　他轻轻地说：“我已经放弃了呀。”

　　再回到演播厅，周游整个判若两人，幽默风趣、进退得宜。直播玩的游戏，他们组倒数第一，石逐星第二，叶菓第一。
　　梁音最后拿到了一身黑色男款休闲西服套装，穿在身上英姿飒爽、别有风情；周游拿到的也是都市商务系列，上身是白色飘带衬衫斜披黑色西装外套，下身是一条不规则开叉半身裙。
　　他出场的时候场下观众的欢呼声几乎要把整个房顶都掀开，单看背影，妥妥的都市丽人；转过身一看，周游画着淡妆，头上戴着一顶贝雷帽，亦是雌雄莫辩。
　　周游的颜值是圈子里公认的，很多人没想到他的女装也如此令人惊艳。周游的长相并不女气，只是皮肤太白，很容易就染上粉色，使得整个人都柔软起来。
　　其他人的扮相也很不错：叶菓欧艺喃时尚度拉满，石逐星韦雪青春飞扬活力四射。
　　开场秀以音乐情景剧的方式进行，三组嘉宾模拟情侣，情歌对唱，再加一点简单的肢体动作。周游唱歌，纯清唱还可以，一旦有了伴奏，那就十分“离谱”，属于这期六位嘉宾里水平最低的。不能说不好听，只能说大白嗓不够专业。好在节目后期播出的时候会用修音版本。
　　但最令人惊异的还是石逐星的歌声。虽然知道他早先是以歌手身份出道，但是那会儿的小孩不过十二三岁，周游以为他顶多算是会唱歌，少儿合唱团的水平。没想到这人一开嗓，高音清越低音清醇，仿佛和其他人用的不是同一种麦。
　　被惊到的显然不止周游一个人，本来今天的这场只是走个形式，服化后期会根据每个人的要求再优化，明天才是正式录制的日子。但是听到石逐星的歌声，大家纷纷表示不如今天就把开场舞录完，一气呵成，让他们都多听一会儿。
　　底下的观众也很是兴奋。导播又上台重申了一次保密条例，才把满场躁动压下去。
　　开场舞台录完以后，周游还是意犹未尽，一路跟在石逐星后面像有十万个为什么：你唱歌是专业的吧？是不是专门学过？怎么以前没听说你这么厉害呢？
　　Galaxy作为音乐组合，出过四张专辑，零零总总加起来二十多首歌，也开过演唱会、参加各种晚会，怎么就从来没听说石逐星唱歌这么好听呢？
　　“那只能是因为我站的不够高。有人说过，在每一个行业中，金字塔最顶端的都是天生干这个的，你不用去找他但你一定会看到他。”
　　“也不能这么说，隔行如隔山。”周游有点奇怪：“你现在不是演员吗？”
　　石逐星还没答，程宇轩就过来招呼道：“你俩说什么悄悄话呢？喝酒去了啊！”
　　“快来快来！”
　　八个人找地方聚了一下，聊聊近况，好些人都好久没见了，一顿晚饭吃下来，每个人都喝了酒，尤其是几个男人，都喝得不少。其他人陆陆续续都被接走了，叶菓走的时候还问周游要不要一起，周游摇头拒了。
　　到最后，只剩他和石逐星两个人站在街边，等代驾。
　　夜已经深了，夜风微凉，驱散了闷热的暑气，空气中传来幽幽清香。周游仰头去看，原来是棵槐树。
　　他正要伸手去摘，忽听得身边传来一声：“……我讨厌演戏。”
　　周游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喜欢演戏怎么还要做演员？
　　只是他现在脑子里是一团浆糊，说出来的却是：“怪不得你演得那么烂。我就不一样了，我超级喜欢当演员，太有意思了……”
　　这一晚周游又跟着石逐星回了家。
　　酒精渐渐在体内发酵，烧得他一团混沌。
　　周游一进门就趴到了沙发上，石逐星盘腿坐在他身前的地毯上。
　　只是身体很疲惫了，精神却还亢奋着。
　　周游翻了个身，盯着石逐星：“我还要听。”
　　石逐星露出个笑来：“想听什么？”
　　周游看着灯想了半天，才说道：“梦醒时分，我要听梦醒时分。”
　　于是石逐星就坐在他身边，来了一首《梦醒时分》。
　　“早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
　　你又何苦一往情深
　　……
　　有些事情你现在不必问
　　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
　　一曲唱罢，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此时万籁俱寂，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周游甚至不自觉得调整着自己的呼吸频率，想要把存在感降到最低。
　　然而石逐星的压迫感实在太强，他伸出手攀住周游的膝盖，一点一点翻身而上，轻轻问道：“忘记一个人最好的方法是什么？”
　　周游喃喃：“遇到一个新的人……”
　　他抬眼去看石逐星，却似被那灼人的目光烫到，忍不住伸手去捂住他的眼睛。
　　石逐星握住他的手凑上前来，咬着周游的耳垂，低低地说：“不对，是爱上一个新的人。”
　　余下的话语消失在唇齿间，耳鬓厮磨之时，周游心底只剩下一个疯狂的念头：管它什么爱恨情仇，他只要开心就好。
　　单身太久了，他难免会好奇，爱情的滋味。
　　可遇到对的人太难了，所以，先浅尝一下情爱，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吧。
　　两人又重新吻在一起。
　　意乱情迷之际，周游觉出几分不对劲来：“你手往哪儿摸？不是，错了！应该是我……”
　　这一晚是疯狂的，尽情挥洒的除去汗水还有泪水，当然还有一些别的东西，到最后周游甚至都有些虚脱。
　　或许开始的时候他还糊涂着，但是越到后来越是清醒，俯瞰着沉沦的肉身。
　　十年，从青春懵懂到背负责任，周游心安理得地被照顾着，他以为可以用感情做报偿，却不想这样廉价的东西很容易被拒之门外。
　　情呀爱的，都是说起来好听，周游不得不承认，他真正能为叶菓做的，实在太少。
　　眼泪又咸又苦，周游伏在石逐星身上失声痛哭，仿佛要把所有的委屈与失落都从身体里挤出来，从此不再期待爱与被爱。
　　石逐星却毫不心软，狠狠挞伐。
　　“周游，记住，这是你最后一次，为别人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