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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你是我的解药 ...

  •   凌遥之没在肉铺旁支摊,我心里隐隐有不安,一路跑去了村屋。

      自从老夫妇搬走之后,空荡荡的村屋就更像鬼屋,凌遥之只住最小的那间,早出晚归也没什么讲究。

      我推了门却没见人,本来就小的屋子竟还显得空荡,床上的被子叠得整齐,桌上只有一副刻刀,我拿起来又放下,朝后窗的方向望去。

      好一阵子不下雨,路边的野草都发了蔫,我沿着村屋后的小路往墓地走,深一脚浅一脚,走得急了,都顾不得裤脚沾了脏。

      我想见凌遥之,比任何时候都要迫切的那种想见。

      可一路找去都没见熟悉的身影,失落惆怅惘然交织成一张网,把我的心捆得透不过气。

      除了这里,他还能去哪里呢。

      我猛然想到什么,拔腿往回跑。

      可还没跑出多远,便看到人影浮现。

      没见一身青褂,却是不显眼的灰色衣裳灰色长裤,但人好看气质佳穿什么都招人稀罕。把我捆住的网瞬间松了散了,怎么也挡不住往外飞的欢喜雀跃。

      我迎着他跑过去,等不及开口就抱了满怀。

      他身上有好闻的气息,我太贪心,恨不得都占为己有。

      予心,我去找你了。

      凌遥之比我高一些,我勾着他的脖子仰脸笑。

      我不在家,我娘放我出来了。我也去找你了,可是你没支摊。

      他眼神里掠过一丝惊讶,你去找我了。

      对啊,所以我们错过了。后来村屋也没找见,就来这里咯。

      你想我了。

      他这是明知故问,我除了想他还能想谁呢。

      我在他唇上轻啄了好几下,你不想我吗?

      他笑了声,想,夜夜想。

      一个“夜”字让人浮想联翩,在这青天白日下,害我红了脸。

      衣裳。他到底是注意到了,从没见你穿过粉色的。

      很奇怪是不是?我也是不情愿啊,我娘年前给我做的新衣裳,藏了好久好久,非得是今天。

      好看。他扶正我的肩,又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掩在眼底的温柔有一点没藏住。但他很快发现了什么,翻开我的领口。

      谁掐的?

      我抿嘴,瞧见那温柔已变得复杂。

      你娘?

      不是。

      我低头,我娘带我去香二姐家了,正巧遇到秋五。

      凌遥之捧着我的后颈,后来呢?

      秋五胡说八道,和我打起来了。

      他掌心一沉,吃亏了吗。

      我没吭声,吃亏自然是吃亏了,否则这明晃晃的掐痕算怎么回事,更过分的是——

      我掖回领子,愈发不自在。这举动被凌遥之捕到了,也更急了。

      告诉我。

      我掸走眼底的暗,朝他一笑。他把我当成女的了,不过,我这么厉害,怎么可能让他占到便宜。

      凌遥之皱了眉,我伸手去抹。

      真没事,我还甩了他一巴掌。

      我没说,我不止甩了一巴掌,还把昏迷的秋五拖进了柴房,用绳子绑了手脚,用破布堵了嘴,料他一时半会儿也动不了。这事或许会闹大,但我不怕,我娘打我再狠也会护着我,何况我根本没错。

      凌遥之一声不吭,拉着我回了村屋。

      予心,你怕不怕。

      他没头没尾地问我,可我不是很懂。

      为了一个私生子,和你娘翻脸,被别人欺负,听闲言碎语过日子,你怕不怕。

      我怕什么啊,这日子如果少了你,才叫浑浑噩噩。

      那你要等等我。他又说。

      等什么。我问。

      等,我能娶你的时候。

      我噗嗤笑了,娶什么娶,我又不真是女的,还能给你当老婆?

      能。他把我压倒在床上,这和男女没关系。

      我的心跳得太快,那和什么有关系。

      我没等来他的回答,但他唇上的温度比回答更真实。

      之前他总是敛着热情亲我,时不时碰一下还逗一下,把我的心性都磨没了。可这次却全然不同,他抵着我的唇毫不留情,所有叫我招架不住的方式他都试了个遍。

      我被他亲得晕晕乎乎,手啊脚啊都酥酥麻麻地动不了,只听着自己哼喘的声音断断续续。

      予心,他喊了一声,便掀开我的领口,顺着脖子上的掐痕轻轻地吻。

      我被亲得痒,笑着直躲,他却擒住我的手,不依不饶。

      哪里被碰了,他突然问。

      我清醒过来,睁开眼。

      他目光灼烫,先与我对视,又落在我身上。

      我一时撒不出谎,结结巴巴地答,被,被摸了下。

      他眼神又对回来,像在问,哪里。

      我挣开手,解开身侧的衣带,任由衣裳就此散开。

      他轻薄的睫毛微微一颤,随即手指落下来,顺着半遮半掩的衣缝往下移。

      凉凉的指腹碰得人不敢乱动,我别过脸忍着不出声。

      这里?

      我立刻摇头。

      还是这里?

      我轻喘了口气。

      所以到底是哪里?

      我有些受不住,压住他的手,不容许他再过分了。

      哪都不是,就碰了一下肩膀而已。

      肩膀,他低喃着俯了身,在我肩上轻咬一口。

      咬一口还不算,又故意亲了许久。

      还有吗?

      没了,真没了。

      他似是信了,回握住我的手,告诫了句,以后不许大意。

      不会,绝对不会,要不是受了伤,我也不至于……

      给我看看,他打断道,你的伤怎样了。

      我的伤也就竹板拍的几下,其实没什么要紧,只怪秋五下手太重,养好的地方磕了硬,这才又疼起来。

      我背着凌遥之脱了上衣,感觉刚才被他碰过的地方隐隐发热,等到背后沾了凉才稍微降了温。

      别动,抹药呢。

      你哪儿来这么多药。

      之前出不了门,他已经偷偷给了药,没想到他还有更多。

      备着总有用,现在不就用上了。

      那以后都要你给我抹。

      胡说,好好的,受什么伤。

      他说得对,我大概是被幸福冲昏头脑了,居然连受伤这种事都羡慕。

      涂完了药,我就哼唧着肚子饿。凌遥之拿我没办法,忙前忙后给我做吃的,本以为少爷忙起来会顾此失彼,可他远比我想象中能干。

      我这么能吃,你会不会养不起啊。

      我趴在床上懒懒地问。

      他端着好大的碗坐到我面前,我不养谁养呢。

      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万一你以后厌烦了,改主意了呢。

      我看起来这么不可靠?

      你看起来,太招人喜欢了。

      他抄起一筷子面就往我嘴里塞,喜欢就多吃点。

      不知道凌遥之给我下的什么料,我吃得是够饱了。他拉着我出去走走,一走就走到了坟头。

      这可不是走走的好地方,我俩索性越过墓地继续往前走,过了片林子又见一处荒草地。

      这地方我似乎来过,不过是早些年的时候,印象也不深了。

      凌遥之却很熟悉似的,拉着我往草地走。

      我从小就知道自己是私生子,私生子这个称呼就像顶帽子,戴上就摘不下了。

      凌遥之靠着棵树打开了话匣。

      其实,我娘生下我,她就后悔了,她本来想靠我进凌家,熬了几年没指望就彻底放弃了,有一年上街,不知听了什么话,回来就投了河。我怕河,河水太凉,会死人。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

      凌家一开始不知道有我,我娘死后,凌员外的事也被传出了闲话,有几次我走在路上还与他碰见了。他看我的眼神很奇怪,说不上嫌弃,也说不上冷漠,总之是我看不懂的。

      认祖归宗这种事也可笑,除了姓凌,我和那家人根本没什么相似之处。凌员外把我领回去带到祠堂磕了几个头,结果惹了一屋子怒气。

      我在那大房子里住了三年,要说亏待倒也没亏待,该吃的该喝的都享受过,该读的书也没断过,就是受过的白眼更多,听他们整天吵吵嚷嚷没个安宁。

      后来,凌员外经不住几个老婆哭闹,让我搬了出去。凌家房子多,不在乎一个两个,只要我不在,他们就能继续过安生日子。

      说是搬出去,其实就是断了关系,我没觉得不好,离开了反而知道自己要什么,我有手有脚干什么不能养活自己。

      后来,凌员外病重,他几个老婆为了争家产,把我住的房子也收了,到此算是彻底跟我撇清关系。

      说实话,这些年我过得挺好,私生子也就听着难听,过得却是少爷日子。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三年又三年的,哪是一两句过得挺好就能盖过所有的,还不是把苦打碎了往心里吞。

      我拽过他的手,往自个儿怀里揣。

      私生子怎么了,凌家还不配认你呢。生了不养,养了又嫌,他们是眼瞎看不着你的好。那种祖宗,不认也罢,那种爹,死就死了。他认你回去,不就是因为闲话吗,养你怎么了,赶你的时候也没留情啊。

      我越讲越气,比听别人讲我坏话还要生气。

      我也挺无情的。凌遥之说着,靠在我肩上。我跟你说过的,他死的时候我都没感觉。

      换我也一样,有情无情得看对谁。

      如果我对谁都一样呢。

      那不成。我抓起他的手。你对谁都可以无情,对我不行。

      他被逗笑了,也是,对你不行。

      我靠着树,他靠着我,在这片荒草地上一聊就是大半天。

      暮色沉沉晚风起的时候,我也有些犯困了。

      你知道吗,我有个姐姐,叫遇心。

      这种话,在心里藏了太久,不知道与谁交心,此时此刻,我却都想告诉凌遥之。

      我姐姐很小的时候就没了,掉井里没的。我娘伤心得不行,整天哭天哭地的,想把我姐弄回来。可是人没了,怎么弄回来。

      后来,我娘说,予心,你和遇心都是娘的宝贝,以后你就是娘的遇心。

      我当时不懂呢,都是宝贝,怎么我就非得是遇心呢,非得穿遇心的衣裳,留遇心的长发,学遇心的习惯。

      可是不当遇心,我娘就有抹不完的眼泪。

      我爹见不得我娘哭,一哭他就嫌烦,一烦他就喝酒,一喝醉就打人。

      我不想我娘哭瞎眼睛,也不想我爹打人,所以我就成了遇心。除了我爹,谁都不知道。

      但是喝酒和打人都是会上瘾的,我爹不顺心就拿我们出气。我也还手了,但还了手,我爹就会欺负我娘,我不想这样。

      好不容易,我爹喝死了,我以为可以解脱了,但谁知道,我娘真疯了。

      她只记得遇心,不记得我。每次我说我不是遇心,她就跟疯了似的打我。只要我变成遇心,她就恢复正常。我没办法,只好稀里糊涂装下去。

      这种日子,真的好累。

      没想到,我把所有人都骗过了,却没能骗过你。

      我转过脸,亲了亲他的额头。

      没骗过也好,这样更好。

      我捧起他的脸,让自己的贪心继续在他唇上放肆。

      凌遥之揽着我的腰,接住我的放肆,收下我的贪心,还附加了更多的热烈。

      唇齿间清甜难耐,我身子一偏,把着他带倒在草丛里。

      天边的月已经清晰了轮廓,皎洁的光散成朦胧的薄雾,晚风吹走了缚于心间的愁怨,而我们交换着属于彼此的气息。

      我也不知哪儿来的胆子,拉着他的手就往腰间放,将松散的结绕上他的指尖,好让他明白我此刻的觉悟。

      但他只是覆着我的手,把未完的吻继续加深,直到气息用尽才暂且松开。

      遥之。我用绵绵的声音喊他。

      他略有迟疑,一如之前的犹豫。

      我偏不给他后退的机会,贴在他耳边说,要继续。

      沉重的呼吸又压下来,腰间一松,凉意便起。

      当不够清晰的意识渐渐迷失于温暖的怀里时,我依稀听到他说。

      那你好好记住,千万不能忘。

      我不知道睡了多久,记忆仿佛被打散了般在脑海里随处飘散,直到天边的第一缕光渐渐照亮我的双眼。

      遥之。

      我伸手去抱身边的人,却是落了个空。

      我猛地清醒过来,但沉得爬不起来的身体却不听使唤,许久才找回存在感。

      凌遥之。

      空旷的草丛中只有我一个人的回声。

      荒芜,寂寥,还有从心间悄然扩散的不安。

      他不在了,我突然意识到这一点,但他上次也是这样走的。

      我安慰自己,没事的,凌遥之一向这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只是我还不习惯罢了。

      回村屋的路上,好几次都差点跌倒,心情越迫切,脚步越混乱,总想着一抬头就能看见等我的人。

      然而,希望常常伴随着失望而来。

      但我不曾想过,那种失望竟然会变成撕心裂肺的令人窒息的疼。

      远远的,我听见有人大喊,起初我没听清更没在意,直到越过墓地后,看到浓浓翻滚的黑烟自村屋的方向飘来。

      我的心猛得被揪紧,再也顾不得发软的双腿,拼了命地往前跑。

      我终于听清了,有人在喊着火了,喊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喊得那浓烟变成遮天蔽日的黑云,喊得眼前的一切都坠落于烧红的火海中。

      凌遥之。

      我盛不下眼里的烫,朝着烈烈翻滚的火光大喊。

      明明只离开了一晚,为什么回来就变成这样。他为什么要提前走,为什么不等我醒来,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这种场景。

      我想冲进去找他,火光太亮,热浪太烫,再大的勇气在危险面前都显得可怜渺小。有人上前死死拽住我,我惊喜地转身去看,但一切又落成空。

      不是他,根本就不是。

      疯狂的火焰裹挟着浓烟热浪越窜越高,烧得看不出原样的屋子在我面前轰然倒塌。那一刻,我的心也塌了。

      我像做了场梦,梦得太深太沉,以至于回到现实时筋疲力尽。

      村屋的那场火烧了个彻底,所有能烧的不能烧的通通在烧过之后变得面目全非。

      第一个发现起火的是早起去后山打柴的樵夫,路过村屋时大火已经烧得没救了,而我出现时是烧透了的没救。

      如果樵夫没有当场拦下我,那么我已是火海里的一缕魂,飘来荡去地只为去寻找另一缕魂。如果能死在一起,何尝不是一桩天作之合的美事。

      村屋烧毁的事在镇上传开了,没见人跑进去也没见人跑出来,但凌遥之就是不见了。所以,凌遥之死了这件事也传开了。

      在寒风镇上烧死个人是大事,但那人是个外乡人,多他不多少他不少,与早已被毁弃的老村屋一同化为乌有,这种事竟然被视作天债。

      天要收回去的东西留不住,他们说凌遥之命该如此。

      我以为听到凌遥之三个字会痛心入骨,但我错了,悲伤到极点之后那种痛苦就化作麻药,一种钻骨入髓的麻药,慢慢将人麻痹,慢慢把人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人死了也好,这里容不下他,你就断了念想。我娘说出这句话时,在家里躺了三天的我忽然清醒了。

      我走到我娘跟前,问了句,娘,你说什么。

      我娘看着我,毫不留情地又说了遍,人死了也好,你就断了念想吧。

      我打翻她手里的箍圈,回了句,遥之没死。

      我娘看着我,就像看一个疯子,但我觉得自己很清醒。

      遥之没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的,在我找到凌遥之的尸体之前,他就没死。

      我回了村屋,回到那片烧得焦黑弥漫烟气不散的地方。

      那日的事历历在目,愈发清晰,仿佛闭上眼就能感受到他的存在。可是断了的记忆却找不到连接的线头,明明快要想起来了,却始终够不到终点。

      我在烧塌了的废墟里找了一遍又一遍,天亮起又暗下的时候,我娘找到了我。

      她走过来狠狠扇了我一巴掌,我边疼着边朝她笑。

      娘,这里没有他,遥之没死。

      你疯了吗,烧成这样你还想找什么,死了就是死了,死了你就别想了。

      我摇头,拼命摇头,遥之没死,他说让我等着。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你是我的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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