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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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醒来的时候朦朦胧胧地记得她好像梦见了什么，她躺在床上使劲地回忆着。明明是刚刚才梦见的东西，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了。就好像距离他们上次见面并没有多长时间，她就已经回忆不起他的样子了。很多时候，人们喜欢的其实不是某个具体的人，而是喜欢别人或者被别人喜欢的那种感觉。虽然在她的脑海里，他的形象已经变得模糊，但是他带给她的那种感觉却无比清晰。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那是一种甜蜜的忧伤。
听着外面的雨声，她迷迷糊糊地感觉现在还是早晨，她还躺在宿舍的下铺，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有1.6公里。今天是星期天，他应该不用那么早去实验室吧？外面下雨了，只是让他送她去地铁站，这应该没有什么不好吧？她一边这样想着，一边伸出颤抖的手指拔出了那个号码。她听到电话接通了。
小雨一直在下，那首c小调小提琴奏鸣曲又响起了。刚才她打电话给他的时候还是第一乐章，现在已经到了最后一个乐章。这一次她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但是那若隐若现的音乐却逐渐变得越来越清晰了，她感觉那声音近得就像在她的耳边一样。她猛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坐在大剧院的座位上，他站在大剧院的舞台上拉小提琴，一个女孩坐在旁边弹钢琴伴奏，台下的人们都说：“她从来没有吃过苦。她是一个糖水泡大的孩子。”演奏完这首曲子以后，他突然放下小提琴，走下舞台，向她走来。他走到她的面前，对她说：“你现在还疼吗？”她不解地看着他。他伸出两只手，轻轻地拿起她的右手，“虽然我没有骨折过，但是我知道你很疼，只要一想到‘骨折’这两个字，我就感觉到疼了。”她可以感觉到他冰凉的指尖，还有他手心里的汗水。
“你很累吧？”她说。
“没有啊。”
“那你的手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这不是你出的汗吗？”他轻轻地握住她的手，带着她走出剧院，走进了一片梦幻般的树林，各色树叶层层叠叠地交织在一起像彩虹一样绚烂，她听到缥缈而又婉转的音乐从很高的树稍上飘来，她分不清那是长笛的声音还是小鸟的歌声。她抬着头不停地寻找，却没有发现一只小鸟的踪影。他说：“你听到了吗？那是小鸟在唱歌。”
“可是我怎么没有看到小鸟呢？”
“那是因为树叶长得太茂密了，小鸟都躲在那里面呢。小鸟的胆子是很小的，怎么会让我们看到呢？”
“小鸟都学会唱巴赫了？”
“小鸟是很聪明的，它们比人类聪明得多，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东西是它们学不会的呢？它们听多了就会唱了。它们不仅会唱歌，而且会跳舞。如果一个男鸟爱上了一个女鸟，他就唱首歌，或者跳支舞，如果女鸟觉得他唱歌唱得好听，或者跳舞跳得好看，就会爱上他，然后两个鸟永远在一起，没有任何鸟可以拆散他们。”
“小鸟多么幸福啊。”
“你也很幸福啊。有那么多人照顾你爷爷，你可以放心了。去留学吧，你不是一直很想去吗？”
“爷爷说过，我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但是现在他却要把我从家里赶走，而且是永远。我得到过很多爱。妈妈爱过我，我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她把我抱在怀里，唱歌给我听，那些歌唱的都是爱。后来我上小学了，有一天她拉着我走在她的学校里，遇到一个同事，那个同事先是很惊讶，然后一脸嫌弃地看着我说：‘这是你女儿？怎么长得一点都不像你？’她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然后一下子就松开了我的手，从那以后她就不喜欢带我出门了，我就知道她不再爱我了。爸爸也爱过我，我刚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有一天放学他去接我，学校门口卖小鸡，看到我很喜欢，他就给我买了两只。可是第二天有一只突然死了，我哭了好几天，就在那几天里，另一只也死了。就像可爱的小鸡的生命很短暂，他的爱也很短暂。上小学的第一次考试，我考了全班最后一名，因为我写完以后一直在等老师收卷子，所以最后一个交卷子。那天下午放学，他去学校接我，老师对他说，我是全班最差的学生。他很多天都没有和我说一句话，后来每次他去学校接我，都是他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他从来不和我说话，也不回头看我一眼，我就知道他也不再爱我了。爱为什么会消失呢？因为这个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东西最后都会消失，就像我们做过的那些美好的梦。”
“你怎么可以这么悲观呀。”他笑着说。
“也有可能他们根本就没有爱过我吧。不然为什么每次我说我吃得很差的时候，爷爷都以为我是娇生惯养呢？为什么每次别人说我长得丑的时候，妈妈都没有说别人不好，而是和别人一起说我不好呢？为什么每次老师批评我的时候，爸爸都认为一定是我错了，却不愿意听我解释呢？”
“可是你们有过快乐呀。”
两人继续往前走着，她突然环顾了一下四周，就拉着他钻进了茂密的树林里，他们的脚下都是灌木丛，只有乌鸫来过这里。
“我们这是要去哪？”他问。
“我感觉这地方我好像来过。”
“可是这里都没有路呀。我们这样乱走会迷路的吧？”
“不会的。我认识。应该很快就到了。”
果然，才走了不远，前方就出现了一座小房子。她十分激动地说：“你快看呀，这就是我和你说的那个，我总是梦见的那座小房子。我后来又有好几次梦到了我来了这片树林，可是每次都怎么也找不到这个小房子了，现在竟然又出现了。”
“这个小房子是不是只有梦里面才会有呀？”
“所以我现在是在做梦？”她笑了起来，“哎呀！我早就应该想到的呀！因为你是一个单线程的人，怎么可能会那么变态的曲子呢？所以这一切全都是梦？所以他们没有要把我赶走，我爷爷也没有得病，是不是？”
“是的，那些全都是梦。”
“我就知道我爷爷是不可能把我赶走的。”她顿时高兴起来，可很快又陷入了沉思，“可是我记得我爷爷得病了，那种难过的感觉太真实了，我觉得那不可能是梦。”她想了一会儿，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终于想起来了！这个小房子就是爷爷家！我以前就住在这里呀，怎么后来都忘记了呢？可能是因为我那时候太小了，还不到五岁，所以记不清了吧。我只记得后来我爷爷身体不舒服，只好让我爸妈把我接回家了。听说他现在已经不能走路了。人不能走路了，是不是就……”
“不会的，他会好起来的。你现在一定很想他吧？等你醒来了，就去看看他吧。”
她越想越糊涂了。“那我现在是不是才上小学一年级？醒来了就会回去吗？那还是不要醒来吧。就像现在这样待在梦里面多好啊！”
“你说得对，梦里面什么都有，所以你的任何愿望都可以得到满足。告诉我吧，你内心最渴望的东西是什么？”
“我想变成一只鸟。”
“什么鸟？”
“棕榈凤头鹦鹉。”
“你要想好了，变过去就永远变不回来了。你以为变成鸟就可以过得很幸福，可以自由自在地在天上飞，可以有90年的生命，可以看到世界上最美的风景。但是你不知道吗？当一只鸟是很辛苦的，需要寻找食物，躲避天敌，还有可能被人类捕杀，关进狭小的房间，或者脚上拴上冰冷的铁链，再也回不去广阔的天空，再也见不到你的同类，每天只能吃你不喜欢的食物。每一个从你身边经过的人都会说：‘多么幸福的鸟！每天有吃有喝。’‘多么聪明的鸟！竟然还会说话。’‘多么可爱的鸟！我也想养一只。’你的耳边永远只有人们的欢笑，没有一个人会为你哭泣。其实当一只鸟和当一个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已经想好了。”
“那就快睡吧。等你醒来的时候，你会在一个树洞里，你会发现自己是一只刚出生的棕榈凤头鹦鹉，你不会记得自己曾经是一个人类。”他们来到一棵大树下坐着，遍地都是枯萎的梧桐树叶，她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然后闭上了眼睛。听着小鸟的歌声，她突然有了一种疲倦而又舒适的感觉，她很快就睡着了。
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趴在桌子上，面前的书被风翻得哗哗作响。她抬头看了一眼教室前面的钟，还有几分钟就到下午三点半了。她又望向窗外的那片金色的梧桐树林，这时候她的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你在发什么呆呢？明天就星期一了，作业都写完了没？”
她这才发觉他坐在旁边。她说：“写完了。”
“我数学有一道题不会，你给我抄吧。”他一边说一边拿起她的那本书，从里面翻出了一张空白的试卷，“啊，你竟然骗我，你一个字都没写。”
“你以为你才上高二？”
“你在说什么呢？”
“现在是哪一年？”
“98年。”
“你神经了吧？”她一把夺过那张试卷，丢出了窗外，一下子就被风吹得不见了踪影。
“你怎么可以这样呢？乱丢东西是不文明的。”他正在说话的时候，一片梧桐树叶摇曳着从窗外飘进来，轻轻地落在了那本书上。她拿起这片淡粉色的树叶，发现上面竟然有几行字。
她说：“这上面写的是什么？看上去就像外星文一样。”
“外星文？给我看看。”他拿过去看了一眼，“你怎么都不认识字啊？你在学校念书都是怎么念的？整天就只知道拉小提琴。Luigi不就是你们这些纨绔子弟的最爱吗？”
“有些人不喜欢Luigi，说他是轻歌曼舞，但是我觉得偶尔轻歌曼舞一下应该也没有什么不好吧。”
“今天下午三点半Luigi要演他最新的吉他与弦乐五重奏。”他又看了看树叶的背面，“背面也有字，应该是演出的节目单。一共有四首曲子。第一首是d小调的。d小调不是最阴郁的小调吗？看来他最近心情不太好。第二首是E大调的，第三首是降B大调的，第四首是D大调的。我喜欢D大调，我觉得D大调是最温暖最欢乐的大调。”
“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窗外是一片金色的田野，他正在写这首曲子的第三乐章，写着写着，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段音乐。他想：这首曲子怎么感觉这么熟悉？是谁写的呢？他使劲地想，想了很长时间。但是他可能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了，所以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于是他就以为是他自己想出来的。所以我觉得斯卡拉蒂应该会原谅他的吧。”
“你在说什么呢？这和斯卡拉蒂有什么关系？不过我觉得你说得对，虽然学习很重要，但是偶尔放松一下应该也没有什么不好吧。你想不想去看这个演出？但是我们要快一点了，不然去迟了就没位置了。”
“他的演出这么火爆？”
“每次都是万人空巷。有一次我还亲眼看到有人激动得晕倒了。”
“不会吧？”
“我骗你干什么？”
“那你和他说过话吗？”
“和他说话可不容易，因为很多人都想和他说话。虽然我没有和他说过话，但是我听过他说话，他说话的声音很好听。”
“他说了什么？”
“我记不清了。”
“他说的是什么语？”
“我也记不清了。去了不就知道了。你到底去不去？要去就要快一点了。那里离这里还有1.2公里呢。”
“你买票了没？”
“买什么票？他的演出都是免费看的。”他说完就跑出了教室，她连忙追上去，他们飞快地跑过了一片树林，又沿着长长的台阶跑上了一个小山坡，山坡上有一座中世纪的小教堂。他们一起跑进教堂的时候，乐队突然开始演奏了，这音乐里没有那种温柔和细腻，也没有一丝忧伤，而是有一种雄壮的感觉，充满了紧张和激情。她很想看清台上的演员，但是她什么都看不清，因为泪水已经模糊了她的双眼，一束柔和的阳光透过教堂的彩绘玻璃窗洒在了她的身上，她突然感受到了从未拥有过的光明和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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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晚上十点多钟了，在一间漆黑的宿舍里，只能听见轻微的呼吸声。这时候突然响起了手机振动的声音，一个男生轻手轻脚地从床上爬下来，从椅子上拿起一件外套，悄悄地出去了。
他一边穿着外套一边往楼梯口走去。电话一接通，就从他的手机里面传出了一个女人的哭声：“今天晚上他又出去和他的那些狐朋狗友打麻将了，还输了两千块钱，我说了他两句，他就打我。你来帮我们评评理，你说，这到底是他的错，还是我的错？”
“你们离婚吧。”他的声音很平静。
“儿子啊，我忍了这么多年，还不都是为了你？你就帮我把他的工资卡要过来吧，好不好？”
“我不想再做这种事情了。你自己找他要吧。”
“儿子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每次找他要钱，他都不愿意给。但是每次只要你一开口，他就会心软。如果钱放在他那里，他一定会全都花光。我找他要那些钱还不都是为了你……”
他回到了宿舍，正在往床上爬，上面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这人谁啊？是不是你的姘头？这么晚了还给你打电话。”
“儿子啊，这么晚了还没睡着呢？”
“快老实交代！”他刚爬上床，对面又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我说是我导师找我去搞科研你信吗？”
“不信。”
“你旁边的那位搞科研还没回来，我怎么就不能去搞科研了？”
“谁知道他是不是去搞科研，说不定是和他对象看电影去了。前段时间不是上映了一部电影吗？”
“那就是个烂片，有什么好看的。本来觉得第一部还有点意思，结果第二部变成末日丧尸片了。唉，这几年的电影真的越来越老套了，都没有几个能看得下去的电影。”
“你不会以为请女生看电影就是为了看电影吧？”
“你不会真的信了吧？外面这么冷，如果是他导师打来的，他才不会跑出去接呢。他每次在宿舍接电话都是到阳台上去接的，为什么这次一定要跑出去接呢？一定是有什么话不好意思让我们听到。是不是呀，小雨？你在老家有个相好的对不对？你们这样异地恋很难受吧？”他旁边的那个男生又开始说了。
“你怎么这么喜欢歪歪？你就这么饥渴吗？”
“都好几年了，除了食堂阿姨和宿管阿姨，都没有一个女的和我说过话呢。”
“你想有女生和你说话吗？”
“当然想了。”
“那就快睡吧，梦里面什么都有。”
“哈哈哈……”对面响起了一阵笑声。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一个女生往他们的宿舍楼走过来了。她一边在心里想着：恋爱中的男生的钱一定是最好骗的吧？一边走到一个宣传栏旁边，悄悄地把一张纸贴在上面，然后蹦蹦跳跳地跑了。
在昏暗的白色路灯下，可以隐隐约约地看到那是一张淡粉色(#f9dcf9)的纸，上面印着三行很大的粉红色(#ff69b4)的字：
音符是世界上最美的文字，音乐是世界上最美的语言。
如果你不知道和她说什么，就请她听波凯里尼的大提琴协奏曲吧。
11月29日(星期天)下午三点半，我在东湖大剧院等你，你会来吗？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 9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