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面冰终解》蛮城子

5、破土

　　锦中的晚自习很出名，因为它真的是“晚”“自习”。
　　周日晚上从六点开始，到十点半结束，整整四个半小时，让人坐得浑身都痛。这不，才九点，教室里就出现了明显的骚动。
　　班主任杨老师像是知道快到学生的临界点了，从厚厚的教案中抬起头，扫视了一下班级，正好与几个东张西望的学生对上了眼。这几个受到杨老师“爱的注视”的学生赶紧不自然地埋下头去，假装正在认真思考问题，然后再在间隙中偷瞄一下讲台，害怕还在老班的视线之中。
　　亦卿也有些疲倦，她放下手中的笔，将刚刚刷完的化学作业放到一边，又从桌洞里掏出了数学练习。
　　亦卿的数学一般，从初中开始就一直徘徊在145左右，下不去，但就是拿不到满分，为此她的初中数学老师没少头疼。而正是因为这个，母亲在初升高时特意给她报了数学的预科，还买了六七本练习。
　　“高中数学难，你那么笨，一定要更努力！”这是母亲在暑假时反复对她说的话。
　　亦卿从来没有反驳过，也不想反驳。有时想想，很多事既然做了没有意义，又何必坚持去做呢？至少在亦卿的心里，反驳妈妈就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因为她的反驳从没有任何的效果。
　　“一元二次函数、方程和不等式。”亦卿不自觉地念出声音，小小的，淹没在刷刷的做题声中，但有人却听到了。
　　“喂，你前面的都做完了？”有只笔戳了戳亦卿的肩膀，“借我抄抄。”
　　亦卿回头，是赵珂。
　　“上个星期李老头的课我一节也没听懂，作业都不会，你写完了给我抄抄呗。”
　　李老头？李老师？亦卿想到那位德高望重、严肃板正、满头白发的李老师，有些想笑。
　　锦中的老师多是具有丰富教学经验的老教师，但老教师最大的问题就是讲话方言重。他们的数学李老师是，化学马老师也是。一节课下来能听懂的内容有限，刚来又不敢跟老师说，只能将就着听，下课同学们再来一个思维碰撞，解决课堂遗留问题。
　　“你想什么呢？借还是不借啊！”
　　赵珂看亦卿半天没反应，又用手拍了她一下。
　　“哦哦，好，你着急吗？不急的话我把这一面写完给你。”
　　“不着急，你十点之前给我就行，半个小时够我抄了。”
　　亦卿赶紧埋头，想着早点写完早点给他吧，省得他作业写不完明天挨批评。
　　“咚咚……”
　　是敲门声。
　　一群小脑袋应声抬头，迷茫地看着来人。
　　亦卿没有抬头，她还剩最后一题的最后两个步骤。
　　“由题意可知（8-2x）（6-2x）>24，整理得x?-7x+6>0,解得x6……”
　　耳边突然传来了窃窃私语声。
　　“好帅啊……”“这是谁啊……”“也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吗……”
　　“由定义可知0定义可知0　　搞定！
　　亦卿抬头，却看到了一个熟人——季老师？！
　　是季松霭。他穿着一件浅灰色的条纹衬衫，黑色裤子，正在弯腰跟杨老师说着什么。
　　下面的同学有些躁动，杨老师有些严厉地呵斥了一声，又侧过头跟季松霭继续说话。没一会，杨老师站了起来，对同学们要求了一下纪律。
　　“同学们认真自习，老师有点事要出去一趟，你们安静听季老师的话，我等会就回来。”
　　说罢，就大步走出了教室，而季松霭则坐在了杨老师的位置，双手搭在讲台上，安静地看着众人。
　　有胆子大的女生举了手，季松霭看了看她，顿了一下，问她什么事。
　　“季老师，您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吗？您教哪个班啊？”
　　女生一下就站了起来，笑眯眯地问到。
　　班级一下子炸开了锅，有偷笑的，也有窃窃私语谈论女生胆子大的。亦卿没有笑，她扭头看了看女生的姓名牌——郭静。她好像是亦卿隔壁的隔壁的寝室的同学，长得很漂亮，平时也是班级非常亮眼的存在。
　　亦卿突然有些讨厌她。
　　季松霭站了起来，用手示意女生坐下，又压了压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也是神奇，他没有吼一句，但同学们却比被吼了还要乖巧。
　　“我是高二的语文老师，因为你们杨老师临时有事，所以帮她看一下大家。”他顿了顿，然后习惯性地推了下眼镜。“现在是自习时间，希望大家能安心学习，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课后沟通。”
　　说罢，又坐了下来，朝着同学们点了点头，示意大家继续埋头学习。
　　同学们这才低下头看书，但也有人不时瞄一下端坐的青年。
　　亦卿没有低头，她借着坐在后排的优势，托着腮，看着季松霭。
　　这是第二次见到他了，居然还是在自己班，这算缘分吗？
　　季老师穿衬衫真的很好看，他今天将最上面的扣子都扣得紧紧地，显得更书生气了。
　　他平时会凶他们班的学生吗？还是一直都是这种温柔好脾气的样子啊。
　　他，还记得我吗？
　　正想的入神，肩膀却被狠拍了一下，吓得亦卿轻呼一声，再一聚焦，发现季老师正看着自己。
　　亦卿迅速红了脸，埋下头去，想像鸵鸟一样，谁都看不见。但明显拍她的人没有给她躲避的机会。
　　“十点了大姐，你再不给我我明天就死定了。”
　　赵珂的抱怨从身后传来，亦卿才想起来一直没有将作业给他。她将练习从桌子上抽下来，然后微微转身，递给赵珂。练习本锋利的外皮顺着她的上臂划过，透过单薄的衣袖，将凉意传来。
　　亦卿用胡乱的点头敷衍了赵珂的感谢，一点也没管赵珂是否能看见。她现在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
　　过了好一会，她才抬头看了眼季老师，他正看着窗外，有些微微出神。
　　亦卿这才放心下来，但也有些失望。
　　季老师应该不记得自己了吧。
　　正想着，季松霭却好像有感应似的，侧了脸看向亦卿。亦卿一怔，正想低头，却发现季老师对她笑了，眼睛眯了一下，还微微点了下头。
　　他记得我！
　　像是烟花突然绽放，五彩的“花瓣”漫天而下，亦卿也不自觉地笑了，笑完又觉得羞赧，垂下了眼，不敢再看。
　　可是那一瞬的对视引发的涟漪久久不能平息，直到杨老师回来，直到季老师离开，直到回到了寝室，躺在了床上。
　　室友们在熄灯后开始了每日座谈，今天是程澄和沈葳蕤在分享自己的恋爱经历。亦卿没有想到，整个寝室竟然只有自己没有谈过恋爱，就连一向内向的石小小都有一个外校的男友，也就在这个话题里，才听到她的参与。
　　“池亦卿，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啊，居然一直没有谈过！”沈葳蕤没控制好自己的音量，引来了宿管老师的警告。大家赶紧安静下来，将脸蒙进被子里，生怕被宿管老师告状高到杨老师那。
　　沉寂了好一会，大家都以为亦卿不会再回答了的时候，亦卿却说话了。
　　“我……喜欢温柔的人吧。”
　　“那长相呢？阳光少年？忧郁王子？还是痞帅的叛逆男孩？”程澄来了兴趣，赶紧追问。
　　“嗯……文气一点吧……最好能高一些，白一些……最好，能带着眼镜吧……”
　　亦卿犹豫了会，说出了回答。
　　这是她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也是第一次跟别人讨论这个问题，还好是晚上，没人看得见自己，她才有勇气回答。
　　而回答后，亦卿却发现，自己说的，好像太具体了……好像，跟季老师的形象相对应了……
　　这么大逆不道的想法，着实让亦卿感到心颤。
　　室友们的声音渐渐小了，睡了。亦卿听着她们的呼吸声，久久不能入眠。
　　好像，有什么事情在破土而出了，有些疼，有些痒，有些不知方向的迷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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