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入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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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哒”“咔哒”“咔哒”，秒针在暗夜里拖沓着脚步，一点一点往十二点的方向跋涉。她怀里抱着一个表盘已经磨损的凯蒂猫闹钟，用被子将头整个蒙住，想要在单薄的被子里用呼吸给自己温暖。周围一片黑，只有闹钟上的指针泛着幽幽的荧光，她在心里跟着秒钟倒数，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到了。
“生日快乐，亦卿。”
八月三十一日下午一点半。
池亦卿背着黑色的书包，拎着红色的大行李箱，吃力地下着楼梯。家里住在六楼，老旧的厂区宿舍楼没有电梯，不舍得碰坏崭新的、还没撕去塑料贴膜的行李箱，亦卿只能尽力将行李箱提高又提高，瘦弱的胳膊有些微微颤抖。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很好，又成功下了一层楼。
挨到三楼的时候，亦卿听到有人上楼，只好停在原地，不愿在狭窄的楼梯拎着箱子挡路。
贴着灰墙，亦卿看着来人一步两个台阶地往上冲，背着楼道花砖缝隙中漏出的光，明显修剪过的碎发随着身体的摆动而跳跃着，白T隐隐有点微湿，偶一抬头，竟是一张熟悉的脸。
“严颜哥哥，你不是在曼城吗？你怎么来了？”
“诶，你怎么都出门了？”严颜看到是她，赶紧停下脚步，“我妈让我来送送你，说大姨今天要上班。”
他一把接过箱子，还顺手要来提亦卿的书包。
“书包我自己背可以的。”亦卿晃了一晃，躲开严颜的手，“有公交直达的，我自己去就行，你不用跑这一趟的。”
被晃开的手在空中僵了一下，却还是再度抓住亦卿的书包，另一只手逮住背带，将书包从她的肩膀上卸了下来，转手背到自己的身上。
“我来，你有你要拿的东西。”说罢，将手中的袋子递过去。亦卿这才发现严颜的手上拎着一个纸袋，哑光黑的，还贴着一个小蝴蝶结。
“这是什么？”她接过纸袋，掂了掂，有些重，低头一看，发现纸袋里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硬硬的，四角还有些戳人。
“你的礼物啊，昨天不是你的生日嘛，本来昨天想来的，可是火车晚点，我晚上才到家。我妈说你们睡得早，让我别来打扰你，而且你家也没电话，你也没手机，大姨又上班，我都找不到你。”
严颜用空着的手揉了下亦卿的头发，软软的，蓬蓬的，“生日快乐啊，我的小亦卿。”
“谢谢哥！”是的了，每年的生日严颜都记得，每年他都会给自己准备礼物。
“跟我客气什么，走了，礼物到学校再拆，给你个惊喜。”
说着，严颜拎起箱子，转头往楼下走，一边走还一边嘱咐亦卿不要踩空摔跤，全然忘了这是亦卿住了十六年的地方。
“前方到站锦城中学站，请下车的乘客提前做好下车准备……”
“到了！”
盛夏正午的公交车实在是一个不那么美好的地方，虽然有空调，但赶上下午班上班时间，拥挤的人们成功用热气战胜了一切。车内混杂的各种气味熏的亦卿头疼，本就有些晕车的她在下车的瞬间获得了新生。
车站就在学校大门东边200米处，随处一望都是提着箱子的学生，或由家长领着，或三两结伴同行。亦卿靠着站台上的广告牌缓了好一会，才压下一直沸腾着的胃。
“你还好吧？”严颜一边给亦卿顺着后背，一边看着亦卿略有些苍白的脸。
“还好，就是有点晕车。”
站直了身体，亦卿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又掏出纸巾准备擦汗，抬头却瞄见严颜的额头上有几滴汗珠滑下，还有更多汗珠将落未落。她拿纸巾的手在空中转了个弯，攀上了严颜的面庞。
“擦擦，你淌了好多汗。”
“男人擦什么汗！”
严颜一下站直，脸上因热气泛起的红颜蔓延到耳朵，“走了走了！”
说罢，拎着箱子就要往人行道走去。车站和人行道中间隔了个自行车道，严颜又回头，拉住亦卿的手腕。
“看路，有车！”
亦卿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拉上了人行道，又拉往校门口，中途还碰到了别人的箱子，说了几句对不起。再抬头，就已经在锦城中学的招牌下面了。
锦城中学，在这个勉强算得上三线的小城市里，甚至可以说是锦城最大的招牌。人们提起锦城大多想到的都是这个历史悠久、升学率高的老牌高中。据说这里最开始是一个私塾，后来发展成小学，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在锦城扎根，发展，不知不觉竟成了当地最好的高中，每年都有无数优秀学子考入全国top10的大学，严颜也是其中一个
“一年多没回来了，还真是怀念。”
严颜望着这所培养自己三年的母校，有些感慨。
“走，我送你进去，给你安顿好了我就要去看看我们老王了了，可惜你是赶不上他那届了。”
老王是严颜的班主任，全名王守一，严颜上高中时亦卿可没少听这个名字。每天不是老王又干了什么神奇的“大事”，就是严颜又被老王喊去“加班”改卷。用严颜的话说，那就是一个压榨童工的现代周扒皮。没想到这一毕业，老王就从“王扒皮”变成了“我们老王”。可亦卿还是没有调侃出来，只是心里想想，就跟着严颜往宿舍楼走去。
“女生宿舍在这边。”
严颜熟门熟路地走到楼下，“在这三年我还没上去过呢。走，我送你上去，看看跟我们宿舍到底有什么区别。”
亦卿拽了拽正准备上楼的严颜，刚想提醒他女生宿舍男生免进，就看到有一个中年男人从打着电话从楼上下来。看来今天是能的了，便对着回头看她的严颜说：
“我的宿舍在5楼，504，你别走错了啊。”
然后低着头就跟了上去。
这是自己第一次住宿，不知道会遇到怎样的舍友，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和她们好好相处。亦卿实在有些忐忑。
504宿舍的大门敞着，满员六人，已经到了三个了。
一进门三个女生就一起站了起来，看到先进门的严颜吓了一跳，才看到后面跟着的亦卿。一时有些尴尬，竟无人说话。严颜咳嗽了一下，率先开了口。
“你们好啊，我是池亦卿的哥哥，今天送她过来，打扰你们了啊。我家这个妹妹比较内向，以后麻烦大家多多照顾了啊。”
他摆足了长辈的架势，还将亦卿从身后捞了出来，用手肘捣了捣她，害怕这个一向内敛的妹妹一声不吭，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好在亦卿也想好好开始一段新的生活，鼓起勇气做了个简短的自我介绍。三个女生很友好地回应了，其中一个更是上来挽住了她的手，说了些话。说了什么亦卿没听见，她的注意力都在挽着她的那双手上，她不习惯这样突然的亲密，有些紧张，又有些莫名的喜悦。在纠结中被人拉到了自己的床铺边。
“这是你的床，上面有名字~我住你上铺，以后好好相处啊~”
亦卿这才看到上下铺中间的床边上贴了名字——
“上-程澄。下-池亦卿”。
原来她叫程澄啊，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严颜放下包，找到了亦卿的柜子，用湿巾仔细擦了擦，才将箱子放了进去。看着和其他女生聊天的亦卿，想想决定离开，她需要自己成长的空间。于是交代了一下，便出了宿舍。走了两步又想起忘记提醒亦卿拆礼物了，大步走回去在门口喊了亦卿交代了几句便下了楼梯，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边走边拿出手机，找到自己当年的班主任老王的电话，拨了出去。
“不知道老王还会不会抽我啊。”说着，又转身停住，看着女生宿舍楼，一二三四五，一二三四
从今天开始，那个空荡荡的阳台，有了颜色。
严颜刚离开，坐在对面床铺的女生就往前跨了一步，趴着宿舍中间的长木桌上，兴奋地问亦卿，
“池亦卿，这是你哥哥吗？这么好看！他多大了啊？”
亦卿正在床铺上整理自己的书包，猝不及防听到自己的名字，抬头便看到对面的女生冲着她笑。她叫什么来着？不记得了，偷偷看一下床上贴的名字，沈葳蕤，这名字真难写，亦卿在心里想着，嘴上回答着她的问题。
“他是我表哥，今年大二，下个月就十九岁了。”
说着说着突然想到严颜的礼物没拆，从床铺的角落里拽了出来。
“那他有没有女朋友啊？”
“不知道，他从不跟我说这个，不过听我小姨说有女孩子在追他。”
撕掉封口的胶带。
“那他之前都没有谈过女朋友吗？”
上铺的程澄趴在床边，弯下腰，低下头看亦卿，也加入了讨论。
“没有吧，没听说诶，他高中就是这个学校的，成绩反正挺好的，我想应该没有吧。”
打开纸袋，是一个用彩纸包着的盒子。包装的很粗糙，边都不是很对称，但却用胶布细心地贴齐了。小心撕开胶布，慢慢拆开彩纸。
“这是什么？”
低下头的程澄看到亦卿手里的盒子，
“这是你哥刚刚说的让你记得拆的礼物吗？”
“嗯。”手上没停，彩纸快拆完了。
“哇，什么礼物啊，放在桌子上拆，给我们看看呗。”
沈葳蕤激动地站了起来。
亦卿只好放在桌子上。白炽灯的灯光从头顶洒下，正好照在拆了彩纸的盒子上。Nokia的字母显眼的印在盒子上，更显眼的是字母边上的手机图案。
“哇，你哥送你一个手机！也太好了吧！”另外几个女生羡慕的声音在耳边炸响，亦卿却皱了眉头，手指捏住盒子的边缘，将封盖掀起，里面真的是一个手机。
灰白色的手机机身，点缀了橘红色的半边框。这是最近最流行的手机，她看到有好多女孩子用。可是，这……
“打开试试啊，这个5300我也想买，我妈没同意。”程澄从上铺滑了下来，坐在她的旁边，一脸羡慕。
亦卿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拿了起来，找到开机键，按住，屏幕上很快出现了一双手的图案。等待的过程中她看了一眼手机盒，发现里面还躺着一张卡片。
“看看你的通讯录。”
笔锋遒劲，就像它的主人，那是严颜的字。正好手机的开机画面结束，她点开了通讯录，发现里面已经躺了一个号码，名字是“严颜”，没有哥哥。亦卿犹豫了一下，跟舍友说自己要打个电话，三个女生也明白，各自去做了自己的事。
“你终于拆礼物了啊，真磨蹭。”严颜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来，伴随着嘈杂声。
“你怎么送我这个啊，太贵了，你哪来的钱？
亦卿的声音不自觉放大，对面的女生笑眯眯地看她一眼。
“你那边怎么那么吵？”
“我暑假找了个暑假工，赚了好多钱，你放心，没有瞎搞。”
严颜笑了，随即又提高声音喊到，
“我在篮球场等老王呢，先不说了，我看到他了！老王……”
亦卿有些发愣，将手机从耳边拿开，双手捧着放在膝盖上，直直的看着。
这是她的第一个手机。
当同龄人在初中甚至小学就拥有自己的手机的时候，她却一直没有。不是没有羡慕过，只是她知道妈妈不会给她买的。
因为什么呢？穷吗？其实她不知道怎么衡量贫富，也没有钱的概念，因为她从来都没有用钱的时候。所有东西妈妈都会给她买好，当然，是妈妈觉得她需要的东西。而妈妈觉得她不需要的东西，哪怕她再想要，她也不会拥有。
从儿时的一个洋娃娃，到童年的一条小裙子，再到青春期的一辆自行车，她的愿望都落空了。就算是生日，妈妈也不会给她买礼物，因为妈妈说孩子的生日是娘的苦日，应该她给妈妈买礼物才对。所以，每年的生日她都不会提，妈妈有时也记不得。
直到严颜的爸爸娶了小姨，严颜成为了小姨的继子，认识了她，知道了她的生日，每年才有人为她准备礼物。从一个小毛绒兔子，到凯蒂猫的闹钟，再到好看的书包，刻有她名字的精致钢笔，还有去年为她准备的红色箱子，今年的手机。
认识六年，六个生日，六个礼物。可是，今年的礼物真的太贵重，她不敢收。这种贵重的心意，压得她心里满满的，又沉沉的，她觉得，她回报不了。
她觉得——她配不上。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入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