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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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行之擦干被水浸湿成一大根一大根的头发，把毛巾放回柜子里，刚想转身，刘纪平教练的声音便冷不丁地在他背后响起：
“行之。”
他像往常一样一惊一乍地转过身去，露出一个惶恐而生硬的笑容，慌忙地摆着手，小声说：“教练！我…这刚训练完，这天色也不早了，都七点半了，就…就想着起身去吃饭了，我没有偷懒！您虽然出去开会了，没监管到我，但我还是老老实实地在训练，真的，骍驰他们都看见了的。”
“没人不相信你。”刘纪平乐呵呵道，“到我办公室来吧，我有话想跟你说。”
苏行之颤颤巍巍地点了点头。
办公室里。
“坐，别拘谨，也不是第一次来了。”刘纪平脸色红润，不像是来训话的。“最近训练很累吧?我看你脚踝上缠的绷带不少啊。”
苏行之看着自己那双因为长期在跳板上训练而伤痕累累的脚腕，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笑着说：“大家都这么练，跳水嘛，这些伤少不了。”
“所以啊，眼看着你受的伤越来越多，我也不忍心把你关在我这里受罪了。”
这句话犹如一阵惊雷，明明是从微笑的嘴中说出来的话，硬是把苏行之吓了个措手不及。
“教练的意思是？”他惶恐不安，像是一介微臣面对堂堂圣上，无法平静的不安。
“明天开始你就去跟卢涧教练练吧，进国家一队，好好准备，争取参加下一届世锦赛和奥运会。”
苏行之从八岁开始接触跳水，十岁进了省队，十二岁进国家三队，十六岁进国家二队，如今二十二岁的他，早已在这支预备军里待了六年。没有哪个运动员不想到最盛大的赛场上去，也没有哪个运动员不想站在代表着最高荣誉的领奖台上。他盼望这一刻，每天都盼望，每时每刻都盼望。于是他努力地练啊练啊，哪怕医生建议他修整一段时间，否则日后的健康程度会大大下降，使得他可能在很年轻的年纪就要退役，他也仍然要坚持训练。他无数次想过这一刻会是什么样子，是在整支二队的同志们面前被光荣提携，或是训练途中由卢涧教练亲自挑选。但他不曾想过，这一刻，仅仅是素雅办公室里的一小段时光，是桌面上刘教练那杯仍未凉息的茶。
“真的吗？”他不曾想过自己的语里除了惊喜悸动，竟然还有平静。
“嗯，我今天下午出去就是为这事儿开会的，大家都看得到你的努力与实力。再说了，你这个年纪留在二队也算偏大了，是时候往上再拼一拼了。”
“谢谢教练。“苏行之没多说什么，他知道刘教练的作风，不爱矫情，所以他只是握起刘教练那双粗糙的手，用力把了把，仅此而已。“那，我是和骍驰一起去吗？毕竟我和他也搭档了有三年，我们俩都跳的挺好的。”
“不，你在一队有新搭档，林旌予。”
“林旌予？！今年和方仁出战世锦赛拿了银牌的林旌予？”
“是的。他也就比你大两岁，你们也相处起来也方便。方仁最近因为一些事情离队了，他缺搭档，经过上级开会决定，就由你去代替方仁的位置。”
苏行之的心跳猛然加速起来。
躺下床已有半个小时，床头的闹钟的指针正指着十二点，指针上绿绿的荧光预示着新的一天的到来，更预示着希望与阳光。但不知怎的，苏行之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那股发自骨髓深处的躁动与愉悦，夹杂着幸福感，在多巴胺和肾上腺素的共同作用下在脑海中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回忆。
他对林旌予近乎有了过激的崇拜与敬仰，很大一部分都是对榜样的佩服与尊重，可在冥冥中，又夹杂着一丝一缕的感动与偏爱。
十二岁那年，他第一次接触十米跳台。无论是对高空的恐惧或是对难度的畏惧，他一直没有办法征服这个高耸的平台。跳水的泳池深达六到八米，原因就是因为运动员从十米高空落下时，所具有的动量是极大的，若没有足够的水下距离来让运动员缓冲，他们便很有可能会撞到池底而受伤。然而就是这六米到八米，给苏行之留下了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回忆。
那时是第一次，人生有太多的第一次。而第一次迈出十米高的跳台，连贯地跳下，经历短暂的失重，坠入水中，对常人来说就并非易事，何况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他几乎是被教练催促着跳下去的，巨大的恐惧伴随着耳边徐徐的气流涌入他瘦小的身体。他在空中时，身体僵硬得完全无法伸展，做出的动作也完全不标准，该翻的姿势一个也翻不对，连数数都能数错。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便以一个较大的面积拍入水中，一阵刺痛顺着神经袭来，慌乱中口鼻都放开了，但是吸入的不是空气，而是充满漂□□味道的泳池水。他在慌乱中失去了知觉，忘记了此时此刻他是在水里。
可是来不及了，他虽然在减速，但仍然在下坠，身体的应激反应让他在水中忍不住猛烈咳嗽，可是每当他张开一次嘴，就会有一大股水顺着各种通道涌入呼吸道。
那时他跳水练了四年，他的游泳技术从来就没让他担心过，他怎么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溺水，更何况是在安全的游泳场中体会到这种离死亡如此近的滋味。原来室息的感觉是这样，犹如在深渊中不断下坠，失重再失重，却无能为力。
十二岁的他贪恋人生的所有美好，尤其是长期训练跳水的他，根本就没有其他孩子那样花样的童年。他疯狂地挣扎着，可水下六米的深度，任凭手脚摆动的幅度再大，也只能在池面微微掀起一朵不足为奇的小浪花，几乎没有人会因为这朵浪花而意识到小小的波浪下，有人溺水了。
但偏偏就是被林旌予看见了。
林旌予是紧随着苏行之跳落十米跳台的，那时的林旌予十四岁，在国家二队。因为条件有限，二队和三队只能在同一个场地训练。只有一队才能去到条件最好的，单独供他们使用的跳水场。
那会儿还是冬季，明明在恒温只有三十一、二度的，体感偏冷的池水里，一阵再熟悉不过的三十六点五摄氏度的体温顺着苏行之的背脊缓缓而上，从腰窝处迅速放射开来，来自另一个人的手臂环绕到自己腰间的同时，温暖便在他小小的心脏中爆炸开来。那是种逢时的幸运和幸福，是恰好的幸运和幸福，是绝地求生的幸运和幸福，是将死而生的幸运和幸福。
眼前满是光明的一瞬间，大口大口的新鲜空气扑面而来，但呼吸道里的水阻碍了生机的涌入，虽然已置身于安全地带，但是苏行之仍然命悬一线。
胸脯处被人用力地挤压着，胸腔中爆发出来的剧烈疼痛提示着他仍要为了生存再坚持一把。可是他已经坚持太久了，从落水到被救起，于他而言已过去太久了。他累了，他想休息一会儿。在最后一口气快要憋过去的时候，他凉薄的嘴唇上忽然迎上了一阵微热。霎时间，他的肾上腺素在□□中爆发漫延。
小小的他那时也知道，那个动作，是人工呼吸，是吻。
心脏还来不及悸动，那要置他于死地的水便自觉地被呛了出去。
他醒过来了，水雾潮湿的眼前，是那个闪着光的少年。
从此他便对林旌予充满感恩、敬佩、膜拜等等，包括这无数种正面情绪杂糅在一起的奇妙感觉，从十二岁到二十二岁，从冬天到夏天，从日日月月，到岁岁年年。
少年依旧光彩照人，时常让人想起那个梦一般的昨天，以及私藏在心里的，一段段的，小小的从前。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