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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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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九九五年的七月,梧桐树上蝉鸣声声,柔柔掠过午后的村庄。这个落脚于豫西的小村庄,正深陷于酷暑之中。由于整日整日被浸泡在高温里,即使太阳一天比一天燥热,清寡的村庄也晒不出半点油腻。
这时,一头驴拉着满车西瓜,停留在村口最高大的那棵梧桐树的树荫里。
“换西瓜喽——”随着换瓜人一声响亮且悠长的吆喝,村庄肢体里那些被炎热烘烤得几乎已然麻木的神经,好像被人用针扎了一下,顿时活跃起来。随后,就有三三两两的村民围上来,钻进树荫里与那换瓜人聊家常。各家各户的小孩子,从凉席上一骨碌爬起来,赤着脚跐溜跐溜往外跑。孩子们跑到驴车跟前儿,伸出小手情不自禁地摩挲着黑亮亮的瓜皮。
“想吃吗?想吃,就回家拿麦子呀!”换瓜人笑眯眯地说。孩子们一哄而散,跑回家去,缠着父亲母亲要麦子。
众所周知,西瓜鲜甜多汁,口感怡人,是夏天消暑降温的优等水果。骄阳似火,汗流浃背的夏季,不止小孩子们巴望着用麦子换些西瓜“一饱口福”,大人们也想在这赤日烈烈的天气里吃些西瓜来消暑降温。
果不其然,大人们很快就用编织袋扛着麦子,或是用大小不一的器皿盛着麦子,或是用簸箕端着麦子出来了。换瓜人看到村民们纷纷围了过来,不慌不忙从驴车上掂起秤杆,准备给大家手里的麦子一一过秤。
村民们围着驴车,拍拍这个西瓜,敲敲那个西瓜,一个个像经验丰富的侦察兵。还有些村民,把西瓜举起来贴在耳朵上左听听右听听,好像西瓜会告诉说:“我熟啦!我熟啦!”似的。
母亲不擅长挑选西瓜,就恳请那换瓜人帮忙。换瓜人放下手里的称,很认真的在驴车里帮母亲挑选起来。不大会儿,换瓜人就把六个大小不等的西瓜摆在母亲面前。母亲拎起装着麦子的编织袋挂在换瓜人的秤钩上,秤杆上悬着的秤锤,像失去重心的铁疙瘩在半空中晃来晃去。换瓜人吃力地掂起秤杆上的提绳,然后艰难地将一串数字从牙缝中挤出。母亲探过身子瞅瞅,“嗯嗯嗯,对着哩!对着哩!”。母亲认得秤,是不能被糊弄的。
“一斤麦子三斤瓜,这是九斤六两的麦子,我给你算三十斤西瓜,可中?”换瓜把掂起的提绳放下,双眼真诚的望着母亲,他说话的语气明显变得轻松许多。
“中!中!”母亲爽快地答应着。
换瓜人又称了称地上的西瓜,从地上的六个西瓜中挑选了五个装进我家的编织袋里,我和母亲都满意极了。其他村民们换的西瓜少则三四个,多则八九个,因为不知道换瓜人什么时候还会再来,因为夏日里再多的西瓜也是吃不够的。
回到家,母亲立即从编织袋里捧出一个西瓜,抱到灶房里的案板上给我们切西瓜吃。馋嘴的我,跟在母亲后面,目不转睛的盯着西瓜,担心西瓜长了翅膀飞了。母亲手起刀落,“咔嚓”一声,清脆的瓜皮应声裂开,袒露出红色的瓜瓤。咔嚓咔嚓的切西瓜声,真是夏天最动听的音乐。等我再从家里出来时,小肚子被西瓜汁撑地圆鼓鼓,肚皮上淌着西瓜汁留下的粉色印记。梧桐树下的换瓜人收拾收拾,准备赶着驴车去寻找下一个村庄。
其实,我知道有一个村民拿着生了虫的麦子来糊弄换瓜人。身经百战的换瓜人心里当然一清二楚,不过他依然按照优质小麦给那个村民换了西瓜。
这个蛰伏在西瓜上讨生活的人,大概是感恩阳光的吧!阳光晒在别人身上是苦苦的燥热,晒在他身上却是甜甜的希望。如果没有了种瓜的农民,灰色的村庄也就没了盼头。如果没有了西瓜,夏天就像那残缺不全的弯月,总也到达不了圆满。
八月初,听母亲说村庄里的小学开始招收学前班的学生了,而已经在初夏时节过完五岁生日的我,现下恰是入学的年纪。
最近父亲与母亲的谈话中“上学”这个字眼出现的频次很高。连着好几个夜晚,我都听到母亲对父亲感叹道:“真快呀!一眨眼,囡囡就上学了。”面对母亲兴致勃勃的说个不停,因劳作而疲惫的父亲只是有气没力的“嗯!”了一声。不过,父亲的态度丝毫没有阻挠母亲的雅兴。母亲继续摇着手里的蒲扇自顾自的畅想起我再长大一点儿的样子,以及我再长大一点儿他们的样子。母亲说着说着,困意悄然无声的蒙上了她的双眼,母亲带着满足的心情睡去了。夏夜的屋顶,只留下我一个人默默地数着满天繁星。追随着云层中明明灭灭的客机。
囡囡,一个只需要舌尖轻碰上颚两下,就流淌着浓浓爱意的名字。这是上苍通过外公的嘴巴对我额外的赏赐。我的小名叫娜娜,可是这两个在生活中极其平凡简单的汉字,唯独从外爷嘴巴里喊出来就成了楠楠。读过很多书的小姨说“楠楠”谐音“囡囡”,在粤语中是宝贝的意思,于是母亲便让我用下囡囡这个名字了。其实,小姨还给我取了一个名字叫做“美子”,这个名字深得父亲反对,父亲义正辞严地说:“美子”一听就是日本人的名字,坚决不能用。
确实,“美子”和“囡囡”是不可相提并论的。
一个天气晴好的上午,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西边屋子里姜黄色的漆面衣柜上。母亲正双脚踩着一把她结婚时置办的椅子,将半个身子伸进衣柜上面的枣红色皮箱里。这个皮箱大概是母亲结婚年代的标准配置,我在好多小伙伴家里都曾见到过。母亲翻翻找找良久,终于拎着一块儿咖色格子布从椅子上跳下来,喜眉笑眼地对我说:“囡囡,给你做个新书包!”
“好呀!好呀!”我兴奋地拍起小手,脸上布满对新书包的期待。
母亲拽着椅子,重新把它放回靠墙的位置。椅子是一对儿的,在靠墙的位置并排放着。从我记事起,这对儿椅子就这样放着。它们像两个听话的哨兵,坚守着自己脚下的领土。
母亲把桌面收拾干净,铺上咖色格子布,从抽屉里找出半截白色粉笔。母亲在铺的平平整整的咖色格子布上比比划划好大一会儿后,终于拿起剪刀沿着她画的线条开始裁剪了。我站在母亲旁边,看着剪刀在她手里被指挥的从令如流。
没用多长时间母亲就把一整片咖色格子布料分割成大小不一、形状不均的布块。继而,母亲走到窗台边,掀开罩在缝纫机上的黄色纱巾,拿着她裁剪好的布块,坐在缝纫机前轻松愉快的摆布起来。
窗台边,缝纫机在母亲脚下“哒哒哒”的欢唱着。看着它竭尽所能的配合母亲经营岁月,难道这是母亲出嫁前,外婆对它的嘱托吗?这台比我还要年长一些的缝纫机是母亲结婚时外婆置办的陪嫁,它就像记录时光的一支笔,把幸福写进密密麻麻的针脚里,穿在我们一家人的身上,陪伴我们度过一个又一个美好年华。母亲也相当珍视这台缝纫机,每次使用完毕,总是轻柔地为缝纫机披上她最喜欢的黄色纱巾。
就这样,在我的不可思议中,一个咖色格子布艺书包在母亲手里诞生了。母亲仅仅让我背上她的作品新鲜了一会儿,就把书包高高挂在墙上钉着的衣架钩里了。母亲说过两天正式到小学读书的时候才可以背。我望着俊俏的书包,无奈地撅撅嘴 。
父亲为了表示对我上学这件事情的支持,特意领我到三娃家的小卖部里,十分豪气地让三娃把小卖部所有的铅笔和橡皮都拿出来,供我随意挑选。三娃心领神会的双手奉上,同时还额外奉上四个彩色铁皮文具盒。我敢说,没有任何一个小孩子可以抵挡住彩色铁皮文具盒的诱惑。我把一个印着粉色猫咪图案的铁皮文具盒放在手里翻过来调过去的看啊看啊,估计文具盒上面的漆都快被我给蹭掉了。可我仍旧等不来父亲爽快的说出那句:“想要就拿着。”最后,我只能把文具盒放回去。我选了三支铅笔,一块橡皮,拢共四毛钱。不过父亲在结账时,给我犒赏了一根一毛钱的冰棍。
高大健壮的父亲走在前面,我躲在父亲的影子里,享受着舌头与冰棍碰撞出的快乐。烈日暴晒过的马路,隔着凉鞋都感觉到细微的烫脚。马路上少许的自行车,偶尔经过的小汽车,让它看起来像村庄里的村民们一样无所事事。这是一条南北方向的马路,也是村庄中唯一的一条硬化路。马路穿村而过,像切蛋糕似的把村庄一分为二。大块儿的蛋糕在东边,小块儿的蛋糕在西边。三娃家的小卖部就在马路东边,我们这些住在村庄西边的村民,去三娃家买东西,都要穿过马路。
父亲说这条马路叫做小浪底专用线,马路修建的时候我还不到一岁。村庄里能发生的新鲜事儿不算多,修小浪底专用线算是村庄里一件极大的新鲜事儿。赋闲在家的村民们就像监工一样,每天都有人蹲在现场津津有味的观看工人修路,像品尝一道美食。小浪底专用线修建了很长时间,修到我们村庄的时候,正是初冬时节,爱凑热闹的父亲总把我裹在军大衣里,抱着我去看工人修路。
这条小浪底专用线是对我们村庄的恩赐,为村民们的出行提供了不少便利。去外婆家,姑姑家,姨妈家,只要是离开村庄,都要经过这条小浪底专用线。沿着马路往南走大约五里地,就到了小浪底专用线一端的尽头。另一端的尽头,不知要往北走多远。反正往北走很远很远,右拐是外婆家的方向,接着往北走很远很远,左拐是姑奶奶家的方向,仍不见小浪底专用线的尽头。父亲说,他也不知道小浪底专用线的尽头在哪里。我想,那该是云升日落的天边吧!
回家路上,我的胳膊被太阳晒得生疼生疼,村庄一副慵懒的样子,沉淀出一片寂寞。拴在树上的老牛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倒着沫儿;喜欢热闹不喜欢安静的狗躲在阴凉处伸着舌头大口喘气;平日里乐此不疲溜溜达达觅食的鸡也趴在树荫下一动不动,老人抱着不愿意睡觉的小孩坐在树下打盹儿,菜园里的蔬菜,都没了水灵的样子,整个村庄都凝固在了粘稠的夏日阳光里。
父亲没有带我回家,而是径直朝我们家房子后面的伯伯家走去。农村重宗亲关系,在宅基地的分配上本家兄弟通常会被分在一个区域里面,所以亲兄弟们的房子基本上都是正前正后或左右挨着。伯伯是父亲的亲哥哥,伯伯家的房子就在我家房子的正后方,中间隔着一条五米宽的路。
到了伯伯家门口,大哥二哥正拿着弹弓,全神贯注的琢磨着如何快、准、狠地把邻居家丝瓜架子上那几根嫩丝瓜打掉。
父亲笑着训斥大哥二哥:“臭小子,去把你俩不用的文具盒给囡囡寻个。”大哥二哥向来惧怕伯伯和父亲,立马把弹弓挂在脖子上回家去找。伯伯刚好歇晌起来,见了父亲没有过多言语,伯伯递给父亲一支烟,兄弟俩对坐在廊檐下的小凳上吧嗒吧嗒抽起来。伯伯和父亲都不善言辞,他们在一起时,没有很多的话要说,冷冷清清的气氛又有些亲亲密密的味道,或许他们的眼睛可以读懂对方的烟圈吧!
大哥没有让我失望,从床底下装满杂物的纸盒箱子里翻找出来一个蓝色文具盒。文具盒边边角角的油漆已被磨损掉了。打开文具盒,盖子内侧的印着密密麻麻的数字,大哥说这是九九乘法表,上了小学都要背会的。可是那些数字被时间侵蚀的锈迹斑斑,我难以猜测出它们原来的模样。二哥说,他会在作业本上默写一遍乘法口诀,放进我的文具盒里。回到家,我把父亲给我买的铅笔橡皮放进大哥给我的蓝色文具盒里,如愿以偿的将盖子合上,接下来我就要全心全意地等待开学的日子了。
奶奶坐在廊檐下,倚着堂屋的竹门帘,湿湿的空气扶着奶奶清瘦的脸颊。这片竹门帘是初夏时父亲挂上去的,帘外是蒙蒙的雨,帘内是漠漠的黑。竹门帘上挂着一个铜钱,帘子卷起来的时候,把铜钱插入竹篾的缝隙中,竹门帘就被牢牢固定在那个位置了。竹门帘左边部分的线绳已经糟烂,父亲又把它摘下来,并答应奶奶晚上从沙厂下工回来就修补修补。奶奶怕竹门帘上面的铜钱丢了,弯腰将铜钱捡起,小心翼翼包进白色手绢里,像包她那一点点零用钱一样。
雨中,院子里种的指甲花依然开着,开的姹紫嫣红,开的娇艳欲滴。为了扮靓自己的小手,我拉着奶奶的胳膊想让奶奶给我包指甲。奶奶说,下雨天不适合包指甲,等天放晴了,指甲花被太阳照射过,这样包出来的指甲才好看。我听了奶奶的话,眼巴巴的望着雨中那些红艳艳、粉嘟嘟、软绵绵、轻飘飘的指甲花。
天终于放晴了,还没等我去提醒奶奶,奶奶就在中午太阳最毒辣的时候去把指甲花一朵一朵摘了下来。奶奶把摘下的指甲花瓣装进塑料袋里,放在水缸边保湿,等着晚上给我包指甲。包指甲的另一个主角是野麻草的叶子,我们称它为麻叶。麻叶凭借着它柔韧,不易破裂的特点,在村庄和田野众多的叶子中脱颖而出,成为我们包指甲的首选。野麻草无须种植,无须管理,零零散散地生长在村庄和田野的泥土里。我喜欢采摘野麻草开出的黄色小花,摘掉花柄,里面有一层胶水似的汁液,把它们粘在耳朵上就是一对儿可爱的耳环,把它们粘在手腕上就是一个美丽的是镯子,粘在衣服上就是一枚天然的胸花。野麻草花期过后,会结出像小莲蓬似的小小的果子,掰开果子,里面是一窝白色的籽,这种白色的籽可以吃,味道即清新又甘涩。每一年春夏,我都要玩玩野麻草的花,尝尝野麻草的果,再用野麻草的叶子包包指甲。仿佛这样,才算是对春夏这两个季节以及野麻草的尊重。
我家院子前面,到处都是野麻草。我专门挑选那些又大又圆的麻叶来摘,奶奶把我采回来的麻叶洗干净,同样放在阴凉的水缸边缘。
我问奶奶:“把麻叶和指甲花瓣放在一起,是让它们先说会儿悄悄话吗?”
奶奶噗嗤一笑说:“是呀!让它们俩在一起联络联络感情,商量商量怎么才能把囡囡的指甲包的更好看些!”
“憨闺女,麻叶放在水缸边,会慢慢变蔫变软,可以增加它的韧劲儿,晚上包指甲的时候好用些。”奶奶意味深长的说。
“噢——”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吃过晚饭,奶奶把指甲花放进蒜臼里,“哐当”一声,奶奶又往蒜臼丢入一小块儿白矾。奶奶说白矾可以让指甲花的汁液更加鲜艳,更容易给指甲上色。奶奶拿着蒜杵“咚咚咚”将指甲花瓣和白矾捣碎,我乖乖坐在小板凳上,伸出十根手指,等着奶奶给我包指甲。
包指甲是个细活,奶奶趁着暂时还透着亮的天色,从蒜臼里捏出一点点指甲花泥放在我的指甲上,再用麻叶像包粽子似的将指甲花泥牢牢地固定在我的指甲盖上。奶奶的动作很轻柔,包的很严实,像一位母亲用她新做的包被包裹她的婴儿。沉着从容的奶奶,一只手按压住包裹在我指甲盖上的麻叶,另一只手将缝补衣服的绳线在麻叶上缠绕几圈。奶奶很为难的样子,担心缠的太紧勒疼了我的手指,又担心缠的太松固定不了指甲花泥。
一只手还没有包完,夜幕就隐没了最后一丝光亮。奶奶带着我转移到电灯下,继续仔仔细细将剩余的手指包完。等十个指甲都包完了,我就像电视里的公主似的,举着双手,什么也触碰不得。
我躺在房顶的凉席上,把双手平放在身体两侧,痴痴望着浩瀚的星空。闪闪的星星如一颗颗银豆豆般洒落在黑色的夜幕上。我伸出手向左边拨一拨,向右边拨一拨,想帮它们摊晒的均匀些,它们怎么也不肯听我的话。它们只管忽明忽暗,一片星光映衬着另一片星光,星星好像庄稼一样旺盛啊!不过,这么大一块庄稼,我一个人怎么管理呢?于是,我伸出手在天上画出一个十字,把星空分成四份,分给奶奶、父亲、母亲、还有我。我要把银河流经的两部分给父亲和母亲,这样他们耕作劳累的时候,就可以坐在河边饮水歇息了。
我又盯着星星看呀看,星星眨眨眼睛,我也眨眨眼睛,眨着眨着就睡着了。
夜色还没有完全褪尽,新鲜动听的鸟啼便把我从睡梦中叫醒。我仍躺在房顶的凉席上,只是银豆豆般的星星去哪儿了?更高的天空中,不知名的鸟儿排着整齐的队伍,拍打着翅膀盘旋在村庄之上。无忧无虑的鸟儿,只有在我的村庄中才能找到属于它们的安宁和归宿吧!而我的村庄也正是有了这些精灵般的鸟儿,才充满了无穷无尽的乐趣。
我坐起身来,这才发现昨晚奶奶给我包的十个指甲上的麻叶,脱落的只剩下三个了,那些裸露的指甲上颜色浅淡,如此时天空上银白色的曙光渐渐显出的啡红。我忍不住赶紧拔掉剩下三个麻叶未脱落的指甲看看,发现指甲已经变成了橘黄色,指甲周围的肉被指甲花的汁水捂泡起了皱,也被染成了橘黄色。我去找奶奶,满脸的失落。奶奶说:“哪有一次就包红了呀!我们再包两次,保证你的指甲红艳艳的。”
当我再次欣赏着鲜红的指甲时,整个夏天都奔跑在太阳里,被晒得黑不溜秋的大哥二哥来找我玩耍。大哥说要带着我到即将走进的张岭小学去看看。到小学里面去,早已是我的梦想。梦想?岂止是梦想,简直是梦寐以求。没有学上的日子里,我天天蹲在家门口,看着大孩子们背着五颜六色的书包,心里很是羡慕;更是眼馋大哥二哥书本上带有插画的图案。
路上,我对这次参观“张岭小学”满怀期待,我将坐在什么样的教室里读书,我将趴在什么样的桌子上写字。不巧的是,学校的大门上无情的锁着一把大锁,校园门口的值班室也是空无一人。不甘心的大哥让二哥和我从铁门与地面之间的缝隙里钻进去。
对大哥的话,我和二哥总是无条件服从,大哥就像我们在田野和村庄上航行的舵手,掌握着我们的玩耍的方向。大哥长我五岁,二哥长我两岁,从我躺在摇篮车里起,大哥二哥就整天扒在摇篮车旁等着我长大,长大了好和他们一起玩儿。这些年来,我们兄妹三人在亲情的基础上,打下了坚实的友谊。由于在长相上,二哥随伯伯,我随父亲,所以我竟与二哥长得十分相像,出门我俩常被误认为是亲兄妹。
在大哥的指挥下,二哥和我成功的进入校园,只不过我们已是满身灰土。大哥二哥像导游似的挨个给我介绍校园中的房子,包括他们的教室,老师的办公室,他们的秘密基地.......离开校园时,大哥二哥叮嘱我一句他们认为最重要的一句话:“囡囡,谁欺负你了,一定要来找我们。”我只知道听话的点点头。
暮色渐起,鸟声渐息,村庄展现着安静、满足的神色,渗透着温情、平凡的味道。三个小小的身影,行走在村庄。我走不动了,大哥弯下小小的脊背,二哥托举着我的屁股帮我爬上去。
村庄的黄昏总是在它喜欢的时刻不约而至,从西边的天空开始,又在西边的天空结束。劳作归来的村民们摇晃着身上的余晖,摇晃着身上的酸痛。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仿佛日夜绕着他们而切换,季节随着他们而变更。他们边走边聊天,聊天的内容多而温和。我们遇上一位不认识的村民,他扛着锄头寻问我们是哪家的孩子,我们不语,那人笑笑竟然从我们的样貌猜出了伯伯和父亲的名字。
电线串联着远远近近的铁塔,它们手拉手守护着脚下的田野和村庄。站立在电线上的燕子,身姿是那么的轻盈。烂漫的晚霞折射在麦秸垛上,灰色的村庄,不断生长出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