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总想拐我私奔》坠山海

4、试探（四）

　　天静宫位于京郊，是长安最有名的道观，也是正月初圣人郊祀的地方，可以说不仅是正月祭祀，一年两次的春秋祭祀也会选在天静宫举行。

　　过了正月就是春祀了，这时候天静宫会出什么事？

　　玉珂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以最快地速度换下了宫装。

　　萧疏看着垂头走到自己眼前的女子，原本的百合髻已经散开，挽成了一丝不苟的道髻，戴了幞头，看起来和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女子并无二致。

　　“玉珂姓什么？”

　　玉珂愣了片刻，像是掉进了虚无的回忆，半晌才道：“奴幼时的事都不记得了，连姓名也不记得，这个名字是当年内文学馆的翰林大人起的。”

　　萧疏有些意外，眼前的女子面容沉静，即使正在讲述自己并不美好的身世，眼中依旧含着淡淡的暖意，和京中骄纵的贵女们似乎又不太一样了。

　　他默了一会儿，罕见地没有说出调笑的话：“如此，在外你便用我的姓，叫萧玉，身份是我的随从。”

　　玉珂顺从应了，待抬了眼睛，方才发现萧疏的一头青丝已用玉冠束起，剑眉下的眼睛没了湿气，熠熠生辉。

　　她大着胆子道：“在外奴称萧大人还是国师大人？”

　　萧疏仰头看眼天色，率先迈开了步子：“随你。”

　　.

　　马车摇摇晃晃，天色将要擦黑之时，终于攀上了天静宫的山门。

　　玉珂率先跳下马车，将交杌安放好后，便垂头立在一旁。

　　刚刚草草扫了一眼，天静宫门口的两排人不知站了多久，左侧是穿着灰袍的道士，右侧几个穿着绯色、青色官服。

　　待萧疏在鹅卵石铺成的路上站稳后，两侧的人齐齐弯下半截身子：“参见国师大人。”

　　萧疏连眼皮也没有抬，虚虚一点下巴，径直走进天静宫正门。

　　“我等在此等候多是，他倒好，可真会摆架子，此地众人谁不晓得，半月前他还不是这副模样。”有人盯着他的背影窃窃私语。

　　玉珂回头，却见穿着青色官服的江照年正对身旁绯色官服的人行礼：“赵大人慎言。”

　　被称作赵大人的长须男子闻言，看了一眼笔直站在最前方的太常寺少卿，撇了撇嘴不再说话。

　　江照年正欲再说，忽而瞥见萧疏方才那个低着头的随从有些眼熟。

　　他再一眨眼，那人转过身，只余一抹天青色的纤细身影。

　　江照年想到方才一闪而过的娇俏下巴，喃喃道：“玉珂？”

　　这边一马当先的萧疏恰好转过身来：“萧玉，去给我取些上好的茶水来，要八分烫。”

　　江照年刚伸出去的脚便顿住了，纹丝不动站在太常寺少卿夏岭身后。

　　夏岭看着眼前这个天子新宠，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国师大人，此番叨扰，实在是天静宫出了一桩意外。”

　　已有小道士搬来了椅子，萧疏便毫不客气地坐了上去，向来翘起的唇也抿了起来，整张脸透出一种冷肃的傲气。

　　玉珂回来时，便见到这样一个陌生的萧疏。

　　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茶还没沏好，便听萧疏道：“夏大人，既然出了命案，合该去寻大理寺才是，我只是个国师，当不得这些主。”

　　命案？

　　玉珂稳住心神才没让手中的热水溢出来。

　　自圣人继位以来，大小祭祀的事宜几乎都在天静宫操办，就连不得不在宫中举行的仪式，圣人也会请了天静宫的纯玄真人进宫。

　　这里几乎是当朝的皇家道观了，怎么还会出现命案？

　　夏岭原本半躬的身子有些僵硬，说出的话却还是温吞：“大人说笑了，圣人既派了国师大人来，想必就还有补救的法子。”

　　萧疏冷冰冰应了一声。

　　江照年却在此时上前一步道：“国师大人，你我皆知这件事若是告知了大理寺，那圣人半月后的春祀便不能再在天静宫操办。届时佛寺与道观相争，面上不好看是其次，听闻金光寺也想接替天静宫的位置，还有位慧一法师，对大人颇有微词……”

　　萧疏原本半闭的凤眼倏而睁开：“江大人何必这么急，太常寺只需每年按照圣人的指示准备祭祀即可，在什么地方，由真人还是法师主持，又有什么区别呢？”

　　玉珂有些紧张，她自然不愿江照年与萧疏针锋相对，更何况如今江照年越级进言，已是有些不妥。

　　碾碎的茶饼在炉中已被搅了大半晌，玉珂看水面的沫饽涨得差不多后，快而不乱地将茶汤倒入茶碗中，端起茶盏奉到萧疏面前。

　　萧疏的注意力果然被引来，斜斜地看了一眼：“什么茶？”

　　“回大人，是天目山茶，八分烫。”

　　不知是不是玉珂的错觉，她隐约听见萧疏轻嗤了一声。

　　她悄悄抬起眼睛，那张冷肃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此刻正垂了眼睫，嗅闻杯中袅袅升起的热气。

　　朦胧的烟雾往上蒸腾，天色渐渐变暗，没了日光的照射，连空气也泛着凉意。

　　浓密纤长的睫羽沾染了水汽，又迅速凝成颗颗小水珠，缀在翘起的尖端。

　　玉珂看着，从腰间取出一方手帕递给萧疏，小声道：“是从大人库中拿的手帕。”

　　萧疏半抬起头看了一眼，伸手接过锦帕。

　　玉珂就瞧见了那双凤眼中熟悉的湿意，来不及抿紧的唇还带着茶水亮晶晶的光泽，折射出原有的娇憨。

　　她松了一口气。

　　江照年看见这一幕，正想说话，夏岭连忙按住了他，抢在前面开口道：“天色已晚，国师大人一路奔波，想来十分劳累，后殿已有备好的厢房，只是不知这位随从大人……”

　　萧疏放下茶盏，头也不抬：“她是贴身随从，与我同住。”

　　夏岭应了一声，自有小道士提前小跑到后院去准备。

　　萧疏站起身，漫不经心扫了一眼盯着玉珂的江照年，又看了一眼老老实实垂着头的玉珂，满意地跟在夏岭身后，朝着后殿厢房走去。

　　许是考虑到萧疏的身份，安排的厢房并不算小，一架竹屏风将床与外间隔开，屏风外摆着一张竹塌，看起来是临时加上去的。

　　玉珂松了一口气，她之前还以为要在窗边蹲守一整夜。

　　“已经出宫了，玉珂怎么在叹气，难道是不开心？”萧疏坐在竹椅上，方桌上的烛光因为他的动作微微跳动。

　　玉珂已经摸清了他的习性，并不直接回答：“大人下午睡了许久，晚间入睡可还容易？”

　　萧疏果然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仔细思考，片刻后道：“这不是有玉珂吗，若是大人我睡不着，你我恰好秉烛夜谈。”

　　玉珂看萧疏弹动着灯座那只不安分的手，一时也有些沉默。

　　“玉珂看过那么多书，定然也不是个无趣的人。”萧疏并不满足于此，说起了别的事，“那位江大人十分年轻，玉珂可知晓他如今年岁几何？”

　　要直接回答吗？玉珂有些犹豫。

　　萧疏这样问，是知道江照年就是那天亭子中的人吗？

　　对上那双仿佛洞察一切的明亮眼睛，她模棱两可道：“想来年岁不过二十左右罢，去年仿佛听闻了江太傅家独子的弱冠之礼。”

　　萧疏偏了点头，发间的玉冠被染上一层昏暗的黄：“哦？只是听说。”

　　玉珂硬着头皮：“正是听说。”

　　为了不使话题缠绕在自己身上，她匆忙问道：“大人，此番我们要在天静宫居住多久？”

　　萧疏挑了挑眉，并不在意这个生硬的转移：“最多也就半个月吧。”

　　玉珂有些惊讶：“半个月？距离圣人春祀没有多少时日了，此处发生的事，大人不着急解决吗？”

　　“我急什么？”萧疏抖了抖袖子，“一个混吃混喝的神棍，处理这种事越是积极，越容易引得旁人不满。”

　　玉珂暗暗有些焦急。

　　沉鸢已经入了东宫，听说二月二会有宫宴，太子殿下也会到场，如今东宫还没有太子妃，不知道沉鸢去了会怎么样。

　　原还想着借二月二的名头可以找东宫的人打听一番，可看这劳什子国师竟要在宫外没完没了耗下去。

　　她跳过怎么说都是错的人情世故，径直好奇道：“可是那桩命案有蹊跷？”

　　“你还知道命案？”萧疏往后一靠，“玉珂想知道什么，须得拿东西来换。”

　　见玉珂不明白自己的意思，萧疏又添了一句，“一件事的话，陪我下一局棋，两件事的话，和我讲一本你最喜欢的书。”

　　玉珂听着觉得这条件也还不错，毕竟自己作为贴身宫女，若是萧疏强行命令也躲不开。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笃定自己会下棋，且自己并未触碰那金谷九局棋残局，依旧被带着出了宫。

　　总归是一个想一出是一出的祖宗，顺着他便好。

　　“不知此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玉珂斟酌着言辞，“大人，这算做一件事吧？”

　　萧疏仿佛看穿了她的意图：“告知你，算一件事，同意你参与进来，作为我的随从调查，算两件事。”

　　玉珂感觉对方没有恶意，于是讨价还价道：“奴本就是大人的随从，这只能算一件事。”

　　“现在不装了？”萧疏换了个姿势，“那便折中一番，回去之后你须得陪我下两局棋。”

　　这就答应了？

　　玉珂有些意外，原还以为要费许多口舌，没想到自己只是开了个话头，对方就把自己盘旋了许久的念头说出来了。

　　或许国师并没有那么不好相处？

　　此刻她也回过味了，杨内侍的话处处都是提点，只是不知道国师有什么问题，需要派了自己过来密切监视。

　　总归是在宫外，虽然国师看起来不像是计较虚礼的样子，但玉珂还是投桃报李，为他倒了一杯热茶汤：“谨遵国师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