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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 41 章 ...

  •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格帘,母亲身上白色的衣衫。
      荷城市第一人民医院。
      入眼茫茫一片白,时寸心就这样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她用仅剩的力气伸出手,守在身边的儿子立马接住那只手,窗外的阳光那么温暖,她的手却异常冰凉。
      床边的儿子垂着头咬着牙,忍住泪抬头,伸手轻轻地拂去搭在自己脸上的发丝,她知道,她的脸上现在已是毫无血色,透着股行就将木的气息。
      周时路将头狠狠埋在病床上,消毒水和母亲的气息缠绕混合。
      时寸心的手指动了动,费力地睁开眼,手搭在儿子柔软的发丝上,“路路……”
      周时路猛然抬头,她看到儿子脸上印出的泪痕和湿润的眼眶,她也忍不住流出眼泪。即使如此,她还是强扯出一丝笑容,干裂的嘴唇和苍白的脸色掩盖不住她的风韵,虽然整张脸已经瘦变型了,五官依旧精致美丽。
      “别…哭,路路…别哭。”
      “嗯好。”周时路左手紧握住母亲的手,抽出右手狠狠地擦了两下眼泪,又揉了揉通红的眼眶,将沾泪的手用力擦在校服裤上,又从桌边抽出张纸巾,弯下腰俯下身子,帮躺在病床上的母亲擦眼泪,此刻他的动作极尽温柔,生怕一个不小心母亲就会离开自己。
      但那是迟早的,甚至可以说是即将来临的。
      “答应妈妈好不好。”时寸心强撑着想要坐起身子,周时路搀住母亲,抓起靠枕垫在墙上。
      他没有回话。
      “路路,你听妈妈说,分开好不好。”时寸心的身体真的非常虚弱了,她没说一句话都要喘口气缓缓,“不要让你父亲难过好吗?”
      周时路咬着牙低下头,颤着身子抿紧唇。
      “妈妈知道…你们感情很好。”时寸心长长呼出口气,又咳了两声,她咳得很厉害但一直固执的抓着儿子的手,泪水再次顺着她的眼角流下,她红着眼框看着站起身的儿子,忽觉有些于心不忍。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呢?”周时路抽来纸巾擦去母亲眼角的泪,能听出来他有在极力控制,他的手在抖,声音也在抖。
      时寸心有些无力地低下头,示意抽走枕头躺下身子。周时路赶忙抽走靠枕,扶着母亲瘦骨嶙峋的身体,一手垫住她的头,轻柔地帮母亲掖了掖被角。此刻,她的目光落在空荡荡的病房门口,最爱的丈夫依旧没来,就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她有些疲倦地偏过头闭上眼。
      “妈?”周时路声音陡然提高,他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时寸心太累了,她“嗯”了一声,苍白的左手搭在被子上,右手被儿子紧紧紧握住。
      “寸心!寸心!”
      时寸心睁开双眼,她顺着声音望向门口,风尘仆仆的周继荣一身西装也没换,急匆匆地冲进单人病房,几乎是滑过去跪在时寸心左侧,两手抓住她搭在被子上的左手,极尽温柔地贴在自己脸颊上。

      周继荣是时寸心在大学遇见的新任讲师,两人既是师生关系也是恋人关系,师生恋多有争议,不可避免地会引起各种非议。即使两人并非同院直系的师生,周继荣在金融系担任讲师,而她是个学法律的大三学生。
      但学校还是慌了,周继荣怕对她造成不良影响,毫不犹豫地向上递交辞呈,退出学术圈换走商圈,反正金融系的人即使不混学术,也有的是更广更远的路。但比起学校的压力,真正难的是他家里的压力,他出生于书香门第,教师世家,代代人都是别家小孩的榜样,讲究礼节推崇传统。
      谁能料到周继荣闹出师生恋这样的事,他的老父母老母亲简直要气炸了,一把年纪的两个老人了,怒气冲冲地冲到时寸心学校,“糖果”也赏了“棍棒”也给了,可怎么都没用,这个大三女生就是要和他们的儿子在一起。
      两位老人回家又指着儿子骂,骂他不识礼数,不懂规矩,骂他让家里人羞愧,骂他让整个家族都蒙羞,老父亲甚至捞起棍子朝他身上揍。但是刚递交辞呈的周继荣跪在地上,一声不吭地挨棍子挨骂,顶着一后背的血痕,信誓旦旦地说:“我和寸心是一定要在一起的,但您放心,我们不给周家丢脸,只要我们混出头,就没人会在背后指指点点。”
      他爹被气得直接把棍子扔在他头上,他闷哼一声,头上的血流到他眼睛里他也不擦,低着头一言不发。
      半晌,他的父母终究是妥协了,两位老人家的要求是,一定要教好他们的下一代。
      周继荣忙不迭地应下来,一年后就和比自己小八岁的时寸心结婚了。
      两人的优秀基因遗传得很好,周时路的眼睛嘴唇似母亲,脸型和鼻子却像父亲。不负众望的,他遗传到了父母学术精英的头脑,小时候抱着计算机在家玩,玩着玩着就养成了令人惊异的心算速度,甚至不用你特地叮嘱,他也会主动泡书房看书学习。
      但周继荣还是不满意,他必须让儿子完美到找不到缺点,无论从哪方面打量,他的儿子都得是优秀的,因为他想让自己的父母觉得满意。只有两位老人家更满意了,做儿媳的妻子才能少受点怨气。如果两位老人家对儿媳妇有意见,那也会看在优秀懂礼的孙子身上,给妻子一点面子和底气。
      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周时路很优秀,从小到大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婆媳关系也缓和了不少。
      谁能想到,意外出现在儿子上高中那会儿。
      他和华泉中学的校长是大学校友,有这层关系在手,公司那边只要没什么事,他都会带着妻子进学校,保安认识他们,见他们来客客气气地放行。
      可是他看到了。
      他拉着妻子的手经过乌漆麻黑的实验楼时,想借用一下这里的厕所,但那一层的灯坏了,没办法,他只能自己打着手机电筒进去了。那里的厕所门破破烂烂,有的坑位甚至门都没有,他没办法,左转右转发现一个门看起来还凑合的,刚一推门发现里面有人挡着。
      他一身西装,让他去上学校里没门的厕所属实难受,于是他想着在这憋一会等人出来算了,靠在拐角他在那看手机群里的消息,手底下的副经理是个关系户,什么任务下到他手里,这人都做不好,但又不好直接得罪,只能和他周旋,帮他擦屁股处理烂摊子。
      厕所门开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
      就这一眼,他的神色就变了。
      他亲眼看见自己儿子和另一个男孩从一个坑位出来,两小孩还手牵着手,因为他在拐角的缘故,所以这俩大男生没看到他,拉着儿子手的男生还很谨慎地探了探头,确认没人后才拉着人从坑位里出来。
      他几乎是暴怒地吼出声:“路路!”
      周时路回过头,第一眼表情不是惊恐而是发愣,他有些呆滞地看着拐角的父亲。
      周继荣太生气了,他不仅生气还很恐慌。
      完了!他就这一个念头,完了!
      他没教育好自己的儿子,他答应父母的没有做到,两位老人家要是知道了会怎么样!教训自己那都是小事,他怕的是父母把怨气撒在妻子身上。
      时寸心站在男厕所门口,她不方便进去,只能呆在门口颤着声音问:“继志,你说什么路路?怎么了?”
      ……

      时寸心躺在病床上,脸色如白瓷一般,现在的她太虚弱了,她的每一次动作,说的每一句话,都让她感受到钻心的疼痛和疲惫。
      但她笑得很开心,她父母早逝,此刻在她的病床两侧,是这一生于她而言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左边是她义无反顾选择的丈夫,有遍是她怀胎九月生下的儿子。
      “妈妈和你…商量一下好…不好。”时寸心抓着周时路的手,就像是溺水的求生之人抓木板一样,其实她哪还有什么力气。
      “寸心!你……”
      时寸心对着周继荣坚定地摇了摇头,这个小动作几乎要了她半条命,但她依然扯着笑,抬起右手想摸儿子的头,周时路顺着埋下头,感受母亲柔软的手停在他的发丝中。
      “先分开…等你上完大学…,那时候…要是你…没喜欢的…。”
      周时路抬起头,他从头到脚还穿着蓝白校服,窗外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挺拔坚毅的少年轮廓,黑亮的发丝在一片金黄中闪着奇异的光。
      “再去…找他…好不好。”
      周时路背着光死死咬住唇。良久,他哑着嗓子应了一声“嗯”。
      时寸心得到答复,像是放下了心,他满意地笑了,就像是完成了夙愿的寿终正寝的老人,她转头看了眼跪在病床左侧的男人。
      她努力地张了张嘴,声音很小,周继荣听不清,于是站起身弯下腰,耳朵贴在她唇角。
      “我…不…后悔。”
      周继荣吞声忍泪,将自己的唇轻附在妻子的额头上,顺着妻子的额头亲到眼睛、 鼻梁、两颊、嘴巴。
      他用唇细细描摹出爱人最后的模样。
      “继志…”时寸心长长呼出一口气,她微弱的声音叫了声丈夫的名字。
      光。
      金白色的光,她的眼前是一片光。
      也有可能是时候到了。
      全身的重量似乎都消失了,隐隐约约地,时寸心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但这个声音并不属于此刻的自己,那种久违的熟悉感让她顺着声音回头看去,一个稚嫩又年轻的女孩出现了。
      女孩身穿墨绿色羽绒服,此刻她拦住了迎面走来的男生,有些腼腆地问道:“同学你好,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教务处宋老师的办公室在哪?”
      男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他有些无措地咬住下唇,五秒的沉寂和对视后,男生深吸了一口气:“不好意思啊同学,我这两天刚从B大调来N大,这里我也不太熟。”
      “啊?你大学还能转学?”
      “不是,我已经博士毕业了,来N大做讲师的。”
      “你好厉害啊!这么年轻就博士毕业了!”时寸心裹紧羽绒服,神色不掩钦佩地自我介绍:“我叫时寸心,法学院的。”
      “我叫周继荣,商学院的。”
      那道光缓缓变淡,时寸心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隐约间她听到些许啜泣声,没来由的疲倦感将她包裹。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用尽全力抓住了丈夫的手,感受到熟悉的唇停在自己的鼻梁上。

      连着好几声的“小周”,让握着拿铁的周时路从回忆中缓过神来,他抬起湿润的眼眸,疑惑地看了眼周围的人。
      “怎么了?”尤东吓一跳,老天爷作证,他尤教练只是看见爱徒在发呆,顺口喊了他几下而已,怎么喊几声还把人吓哭了都?
      “怎么要哭了?”何宇疑惑地问了句。
      还没等人多问,秦夏那边就传来一包抽纸,众人手足无措地把抽纸传过来,结果张楚河太着急了,转身接纸巾的时候把手里的咖啡打翻了,乳灰色瞬间透过缝隙染满纸巾,滴滴嗒嗒地淹没了整包抽纸。
      “我艹!我去找包新的!”张楚河大叫一声。
      一截纯棉的深黑衣袖兀自停在他眼角那儿。
      秦夏今天穿的是长袖,他可是特地在自己手机里下了app,这里面收藏的都是《清爽少年感穿搭秘籍》《简单清爽,男友秘诀》《简单式穿搭吸引对象样例》。为此,他每次来LTG都要对照这些秘籍从衣柜里挑衣服,穿完后还要对着镜子比划比划。
      今天他挑的是件款式简约的长袖黑衬衫。
      “哭了吗?让我看看。”秦夏收回了衣袖,他左手架在周时路的肩膀上,侧过身微微弯腰看着他,一只手点了点他浓密的睫毛,另一只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他对着众人灿烂一笑道:“没哭。”
      “我们小周没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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