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故事》葵琴梨

1、离人

　　她将两本被翻得卷边的《驿动志》和自己的计算机专业毕业证、学位证一起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衣物裹起来，放进已经被杂物塞得满满当当的背包里，并把拉链拉好。接着她将这个鼓鼓囊囊的包提起来，伸出左右胳膊穿过背带，将背包背在了肩上。深呼出一口气后，她将桌子上的老旧耳机拿了起来，连上一台斑驳的、画面还停留在工作招聘页面的手机，音质平平的歌声传进耳朵：“Watching every motion in my foolish lover\'s game……”伴随着take my breath away，她抓起桌面上的一张报纸，团成一团，丢进垃圾袋里，向玄关走去。
　　经过那面镜子时，她突然停了下来，望向有裂痕的平面。在这个时代，这种镜子已被淘汰了，即非智能又占地方，也不知道房东为什么要把它留下来。她想起自己曾想购买一面易迅出品的智能镜，只要连上网络就能在镜子上进行“化妆品试妆”和“衣物试穿”，甚至能实现“家具试摆”，最大程度方便人们购物；还能通过对人外形的对比和计算，从而判断出人体的健康状况，一定程度上达到“治未病”的效果。但因为尚未工作，所以哪怕对这种高科技心动不已，最后还是没能买成。她盯着镜子里裂成两三块的自己，一股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而此时手机突然尖叫起来：“您的轮船MH1848将在一个小时后启航，请抓紧时间到达坞南码头。”听罢她移动脚步，匆匆拉开大门又用力合上，“咣”的声音碎裂在黑暗的过道里，让整栋楼都震了震。把钥匙放在楼下的密码信箱后，她将手上的垃圾随便扔在大街上，一些招聘工作、免息贷款、捐赠器官的废纸从袋子里滚了出来。反正会有机器人来扫的，她想，随即拔足向地铁的方向狂奔，各色牛皮藓广告和各种青年学生团体的宣传标语被她抛在脑后。
　　可一到地铁站入口，她马上就为自己的一时拖延懊恼起来。此刻地铁站正因为人流量过大而进行着限流工作，长长的队伍从地下的站内排到了地面上，地铁站的机器人在维护着秩序。妈的，她在心里暗骂了一声，想不明白为什么现在会有这么多人来搭乘地铁，而放眼望去，现在的地面交通也处于拥堵的状态。看来现在换用其他交通工具不可行了，她叹气，以往骑行上学的她从来没遇到过地铁紧急情况，船票怎么办，也不能退。“请问能让我通行吗，我有航班快到点了。”有个人从队伍里走出来，对着维护秩序的地铁机器人展示了自己的飞机航班码。机器人扫了带有立体投影的手机，放他进入地铁站。她见状马上掏出自己的手机，走出队伍，将落伍的机器举到崭新的机械面前。机器人的扫描指示灯亮了亮：“请打开立体投影功能，否则无法扫描。”她既焦急又尴尬，她的手机太旧了，没有这种功能。正在她沮丧之际，一名人类工作人员走了过来，用自己的手机扫描了她的船票码。他看着投影出来的信息，按下了入口的按钮，“走吧。”“谢谢！”她满怀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投入了地铁站的庞大人流之中。
　　虽然地铁站采用了部分机器人管理模式并更换了部分路线的设备，但因为资金等原因整个地铁站没有完全换血。她挤进沙丁鱼一样的旧式地铁里，紧紧地抓住有水渍的椅子把手防止自己被挤得东倒西歪。不一会儿，地铁就行至地面。因为立体投影已经较大范围地投入使用，阴沉沉的云下闪烁着各种广告和宣传语，其中有智能镜子、带立体投影功能的智能手机、立体投影的手办等各种新奇的东西，当然也有一些工作招聘网站的宣传——和那些纸质广告比简直就是超越时代的发明，它们都展现出比这列地铁更蓬勃的生机。她对车窗外的广告很是厌烦，别过了头，余光瞟到一对情侣正在偷偷地干着什么事，男生的手指飞快地点着面前的手机投影，女生把手中的东西折起来又翻开。不知为什么她感觉他们在摆弄《驿动志》。她隐隐感觉到不安，将正在放的《之乎者也》按了暂停，闭上了眼睛。
　　车上的人少了些，而她也到站了。她注意到那对情侣亦在坞南码头下了车。因为手机提示MH1848即将在10分钟后开船，她不得不小跑起来，背包在肩上东扯西扯。顺利进入候船大厅后，一个响声在她耳朵里炸裂开来，她本能地蹲了下去。有人在聚众闹事——是游行还是暴动？好像没差。大厅顿时沸腾起来，一个机器人被一名男子用榔头砸倒在地，精巧的机械零件从中滚了出来。一群青年手持横幅、武器和喷漆闯进了大厅，他们身后有人用投影呈现出了一句标语。随即这句标语响彻大厅，每个人的眼睛里都闪着疯狂的炽热，部分青年用自己手中的武器去破坏剩余的机器人。大厅外有无数的亮光升了起来，照得乌云五颜六色，仿佛是这两个月来的一些白天或一些夜晚的重演。见此情景，她马上挣扎着向登船口匍匐前进，在慌乱中不小心触碰到继续播放的按钮，罗大佑又继续在耳边唱了起来：“现在听听我们的青年他们在讲什么，但是要想想到底你要他们怎么做……”
　　所幸她离登船口比较近，运气也不错。在她跳上船后，船上的人员没有任何通知就收起了登船设备，船只驶离港口，驶离了举着横幅或播放投影的、整齐划一举着手的学生们。而有部分乘客还没登船，她看到他们中有的趴着，有的站着，有的在水里，稀稀落落的骂声飘进她的耳朵。但很快她什么人都看不见了，只剩一片雾茫茫的海水。她背着背包走到了船的另一边，看到了另一艘船驶过来。与自己这艘没有多少人的归船不同，那艘半旧半新的船上面都是人，如同一个载着许多蚂蚁的核桃壳在水上飘着。她因此想到了家中老庙里那座立体投影的“神明”和她面前飘着烟的香，想到了家乡那边的重工业工厂和全部是人类员工的高铁站，想到了市中还没使用智能机械的小产业和小公司，想到了没有国外移民的、全是家乡方言的县城大街，想到了还在工作的父母。“同在世间生，同耕世上土。同担日月天，同甘人世福……”歌声盖过了船只的发动声——那艘船驶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