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后》费浪

23、听风

　　裴繁有些局促不安地捻了捻手，抬眼看着裴延微抿的双唇和清晰的下颚线，总觉得他似乎有些紧绷。

　　她和裴延算是相依为命长大的，裴延是什么性格，她最清楚。

　　她怕裴延胡思乱想，又不知道要说点什么让裴延安心，犹犹豫豫一路子，还是忍不住开口叫了一声“裴延”。

　　裴延垂下眼，对上裴繁复杂的目光，嘴唇动了动，似乎要说什么，最后话到嘴边，只是变成了一句低声的“放心吧”。

　　他们到那家饭店的时候，赵学恺已经在包间里等着了。

　　“出门耽误了一会儿，”裴繁有些不好意思，“等很久了吧。”

　　“没有没有，”赵学恺笑了笑，“我也是刚到。”

　　裴延看着赵学恺。

　　“这是我弟弟，裴延，”裴繁介绍，“这是我的……男朋友，赵学恺。”

　　赵学恺看起来比裴繁还紧张，面对着裴延一直笑。

　　“你好你好，我一直听你姐说起你，今天还是第一次见你……高三了是吧，学习很紧张吧？”

　　裴延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就显得有些淡漠，闻言只是点了点头，“还行。”

　　裴繁早就提前给赵学恺打过预防针，说自己弟弟性格稍稍有些冷，赵学恺只当是少年青春期特有的孤僻，没想到真的是看起来一副不好相处的样子，赵学恺心里不禁有些打怵。

　　他一开始还蛮有信心，觉得自己搞定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绰绰有余，结果看到裴延后，他又开始不确定自己是否能让裴延满意。

　　他知道裴繁只剩下这么一个弟弟，万一裴延对他感观不好，裴繁说不定也会犹豫……

　　赵学恺从旁边椅子上提起一个袋子递给裴延，“这是送你的礼物，一点小小的心意，我也不知道现在高中生喜欢什么，只好选一个实用一点的，不要嫌弃。”

　　裴延垂下眼看着袋子。

　　是一副头戴式蓝牙耳机。

　　不知道为什么，裴延忽然想起了寇听许。

　　印象里寇听许也有一副这样的耳机，有时候是路边人行道上的一道人影，戴着一副大耳机，单肩背着书包，脚下踩着滑板，像一阵风一样从旁边一掠而过，有时候体育课他蹲在操场上的观众席上偷懒，耳机松松地挂在脖子上，他仰着头看着树荫上斑驳的光影，像一只无忧无虑的猫。

　　那时候他和裴延还不熟，转角的意外还没发生，他也不会笑盈盈地和裴延打招呼。

　　裴延抬眼扫了一眼赵学恺，伸手接过了袋子，“谢谢赵哥。”

　　赵学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帮裴繁和裴延拉开了椅子，“都坐下来看看菜单吧，都到饭点了，估计你们也饿了。”

　　裴繁把菜单推给赵学恺，“你点就行，我们没怎么来这里吃过，不知道哪些好吃。”

　　赵学恺把菜单放在两人中间，朝裴繁温和地笑了笑，“一起点吧，裴延也看看想吃点什么。”

　　“你们点就行。”

　　他端起茶杯喝了口水，目光落在了和裴繁商量菜式的赵学恺身上。

　　他其实对赵学恺第一印象还行，看起来性格温和没架子，这一点倒是和他姐挺般配，裴繁在来的路上简单和裴延提了一下赵学恺的事。

　　赵学恺是家里独生子，也是泽安本地人，父母都是从商的。

　　裴延从小人情世故见多了，看人的时候自己心里有杆秤，他也能看出来一点，赵学恺虽然性格温和脾气好，但是多多少少有些软弱，看起来没什么主见。

　　他收回目光，把茶杯放在了桌子上。

　　他对他未来姐夫没有太多要求，只要别让他姐受委屈就行。

　　裴繁前半生已经够苦了，后半生也该过得幸福一点。

　　这顿饭的氛围算是比较和谐，赵学恺一直在试图找话题聊天，裴延虽然话不多，但是有问必答，裴繁看着裴延的样子，心里松了一口气，笑着听赵学恺说起最近碰上的趣事。

　　吃完饭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了，赵学恺站在裴繁旁边，笑道，“正好我开车来的，我送你们回去吧。”

　　裴延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说道，“你送我姐就行了，我还有点事。”

　　裴繁有些不放心地看着他，“这么晚了，什么事啊？”

　　“我有东西落在同学那了，顺便拿回来，”裴延道，“他家就在这附近。”

　　裴繁犹豫了一下，答应了，“那你自己注意安全，要和同学玩一会儿的话，记得给我发个微信。”

　　裴延点点头，目送他们离开后，转身沿着人行道慢慢地走。

　　那个借口是编的，裴延根本没有什么东西落在别人那儿，只不过今天事有点多，他想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

　　泽安的夜景虽然璀璨，却给人一种静谧的感觉，裴延走的这条街道上人不多，一盏一盏街灯映出浓密的树影，不远处传来小孩嬉戏打闹声，中间夹杂着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裴延的心也慢慢随着徐徐清风平静了下来。

　　他不由得想了一下以后，裴繁和赵学恺估计已经在商量婚事了，结婚后裴繁应该是跟着赵学恺在他的那套房子生活，那现在他们住的房子……

　　裴延蹙了蹙眉。

　　上大学后好说，他寒暑假回来一趟就行，但是他现在才高三，每天晚上下了晚自习后还要回家。

　　他突然想起了那天周主任在升旗仪式上说学校可以住宿。

　　他低下头，踩着几片落叶，发出窸窣的碎声，昏黄的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乍一看就像一个孤零零的游魂。

　　“裴延？”

　　裴延怔了一下，回过头，就看见寇听许蹲在路边，手里还拿着几根刚薅下来的草。

　　风一吹，那几根草就在寇听许手中摇曳了一下，像是在和裴延打招呼。

　　“你怎么在这？”

　　寇听许站起身甩了甩手，把手上的草都抖掉，裴延这才看到他身后的滑板。

　　“闲的没事下来散步，走到这走累了，歇一歇，”寇听许道，“你也是来散步的？”

　　裴延点点头。

　　寇听许脚一踩板尾，把滑板捞了起来，走到裴延旁边，“你经常来这边散步？”

　　“我不常来。”

　　“怪不得，我原来怎么都没见过你。”

　　寇听许和裴延并肩慢慢走着，他现在每次见到裴延，都会很自然地叫住他，然后再追上去和他一起走，而裴延每次都会回头，每次都会等他走到旁边。

　　寇听许忽然脚步一顿，伸手扯住了裴延的手臂，“等一下。”

　　裴延被握住的手臂一僵，寇听许掌心的热度清清楚楚地传到他的皮肤上，他垂眸扫了一眼，很快地抬起眼，看着寇听许，“怎么了？”

　　“给你看个东西，”寇听许的手完全没有要松开的样子，他全部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别处，对裴延的不自然毫无察觉。

　　他靠近了一点裴延，指着灌木丛中一座假山，“你看。”

　　寇听许靠得有点近，裴延都能听到他轻微的呼吸声，手腕处的热度让裴延有些心猿意马。因此在顺着寇听许的手看过去的时候，裴延一时没反应过来那几团绿幽幽的“鬼火”是什么。

　　寇听许朝他抱怨：“一连好几天了，一家四口猫，干什么不好，每天整整齐齐地摞在假山上吓唬我，”

　　他每次散步都会走固定的路线，这四只黑猫就专门沿着这条路吓唬他，有时候是蹲在路边，有时候是蹲在假山上。

　　一开始寇听许坐在路边长椅上，一抬眼看到暗处里四双泛着绿光的眼睛，把他吓得头皮发麻，差点一屁股坐地上。

　　“你怎么招惹他们了？”

　　“什么叫我招惹他们？”寇听许嚷嚷，“我就之前碰上一只黑猫，看它有些可怜，随手喂了一点食物，谁知道第二天就被他们一家四口缠上了。”

　　裴延瞥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他们是一家四口？”

　　“你看不出来吗？”寇听许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指着四只猫理所当然道，“都是黑毛绿眼，两大两小，一看不就是一家四口吗？”

　　“可是那两只大的都是公猫。”

　　寇听许表情有一瞬间凝固，半晌，他拖长调子“哦”了一声。

　　“那就不是家庭聚餐，”寇听许干巴巴道，“是团伙作案。”

　　裴延垂眼看着他他，抿了抿唇，嘴角似乎翘了一下，像是想笑又强行忍着，寇听许一抬眼，敏锐地捕捉到了裴延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寇听许有些恼羞成怒，他蹦起来勾住裴延的脖子，摇晃着他，“裴延！不许笑！有什么好笑的？”

　　裴延本来忍着笑意，看着寇听许又急又气的样子，干脆偏开头笑了起来，

　　原来见裴延都是浅笑，寇听许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笑得眉眼弯弯的样子，不禁愣了一下，松开了手。

　　“笑吧笑吧，”寇听许叹了口气，自暴自弃道，“笑得差不多就行了啊，给我点留点面子。”

　　裴延闷笑了一会儿，长舒了一口气，再次转过脸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恢复了平常的样子，只是眼尾还卷着一丝笑意，在暖黄色灯光下盈盈散开。

　　心里因为多虑产生的阴霾都消弭了，裴延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

　　寇听许有些无奈地抬起眼，想要问裴延笑够了没有，笑够了就走吧。

　　结果一抬眼，就撞进了裴延温和的目光里。

　　一缕风夹杂着丝丝凉意，慢悠悠地拂过两人。

　　要入秋了。

　　寇听许脑中忽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