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场作戏》乐正雨枫

3、3

　　“哩排天冻了，不如我哋夜晚去打边炉啦？（最近天冷了，不如我们晚上去吃火锅吧？）”
　　眼看下班了，邱刚敖随手关上电脑，询问兄弟们的意见。
　　招志强首先响应。“敖哥你又请食饭啊？咁我哋实去！（敖哥你又请客啊？那我们一定去！）”
　　“难得今晚唔使加班，梗系去啦。（难得今晚不用加班，当然要去。）”其余几人也表示赞同。
　　邱刚敖见他们都同意了，于是转头看向张崇邦。
　　“邦主，我今晚想同班兄弟食饭，迟D再番屋企。（我今晚想和兄弟们吃饭，晚一点再回家。）”

　　张崇邦微微颔首，迟疑了几秒钟，还是忍不住习惯性叮嘱他。
　　“如果饮咗酒，记得畀电话我，我开车去接你，唔好自己揸车番黎。（如果喝了酒，记得给我打电话，我开车去接你，不要自己开车回来。）”
　　“放心啦邦主，我唔会饮酒嘅。（放心吧邦主，我不会喝酒的。）”邱刚敖戴着那副斯斯文文的黑框眼镜，扮起乖来得心应手。
　　吕慧思背着挎包从旁边经过，恰巧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一时羡慕不已。 “哇，邦主真系好体贴啊，阿敖你捡到宝啦。”
　　邱刚敖顺势走到张崇邦身边，和人挽手假装恩爱，笑容得意又张扬。
　　“你哋恨唔到嘅啦。（你们羡慕不来的。）”
　　被邱刚敖挽住手臂时，张崇邦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他确实不太习惯这样亲密的姿势。未待邱刚敖察觉，他已迅速调整好了状态，配合着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

　　香港的饮食文化与粤菜一脉相承，向来清淡，很少吃辣。他们挑来挑去，最终拍板决定吃椰子鸡火锅。
　　店里的椰子是专程从海南运过来的，非常新鲜，融入锅中鸡汤的鲜美滋味，格外清甜可口。
　　“听说过几个月要办射击比赛，敖哥肯定拿第一啦。”
　　“敖哥读警校的时候就是神枪手，没问题的。”
　　“邦主的枪法也很厉害的，敖哥千万不要大意啊。不如你们两个商量一下，以后年年轮流拿第一？”
　　邱刚敖放下筷子，听着身旁兄弟们说笑的声音，恍然出神。
　　这个时候，张德标也还在，没有青衣码头那个电闪雷鸣的雨夜，也没有彻底摧毁他们六人的牢狱之灾。
　　——“我们尽忠职守，我们救了人，为什么没有人救我们？”
　　——“太迟了，别问。”

　　“你们还能不能走？”
　　“没问题！”
　　“今晚去打边炉啊！”
　　在尖沙咀那场激烈的枪战中，得到了兄弟的回答后，邱刚敖便开始狂扔手榴弹炸警察，掩护大家撤退。
　　他完全没有留手，往自己的前后方都扔了几颗手榴弹。在手雷爆炸的瞬间，他甚至能够隔着西装外套感受到背脊上传来的灼热感。
　　明知爆炸有可能会伤及自己，他依然从容迈步，悍不畏死——他早已没有家人，也不怕死。他什么都不怕，因为最值得害怕的事都已经历过了。
　　其实他并不在意自己有没有退路，唯独想给兄弟们留一条后路。

　　锅里的水烧开了，咕噜咕噜地冒着泡。
　　朱旭明往邱刚敖碗里夹了一块鸡肉，唤他回神：“敖哥，肉煮熟了。”
　　“……嗯？谢谢。”
　　邱刚敖心不在焉地夹起鸡肉尝了尝，差点被烫到舌头。
　　这是一顿迟来的火锅，为了兑现一个枪林弹雨中的约定。可惜如今真正吃到火锅的，已经不再是当初的那些人——在座的各位算是他的兄弟，又不完全是他的兄弟。
　　邱刚敖心想，自己就如同这个世界上的孤岛，与周边的一切割裂开来，游离在外。
　　在这里，没有人了解他真实的过去。就连他的枕边人，也未必就是他当初深切爱过、最后恨之入骨的那个张崇邦。

　　邱刚敖回到家时，正好是晚上十点。
　　张崇邦穿着睡衣坐在房间里看书，见邱刚敖开门进来，抬眼跟他打了声招呼。“阿敖，你回来了。”
　　“嗯，我先去洗澡。”
　　邱刚敖靠近张崇邦时，身上无意识地散发出一股若有若无的白兰地香气。临近发情期，他的信息素便有些压抑不住，尤其是在自己的Alpha面前。

　　“……”
　　张崇邦对于这种被称为“本能”的感觉还很陌生，只觉得有一阵奇异的悸动徘徊在他心头，挥之不去。他惊觉自己被烈酒的醇香勾起了欲望，连忙移开视线，不敢再看邱刚敖。
　　一丝极其浅淡的松香从张崇邦身上泄露出来，随即被他以惊人的意志力压了回去，逐渐收敛无踪。

　　不知是否因为水温偏高的缘故，邱刚敖刚洗完澡，就觉得周身的皮肤都有点发热。他也没多在意，随手披上宽大的浴巾走出了浴室，趿着拖鞋往卧室的方向走去。
　　……不对劲。
　　他拧开了卧室的门把手，才后知后觉地发觉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白兰地气息——他已经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信息素了。
　　大事不妙。
　　身体随着汹涌袭来的情潮发软，他扶住旁边的柜子勉强站稳，沙哑的嗓音不住颤抖。“邦主……出了点问题，我的发情期……好像提前了几天……”

　　发情期？
　　张崇邦听见此话，顿时如临大敌。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着，想起自己之前上网查询的那些关于ABO性别的基本常识——他的Omega进入了发情期，那他现在应该怎么做？难道真的要……可他并不是阿敖真正的另一半，怎么能乘人之危……
　　他无比紧张地看向邱刚敖，只见对方白皙的脸庞上泛起一抹潮红，漆黑的发丝被汗水浸透，湿漉漉地贴在额侧。
　　那股浓醇的酒香四处飘散，怎么也躲不开，极力引诱着张崇邦心底潜伏的那只野兽。它叫嚣着试图挣脱牢笼，渴望征服与占有。
　　清淡芳苦的松香缓缓溢出，几乎要与灼烈割喉的酒香交融一体，又被它的主人用仅剩的理智强行遏止——
　　不，不可以。他是有底线懂得自控的人类，而不是被欲望冲昏头脑的禽兽。

　　张崇邦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纵使忍得双眼发红，仍强迫自己往后退去，绝不能碰邱刚敖一下。
　　他用目光搜寻着所谓的“抑制剂”，想问问邱刚敖把东西放在哪里，又觉得这种行为实在不合理。哪有已婚Alpha放着自己的Omega不管，让人去打抑制剂的？而且听说抑制剂存在不同程度的副作用，他这样做好像不太人道……
　　邱刚敖看到张崇邦犹豫不决，没像往常那样主动抱住他，回想起游邦潮说过的话，蓦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眨了眨眼，迷离的眼神中陡然划过一丝凛意——
　　他果断将张崇邦推出卧室，“砰”地关上屋门，用颤抖的手指落了锁。

　　待张崇邦反应过来，房门已经被邱刚敖从内部锁上了。里面隐约传来跌倒和东西被撞翻的声音，伴随着隐忍的喘息和低声呻吟。
　　他心急如焚，拍打着屋门叫道：“阿敖！阿敖你没事吧？”
　　如今仅有一门之隔，他却觉得自己离那个人很远，这个认知令他莫名有些不安。
　　直至过了很久很久，他才听见邱刚敖低哑的声音透过房门传出来。“我没事，已经打了抑制剂……捱一阵就好了。”
　　邱刚敖说话时，气息紊乱不堪，喉间溢出几声压抑的干呕，被他竭力咽了下去。张崇邦猜这应该是注射抑制剂导致的副作用，心底的内疚又添了几分。
　　“对不起，我完全没能帮上忙。”
　　他贴着屋门向人道歉，轻声说道：“如果感觉不舒服，明天就别去上班了，我请假照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