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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仲有下世,我应该唔会再做警察。”——题记
眼前是一片刺目的纯白,洁净无瑕的颜色令他感到些许陌生。
他已经很久没在这种安宁的环境里待过了。这些年来,陪伴他的总是阴暗漆黑的环境,他们的身份注定见不得光,只能在无边的黑夜里孤独地行走,用仇者的鲜血冲刷曾经的痛与恨,直至变得面目全非,疯狂嗜血,双手再也洗不干净,最后一个一个地接连死去。
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身上的伤口也在隐隐作痛,两者一同刺激着大脑神经,迫使他的神智愈发清醒。他盯着白色的天花板,无法回避地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他居然没死。
“小峰,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一名身穿制服的年轻女子守在他的病床边,见他睁开双眼,惊喜地唤了一声。
这个女人是谁?为什么叫他小峰?
邱刚敖愣了一愣,藏在脑海中的无数记忆随之纷沓而来——
这具身体的主人名叫郑小峰,幼时曾得到过东区重案组高级督察陈国荣的帮助,对他心怀感激。因为父亲是个小偷,郑小峰无法报考警官学校,他大胆冒充了上司派遣给陈国荣的搭档,鼓励消沉的陈国荣振作起来,两人一起破获了棘手的“超级罪犯”案件。由于协助破案有功,警局破例同意了郑小峰加入警察队伍,于是他通过考试正式成为了一名新晋警员。
在最近参与的一次案件中,郑小峰身负重伤,送医后抢救无效身亡。在郑小峰心脏停跳的同时,邱刚敖恰好命丧教堂,那一缕不甘的残魂便来到了这个年轻人身上。
……没想到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做回了警察。
邱刚敖微微勾起嘴角,在心中自嘲:可能这就是注定无法摆脱的孽缘吧。
“莎莎,我没事。”
邱刚敖根据记忆中的称呼回应了身边的这位女警,话一出口,惊觉郑小峰的声音竟然和他一模一样。
他借口要上洗手间,趁机照了照镜子,发现两人的容貌也长得极其相似——只要再戴上一副眼镜,简直就是年轻时的自己。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会在死后重生到郑小峰的身体上吧。
邱刚敖不动声色地离开了洗手间,在莎莎的搀扶下缓慢行走,躺回病床上休息。他能感觉到,这副身体因为受伤的缘故十分虚弱,现在并不适宜做任何出格的事。
对于习惯以假面示人的邱刚敖而言,扮演一个初出茅庐的小警员并非难事,何况他还拥有属于郑小峰的全部记忆。他有足够的自信,即使陈国荣神通广大,发现了他身上的不对劲,也挑不出任何错处。
出院后,他继续回到东区重案组工作,偶尔借工作的便利打探一下九龙城区重案组的消息,但并未联系故人,有意无意地避开过往的一切,甚至连九龙都不常去。
就这样过了两年,陈国荣忽然告诉他,他们得到了一个前往九龙城区重案组交流学习的机会。考虑到他是新人,同事们都决定把这个珍贵的机会让给他,希望他在那边好好表现,不要辜负大家的期待。
听到这个消息时,邱刚敖有一瞬间的迟疑。毕竟陈国荣、莎莎等人与郑小峰认识的时间不长,他还能顺利隐瞒过去,可是九龙城区重案组的同事们和他实在太熟了——他很难保证不在那些人面前露出破绽。
“Yes,sir.”
想归想,他最后还是同意了陈国荣的安排。这大概是他唯一一个能够光明正大与故人见面的机会了,况且这可是郑小峰的身体,就算张崇邦怀疑他的身份,抓他去验DNA,也不可能找到证据。
张崇邦已经离婚一年多了。
他是重案组的,忙起来总是没日没夜,有时接连几天都要在外面蹲守嫌犯,根本回不了家。以前妻子还能表示理解,但随着孩子的出生,各种家庭琐事越来越多,两人都感觉心力交瘁。
张崇邦的职业意味着他不可能成为一个以家庭为重心的男人,而蓝可盈也不会为了孩子放弃自己的职业——她怀孕时血压高,依然坚持上班,这或许早就注定了两人会产生分歧。
警察这份职业为张崇邦带来了荣光,却也增加了他对蓝可盈的亏欠感。他常常让妻子担惊受怕,甚至将她牵连到自己的案件中,给她带来生命危险。因此,当蓝可盈提出离婚时,他并没有反对,还将孩子的抚养权让给了她。
他想,也许蓝可盈的选择是明智的。他是一个好警察,但很难成为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离婚半年后,蓝可盈和另一个男人结了婚。对方是朝九晚五的白领,工作之余有充裕的时间陪伴家人,对蓝可盈和张崇邦的孩子也视若己出,正好是她理想中的伴侣。
为了避嫌,张崇邦也不方便经常去看孩子。他每个月都会把一大笔抚养费打到蓝可盈的卡上,偶尔和孩子见见面,其余的时间都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上,比以前更加拼命。
他觉得,也许自己的一辈子就这么忙忙碌碌地过去了。
——直到那天,袁家宝将一位新来的同事带到了办公室。
“这位是东区重案组警员郑小峰,调来我们警局半年,交流学习经验。大家欢迎一下新同事!”
“大家好,我是郑小峰。”
正在埋头工作的同事们纷纷抬起头来,正要表示欢迎,却在看到对方那张脸时,不约而同地怔住。全场霎时陷入一片肃静——甚至可以说是死寂的氛围中。
太像了。
张崇邦静默地端详着面前的年轻人,久久无言。
他分明记得,阿敖已经死在了那个支离破碎的教堂。在那扇斑驳陆离的玻璃窗下,曾经堕入罪恶血池的灵魂得到了永久的安息,不可能再重返人世。
——是他亲眼看着阿敖下葬的,他自己再清楚不过。
郑小峰和年轻的邱刚敖长得一模一样,两人的眉眼同样俊秀,只是气质略有不同。
最初时,邱刚敖的眼神看起来干干净净的,充满着少年的热忱与血性;历经绝望与苦难的摧残后,他眉宇间已褪去了鲜艳的明彩,整个人都刷上一层危险的死灰色,文雅而阴狠,偏执又疯狂。
比起旧时的邱刚敖来说,郑小峰眼底多了几分来自社会青年的桀骜不驯,加上他没戴眼镜的缘故,众人还是能把他与故人作出区分的。
在场所有人的反应都在邱刚敖的意料之中。
他略显无措地抿了抿唇,明净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茫然,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了一个新人应有的疑惑。“……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你和我们的一位前同事长得太像了,大家都被吓到了。”
张崇邦率先反应过来,连忙示意大家欢迎新同事,并主动与他握手。“我是九龙城区重案组高级督察,张崇邦。”
郑小峰的掌心光滑平整,没有多年持枪射击留下的老茧,虎口与指间也看不见练习蝴蝶刀的痕迹。
理智告诉他,这确确实实是一个刚入行不久的新人,并不是什么死者还魂的荒谬怪谈——他长长出了口气,说不出自己究竟是庆幸还是失望。
张崇邦刚从邱刚敖身上收回视线,就听见对方用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回应道:“东区重案组,PC1667,sir.”
他看着众人一一与邱刚敖打招呼,待他们渐渐散去,才试探着问道:“要来一杯咖啡吗?鲜奶少糖?”
邱刚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个礼节性的微笑。“Thank you,sir.唔好意思,我唔中意饮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