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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紫藤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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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之后的霍孜开始整理行李,房租马上到期,在这之前他需要联系好物流公司,然后打包坐上摇摇车去到一个新的城市。他告别了很多地方,曾经喜欢的滑雪场,多次出入过的车博展,埋葬着父母的银甸园。他转了一笔钱还给龙二,感谢他前段时间的救济,也感谢龙二一直订购着紫藤萝让银甸园终年花开不败。临行前,他想了想,最终还是留了一张字条在客厅的桌上,说很高兴认识房东,有缘再见。
他不太想跟其他人联系,因为思来想去真正算作朋友的不多,甚至找不出一个,况且本就是打算一个人换个地方安静生活的,他不想太过张扬。
第二天,刚联系好下午的车,他却接到了一串陌生号码的电话。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有一天林思存的母亲会主动给他打电话。他其实听到对方喊出他名字的那一刻他就认出来了,原以为他会遭到对方漫天谩骂,可没想到对方说话带着隐隐的哭腔。
她说林思存昨儿个回来就生病了,回到家的时候全身湿透,她和他爸以为林思存很快就要去洗漱,谁知等了好久都没见人出来,他俩顺着水渍去找,发现林思存倒在浴室,他们把他衣服换了之后,这人就一直高烧不退,喂他药他也不吃,水也不喝,嘴里一直念着霍孜的名字,他们实在没办法了,才给霍孜打的电话。
霍孜沉默了一会儿,说不清楚心里什么滋味:“生病了就找医生,找我没用,你们自个儿当父母的,还用别人来教你们吗?”
意外的,林思存母亲没有生气也没有反驳,反而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道:“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那时候我的确语言过激,不该冲你发那么大的火,可我就是怕我儿子上当受骗。况且他从小到大喜欢的都是女孩子,可怎么一遇到你就……我以前以为这都是暂时的,只要你离开他的生活,他就不会再继续执迷不悟,可是这段时间我发现我错了,他不止是这次发烧喊着你的名字,他平时睡着之后,我和他爸偶尔也会听到他在说话,原以为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梦话,可我们后来发现,他每次都小声在叫你。”
握住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霍孜调整好呼吸,重新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打这通电话的目的是什么,但我还是那句话,你们叫私人医生上门看诊都比给我打电话有用,我下午就要离开江阳市了,如你们所愿,我会离你们的儿子远远的,你们这下可以彻底放心了。”
“你要离开江阳市?”电话那头声音仿佛很震惊,旋即惊呼道:“不行!没了你我儿子会活不下去的!”
不知为什么,霍孜听得有些想笑,他觉得对方这句话就非常离谱,凭什么一个人离开了另一个人就要活不下去了?
那他曾经怎么过来的?
学生时期,在发现年少的热爱无望之后,他选择放手离开,离开了林思存后的那几年,他不也还是一个人挺过来了,哪有那么多的非谁不可,都是困住自我的执念罢了。
“霍孜,就当我求求你,你来看看他吧,就一眼,好歹让他把药吃了,医生也来看过了,说他只要吃了退烧药就好,可是他就是不肯吃,我和他爸看见他这么作践自己的身子,真的很心痛啊……”
对方苦苦哀求,声泪俱下,恐怕真的是铁石心肠才会面对如此没有动容。
霍孜蹙着眉,最终还是答应了。
他说,我只看他一眼,下午我的车到了就得走,非走不可的那种。
林母连连答应,说自己哪怕豁出去这张老脸,不论如何都要看见霍孜,看见自己儿子乖乖吃药。
坐上去林思存他们家路上的出租车,霍孜忽然在想,林思存的执念究竟是什么,到底是虚无的爱,还是无端的恨,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渴望才会在无数夜深人静里靠梦呓抒发心中浓烈磅礴的情感。
这对成年人来说,究竟是病,还是一种常态?
窗外倒退熟悉的风景,司机操着一口本地话,让霍孜感觉很亲切。
下午之后,他就会离开这个熟悉的地方,他从小扎根在此的地方。
自然会怀念的。
这座酒庄别墅地处繁华,因此并不需要太久就能到达。
住在里面的人非富即贵,甚至许多都是霍孜的熟面孔。
车子缓缓驶到林思存名下的那一座别墅停下,霍孜付钱下车,门早已为了迎接他大打开,他只需要一步步朝里走去。
跟他想象中一样,装修得非常素雅,没有太多佣人,维持着一家三口的正常生活刚刚合适。
是个老阿嬷带的路,路上她说自己只照顾林家老两口倒还能适应,不会很辛苦,因为林思存是单独出去住的,偶尔才会回家。
霍孜似是没想到一家子不住在一起,却要分开住,鬼使神差问了句:“哦?那你知道他住哪儿吗?”
老阿嬷说,自己曾经无意间在饭桌前听到主人家谈话,据说林思存住在郊外的某处别墅,每次回家都要很久的时间,路上还经常堵车,等回到家吃饭已经很晚了,每次因为这个林母都会生气。因此她的印象才极为深刻。
霍孜有些惊讶,没想到林思存竟然一直一个人住在梦溪里。
既然如此,按老阿嬷这样说,林思存偶尔回家,可每次都被他妈听到他睡梦不安时的梦语,说明他总是频繁如此。
但从林思存冷静的外表下,根本看不出丝毫破绽。
老阿嬷带他绕了些路,终于停在一处独立的玻璃房前,周围开满了熟悉的花,一片片紫色的花瓣在风路过时会飘舞起来,这是他昨天才见过的紫藤萝。
推开黑框玻璃门,浅灰色的床帘被老阿嬷束起,外面的阳光才透了一些进来,随后老阿嬷离开了房间。
霍孜走了几步后停在病床前,这里只有他跟林思存两个人,不知道为什么林父林母突然放心他跟林思存单独相处了,难道他们不怕自己吃了他们儿子吗。
天花板上装订了吊下来的U型输液架,可以随意挪动位置,这是酒庄别墅设计图纸中的其中一项,原本就是为了多病的老年人设计,方便设立家庭医生。
可没想林父林母没用上,林思存自个儿先用上了。
不知道是不是趁林思存睡着了才接上的点滴,但霍孜觉得应该不至于像林母说的那么严重,什么不肯吃药,退烧药都输上了还吃什么药,保不齐现在都退烧了。
他正打算看几眼就走,却不曾想林思存睡眠极浅,听到房间里有走路的响动,便立即睁开了眼睛。
看见来的人是霍孜,林思存下意识撑起身体想坐起来。
霍孜连忙上前摁住了他的肩膀,把他整个人摁了回去:“干什么呢?你现在是大病号,老实回去躺着。”
“你怎么……突然来看我……”
林思存唇色苍白,脸上真带了一丝病色,额头附近的碎发染了细汗显得有些凌乱,长时间没开口说话,导致他声音沙哑。
“看你死没死,没死我安心点。”
虽然霍孜说话难听,但林思存听了还是笑了。
霍孜如见鬼了一般:“你笑什么?”
“我笑的是…你害怕我死了。”
霍孜心情一瞬间复杂。
他没说话,林思存自然也就没说话,而是一直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好像要将他的脸刻下来镶在哪块框里似的。
“发烧多少度?”
“三十九。”
“还行,烧不死人。”
“嗯。”
“头痛不痛?”
“有点。”
“没事,痛不死你。”
“嗯。”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像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问答这种简洁的话题。
霍孜在旁边坐了会儿,然后看了看时间。
林思存的目光随即移到霍孜的手表上:“你有别的事?”
“嗯,下午要走了。”
“走?”
“我不是说了我要离开江阳了吗?”
“今天?”
“对,今天下午的车。”
林思存猛地咳嗽一声,他睁大眼睛,强撑着床面坐起来:“咳咳……”
霍孜没想到林思存反应这么大,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我不是说了让你多躺一会儿,自己是病人多注意点自己身体不成吗……”
他没说完,林思存迫切地打断他:“霍孜,别走,别离开江阳市……”
“不行,所有费用我都已经出了。”
“我可以补给你,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别离开江阳市,我可以满足你任何需求!”
“林思存,我意已决,这次是非去不可了。况且我们都是成年人了,要为自己说的话负责,以后你别再动不动说这种话,行了,也不打扰你休息了,这次我来其一是看望你怎么样,看见你还好我就放心了,其二就是顺道来跟你告个别的,我霍孜说出的话从不反悔,你大可放心,我说不再纠缠你就是不再纠缠你,我说彻底放下过去就是彻底放下过去,从今往后你好好生活,做你自己,把我忘了。”
霍孜看着自己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临到分别时还是不免会有一些感慨和苦涩。
但故事既然已经到这里,该说再见就得说再见了。
他最后对林思存说的不是把我忘了,而是从不后悔遇见你。
迈出门,阳光大好,阴云退散。
新生活彷佛就在远处朝他招手。
他不知道林思存在他离开房间后怎么样了,因为他说完那些话的时候,林思存像是突然怔在原位,茫然的表情透露着几分可怜,可他终究还是狠下了心,选择了视而不见。
一个人沿途走了段路,路途紫色花瓣随风飘落,不少落在了他的掌心,期间他接到了龙二打来的电话。
“钱收到了?”
“收到了,少爷您真的要走?”
“都计划好了,以后你来找我,我一定请你吃饭。”
“好,但是少爷,您钱是不是给多了……”
一辆出租车停到霍孜面前,霍孜拉开了门:“给多了?”
与此同时,玻璃房内满地血迹,林思存不顾手上的疼痛翻身下床,任由输液针飞落,强行拔出的针眼泊泊流血,顺着他的指尖不断滑落。
他濒临崩溃地从地上爬起来,脚上、腿上、腹部都有不同程度的血点绽开,那是他身体内溢出的温热血液,连带着对霍孜的痴迷,终究被大白天下。
嘴里念着霍孜的名字,他忍着高烧并发的头疼乏力,跌跌撞撞冲向玻璃门,可还没走出玻璃房,便被闻声而来的林父林母发现扶了起来,他们无一不是惊呼:“发生什么事了?!”
林思存挣扎着要往前走,眼前不知不觉涌起了水雾,他带着哭腔无助地说:“妈,霍孜要走了,带我去找他,带我去找他……”
林父和林母对视一眼,十分心疼,他们异口同声地说:“霍孜早就走了,来不及了。”
似乎正是那句‘来不及了’,将林思存眼中唯一的光彻底夺走了。
他缓了好一会儿细细分辨这句话的意思,可是他最后却不愿再想,随即瘫软在原地,不甘地闭上了眼睛。
若是有人看见这一幕,也许会无声嘲讽,江阳市的新王,也不过如此。
一个为情所困的蠢货,掌控不了爱人,掌控不了自己的心,最后蠢到连自己都交代出去了。
酒庄门口,出租车司机探头问他:“上不上啊?”
霍孜闻言一屁股坐了进去:“哪儿多给了?”
龙二说:“您为什么汇给我一笔镜湖的订花钱?”
霍孜一怔:“你不是订了半年的紫藤萝吗?门口钱叔说每天都有人送新鲜的花到银甸园。”
龙二说:“没有,我只遵照您的吩咐订了那时的秋珊莲。”
此时霍孜脑海中浮现出林思存家后院漫天飘扬的紫色花瓣,心中像有什么东西重重砸了下来。
书上说,年少的喜欢会持续很久,最长可以到一辈子,如果一定要追溯原因,可能是因为那年美术室后面的花园里,种着一排的紫藤萝,秋天时会很香很香,有一个少年曾对另一个少年说:
要是我会画画,我一定会把你和花一起画下来。或者我会调香,一定会调出紫藤萝的香水送给你。可惜花再好看再香,我也比喜欢花更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