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弈大师》驰三野

49、笨蛋商人

　　林思存的手掌仅隔着一层薄而柔软的衣料完全平放在霍孜胸口，掌心密布无数神经公正无私地传达着霍孜胸前那一道道不再激情的心跳。

　　疲倦，麻木，对每一个陌生人都是这么不急不缓的心跳节奏，宛如他林思存对于霍孜来说已经和那些大街上随便擦身而过的陌生人无异。

　　怎么可能呢？明明以前那么热情，明明以前满心都是他，明明……

　　可是霍孜会说谎，但他的身体却不会，他的身体器官无比诚实地告诉林思存，我已经完完全全对你失望透顶了。

　　林思存在霍孜眼中企图找到破绽，但那双眼十分坦诚，甚至有无奈和自嘲，而他所寻找的一丁点属于爱的踪迹，却荡然无存。

　　良久，他才哑着声音低问：“你什么意思？”

　　直到此时此刻，林思存还死死维持着那点微不足道的骄傲，那曾经对于他来说是可以掌控霍孜的底气，现在已经不管用了，因为他跟那群路人一样，并不再占霍孜心中的分量，他只是和霍孜有过一段隐秘的关系罢了，这样的人不多他一个，不少他一个，也许是曾最有感觉的那一个，但那也是过去式了。

　　“我们之间早就已经结束了，我不会再陪你玩藕断丝连的游戏。”

　　明知霍孜从不说谎，林思存还是不能坦然面对：“你觉得我相信你说的话吗？”

　　“没关系，过不了多久我就会离开江阳市，我主动出局，这样总行了吧？我去到一个不会碍你眼的地方，你跟你爹妈在这里好好生活，如果不出意外我一辈子都不会再来打扰你，你该当你的异性恋当你的异性恋，没人会来阻止你，你妈看到了也会很欣慰，毕竟你们林家家大业大，需要传宗接代继承家产，而我孑然一身，有饭吃有酒喝就心满意足了。”

　　霍孜说得很洒脱，他不是一个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的人，小时候就有仇必报，口舌之争从不落下风，字句里暗戳戳的讽刺，算是他对林思存小小的报复，即使他也不知道能否伤害到林思存。

　　路泽说得没错，他的确变了。

　　换做以往他必然是珍爱万分地嗅吻林思存突起的腕骨，此时却半点不留恋地放开了这只手。

　　林思存那双向来薄情的眼睛竟透了丝红意，意识到自己盯着霍孜盯得太久，眼底不自觉浮现似雨落湖面泛起的潮雾，他迅速低头敛去眼尾水光，掩饰性地眨了眨眼，然后一言不发。

　　霍孜避开林思存走到门边握住把手，还没来得及拧开，突然一双手从他身后伸出，如牢狱般锁住他的腰，一具温热的躯体紧贴他的后背，薄荷柠檬的洗发水味道闯进他的呼吸，似密集绵长的雨。

　　“林思存，你到底想怎样啊？”

　　那双手又收紧了一分，霍孜非常无奈：“你要是想勒死我就直说。”

　　林思存埋在霍孜的肩膀，只需再凑近一分，就可以吻到霍孜的颈骨：“能不能别走。”

　　“放开。”

　　“我不放。”

　　“为什么？”

　　“放了，你就会把我赶出去。”

　　霍孜气笑了：“这不是废话吗，我不把你赶出去还留你在我家过夜呢？”

　　“好。”

　　“好什么好，滚蛋！”

　　霍孜想扯开林思存的手，谁料这小子力道也大得惊人，要不是顾忌自己有腰伤未愈，霍孜早就一个过肩摔把人强行剥开了。

　　他怎么不知道林思存竟然还有这一面，跟狗皮膏药一样怎么都扒不开。

　　“那时候我不是故意的。”

　　霍孜手上的动作一顿：“什么？”

　　结果环住他的那人又得寸进尺，趁机禁锢得更紧。

　　“你知道的吧，今天我为什么会出现在医院门口。”

　　霍孜已经厌倦了猜来猜去，他不想要再替任何人自圆其说：“我不知道。”

　　身后那人呼吸一滞，才缓缓低声说：“我是去接你回家的。”

　　霍孜似乎没想到林思存会这么说，顿了片刻才道：“我还有家么？”

　　“梦溪里，我不会卖掉它。”

　　“我说了它已经属于你了，该拿的东西我都拿回来了，随你怎么处置，你要是看着心烦就卖了，大可不必顾虑什么。”

　　“你舍得么？”

　　又一个人问他舍不舍得，甘不甘心这样的问题。

　　霍孜沉默了一会儿，要说一点儿没感觉是不可能的，毕竟是他住了那么多年的地方，即便带走了家里的相册，也会有很多回忆留在那里，假如有一天那里会有别的住户搬入，或许他也会有一点难过。

　　于是他道：“你不想卖就闲置在那吧，反正你们家也不多那一套房子，上次见你不是跟你父母在逛柳季语手下的房产吗，虽然柳季语是个人渣，但那里的房子挺不错的，你要是真有良心，从此以后就别打扰我了，没了我你会过得更好，没了你，我也是同样。”

　　林思存听着听着突然就笑了：“霍孜，你果然是一个变脸很快的人，还说我的话能轻易杀死一个人，你又何尝不是这样，能毫无顾忌地刺伤别人，说放下就放下，说不在意就不在意，这样怎么让人相信你说的话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你说你喜欢我，可你这样的喜欢给了那么多人，我怎么确定我不是那些人其中一个？”

　　“假如刘耀琪不是独生子，你会跟他纠缠多久？他那么喜欢你，可以为你放下自尊，甚至抛弃身份，可你是怎么对他的？你依然无情地扼杀他和你在一起的机会，可是你当初是为什么会跟他纠缠在一起？就是因为喜欢。你霍孜是谁啊？你身边莺莺燕燕那么多，你要是看不上的求你你也不多看一眼，可就是因为你当初看中了刘耀琪，你才会跟他翻云覆雨颠鸾倒凤。最后他得到了什么？从一个正常人被你变得不伦不类，而你却避他如蛇蝎。你说你的喜欢，到底是不是有条件，是不是有期限？”

　　他口口声声说的是刘耀琪，可何尝又不是在借着刘耀琪说自己。

　　他曾经也是无数人追求痴迷的人，却因为霍孜所谓的一见钟情，难听点的叫见色起意，被纠缠至今。

　　当他从曾以为的折磨厌烦到逐渐陷入霍孜温柔缠绵攻势的妥协，他没有一天不在说服自己放下骄傲的自尊，不必看世人的目光，忘掉自己骨子里对同性恋的偏见。

　　他可以为了霍孜改变自己的取向，以非霍孜不可的代价，再也接受不了其他人。

　　一个正常喜欢女人的男人在被掰弯了之后是很难昧着良心去重新跟女人在一起的。当然，他林思存以前是没良心，学生时代跟不少学弟学妹搞过暧昧，他不是一个道德高尚的人，他为了利益可以暂时低头，但让他和无辜女人结婚断送别人的幸福，这种事情他是做不出来的。

　　现在他已经为了霍孜把自己变成这样，可霍孜却告诉他，放下吧，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回去该结婚生子就结婚生子，该孝顺爹妈就孝顺爹妈。

　　他怎么可能不疯？

　　“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因为你是霍少爷，你不用在乎任何人的想法，你理所应当地介入别人的生活，改变别人一生的轨迹，你说你无辜，对，你是无辜，一点错没有，哪个你没补偿？夜店里没爬上你床的人你也补偿，被你骚扰过的路泽你也补偿，只要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就不是事情，你弥补每个人就是用这种庸俗又可笑的方式，就像你心甘情愿把家产留给我，毫无留恋地离开江阳市，其实就是你为了摆脱我的借口，你厌烦一段感情，就不会委屈自己继续忍耐，而是在给予补偿后迅速抽身离开，还让别人陷入失魂落魄。”

　　“所以霍孜，你身上最有价值的不是你偌大的家产，而是你的心。当我听到你跟我说你的心已经死了的时候，我觉得很荒谬，你的心不是被你封藏起来了么，我又怎么当的侩子手？”

　　说到这，林思存松开了霍孜，他把霍孜推到一边自己开了门，走之前，他似乎又变回了那个冷言冷语的林思存，身上一点儿热气儿都没了。

　　“霍孜，我不会放过你的，你别想这么轻易逃脱，你就算逃出了江阳市，掘地三尺我也会把你找出来，哪怕是尸体，我也会把你葬回银甸园。”

　　‘砰’的一声，门紧紧关闭，空气中仍残留那抹薄荷清香。

　　从始至终霍孜都无法开口，因为他不知道要怎么反驳。

　　粗听细听，好像真跟林思存说的一样，这是他以前从没意识到的。

　　也是直到此刻，他才知道为什么林思存会这么恨自己了。果然年少的纠缠，害了无辜的少年，到头来也害了自己。

　　如果将这一切归咎于报应，霍孜能欣然接受，但唯有一点他无法苟同的是林思存否定他的真心。

　　他虽骨子里是个权衡利弊的商人，但也是一个深情温柔的商人，是一个能为爱人无偿免单的笨蛋商人。

　　一个甘愿把自己全部都掏空双手呈上的人，再无情，又能无情到哪里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