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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相顾无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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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内陷入了相对安静的状态,装完热茶回来的龙二恰好听到霍孜说要离开江阳市,默默无言地走了进来。
路泽拿出烟示意霍孜抽一根。
霍孜没接,半开玩笑道:“别把我养叼了,以后我会想念得紧,到时候没处寻。”
路泽不勉强,把烟收好:“想好要去哪里了吗?”
“找个山清水秀的小城市,夏天不热冬天不冷,四季如春节奏缓慢。”
“就这么离开祖祖辈辈扎根的地方,不后悔吗?”
“不后悔。”
“甘心吗?”
“甘心,怎么不甘心?”
“那林思存呢?你打算怎么处理你们之间的事情?”
霍孜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声量也不自觉地变低:“对于我们来说,最好的结果,就是相忘江湖。”
“好,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这些只是我暂时的想法,真正实施还得等房租到期,路泽这你就不懂了吧,有钱的时候真体会不到掰着手指头过日子的感觉。”
路泽感慨道:“没想到你的变化还挺大的。”
霍孜半躺在病床上懒洋洋搭话:“生活不易。”
又聊了几句路泽起身准备去公司了,他将一张空白的支票放到了霍孜面前:“接下来的时间我可能不会经常来了。”
“理解,我早就知道你小子的悠闲日子不会持续这么久,不过这张票是什么意思,不怕我写一串数字让你破产?”
“下半年公司将会非常忙,我应该会出国,很难抽出时间再来陪你,而且据医生说你恢复得很好,这其中龙先生功不可没。这张支票算是我送给你今后康复痊愈的出院礼物,也许你可能一辈子不会用,但是不用跟我客气,你以前照顾我生意送了不少钱给我,是你应得的,我还是希望你需要用到的时候能兑现它,帮助你度过难关。”
话毕,路泽深深看了霍孜一眼:“霍孜,人生苦短,好好过是一天,不好好过也是一天,我相信你比我更懂,所以不要亏待自己,在乎你的人是不愿意看到你吃苦的。”
“我知道,谢了。”
“你离开那天的日期记得提前告诉我,我会尽量送你最后一程。”
“嘿你小子怎么说话的,什么叫最后一程……”霍孜嘴上虽骂骂咧咧,但脸上却笑意浓浓。
“算我用词不当,那么再见了,霍孜。”
“好。”
霍孜看得出神,路泽灰色西装的背影渐渐和当年穿着名牌T恤装的小孩儿重合起来,那时候路泽还不是这副成熟稳重的模样,他那会儿跟普通小孩儿一样会跑会跳,会哭会笑,会开心会伤心。霍孜领着小狗到他面前的时候,他也会好奇地躲在秋千架后面观察毛茸茸的小动物,等看够了就小心翼翼地走到霍孜面前,问能不能顺顺小狗的毛,霍孜同意并且夸大其词说小狗的毛跟棉花糖一样软,路泽毫不怀疑地点头,待他真正摸到的时候竟然露出欣喜满足的笑脸,不顾事实地附和霍孜说的话:没错,真的跟棉花糖一样软!
那个时候的他们无忧无虑,觉得周围一切事物都非常新鲜,没有勾心斗角,没有爱恨情仇,只有纯粹的,最童真的儿时梦。
后来路泽是怎么变成正经老干部的?霍孜也不知道,这家伙在成长道路上从来就没跟他步伐一致过,他当然不甚了解。
罢了。
有些人的相遇本身就是一场奇迹,分别的时候如果已经开始在计划未来的再次相逢,那么有极大的概率会得偿所愿。
霍孜住了半年的院,这半年真的如路泽所说,一次都没来探望过。
听说路泽辗转去了好几个国家,甚至有一趟路程非常危险,差点遇到噶腰子集团在国际机场明目张胆绑人,幸好路泽安保给力,这才有惊无险。
霍孜只能网上跟他联系,有时候路泽得以空闲会给他拍一些国外的美食风景和一些当地的风土文化。
其实霍孜是个非常排斥外国的人,当他听说路泽险些遭到绑架时差点没把桌子拍烂大骂:我就知道国外治安混乱,这辈子我都不出国!
可路泽会安慰他说自己没事,到处都有这种事情发生,那只是概率事件,并且耐心向霍孜介绍国外有趣的人文,分享自己遇到的一些善良友好的外国人。还说最有意思的其实是不同国家的美食,不同的烹饪方式会研究出不同的新鲜菜单。霍孜受其影响,偏见肉眼可见打消了不少。譬如前一个星期足球世界杯盛宴,路泽亲临到场,给霍孜直播他最爱的球队进前八甲,球迷狂热激情,气氛好到爆,庆祝烟花照亮了整个球场,包括镜头下的路泽。
霍孜心神向往之,恨不能亲自到场,郁闷得一整晚没睡好觉。
路泽笑说,一辈子还长,下个世界杯我陪你去。
霍孜闻言这才心情舒畅了。
不过……
不是出差吗?怎么玩儿得这么花,生活这么丰富啊?
这样的疑惑并没有困住霍孜太久,因为霍孜即将出院了。
住了半年已经够久的了,久到刘医生已经跟他熟到晚上可以随时一个电话就约起啤酒卤鸡爪。
当然,作为病人的霍孜,只能眼巴巴看着龙二和刘医生吃。
所以这个熟悉程度,其实是龙二和刘医生的熟吧?是这样没错的吧?
出院那天,刘医生让霍孜晚点再走,说自己有个礼物要送给霍孜。
霍孜从轮椅上站起来,算是彻底摆脱轮椅,行走跟常人无异,只是平时用腰过度的话就会有一些酸胀感,刘医生说腰伤还没好全,回家多注意注意,再好好休养,这样的现象就会减少很多。
站在医院后门等龙二开车的霍孜同时也在等刘医生带礼物下来,其实他也不好意思收的,毕竟自古只听过病人给医生偷偷塞红包和正大光明送锦旗的,哪听过医生送病人的。
直到头顶刺眼的阳光晒在他正面,他从眯眼的视野中看见一道白大褂拎着什么东西满头大汗跑来,虽然看不太清楚刘医生的表情,但是霍孜猜测对方一定笑得很灿烂,不然那口烤瓷牙怎么会比头顶的太阳还闪?
不一会儿白大褂就气喘吁吁停在他面前,霍孜看清礼物之后,唇角不自觉抽搐了一下。
一根银色的,一根黄色的,什么东西呢?
答案是,拐杖。
怎么着,从轮椅升级成拐杖了?
“刘医,你确定这个是礼物?”
“确定,确定。”怕霍孜不信,刘医生还连续说了两遍。
“不是,你送就送,怎么颜色还不一样?不说人群中,一群拄拐杖里面我也很显眼好吧?”
“这就说来话长了,我是一单一单下的外卖,骑手分两趟送的,谁知道店家也分两种颜色发货啊。”
“那你为什么要一单一单下?”
“因为我忘记看单拐还是双拐了。”
“……”
“这不是看你出院了,我也挺舍不得你的,送你点儿礼物留作纪念,以后你看到它就会想到我,想到我们曾经这段美好的战友情……”
霍孜朝刘医生身后看去,发现有人在冲他们的方向挥手,于是微笑地看向刘医生:“行了刘医,我看见有人在叫你,估计是下来散步的病人想跟你多交流一下,别把时间浪费在我的身上,请给更需要的人吧,告辞。”
刘医生转头去看,果真看见自己的一个病人笑容满面地冲自己招手,等他回头打算跟霍孜说拜拜的时候,霍孜已经身姿敏捷地钻进龙二的车里了,完全不像是受过伤的人,不禁嘀咕:“你还真是……”
告别这座白色的建筑,霍孜缓缓摇上车窗。
有那么一瞬间,坐在副驾驶系上安全带,真有回溯数日前的熟悉感觉。
他正感慨命运无常,却突然看见一辆红色的跑车与他们擦身而过。
半关的车窗在霍孜看见跑车驾驶位上那个人时瞬间停滞,他像是有些怔愣住了,盯着那个算是久违的熟人看了好久。
那个人同样也看着他。
嗡鸣的发动机,停车场缓慢上升的栅栏,这一切都让霍孜感觉时间变得无比漫长。他一时间拿不准主意,窗户该不该继续关?
对方那一边车头前不远的栅栏已经升起好久,可迟迟不见对方驱车驶入。
而他们这一边,龙二才刚刚扫码付费成功,车轮渐启,红色跑车在后视镜里越来越小,直到彻底消失不见。
龙二看了霍孜一眼:“少爷 ,您先前一直在看什么呢?”
霍孜这才把车窗完全关紧:“没看什么,一只流浪猫刚刚从那边溜过去。”
龙二没有继续往下追问:“原来如此。”
霍孜打算闭目养神,可他一闭上眼睛,脑海中便浮现出那辆红色张扬的跑车,那么漂亮的流线,龙二不可能没有注意到,就像他那时候第一时间便被那辆车吸引住了视线,应该是今年下半年的新款。
换做以前,他早已第一时间把爱车购入车库了,现在却只能看看。
既然龙二也会注意到,那么跟他一样,必然不会错过车内坐着的林思存。
林思存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来医院?他也有认识的朋友住院了?
这个医院是私人医院,医疗资源全国顶尖,在这儿消费极高,住得起这里的都是非富即贵之人。
除了他新结交的那个圈子里的人,霍孜想不到还会有谁住进来,除非是林思存的父母。
要是说霍孜没有构想过‘林思存其实是来送自己出院的’这个可能性,说出来估计没人会信,但霍孜心里划过这个念头也就一瞬间的事,毕竟他知道自己在林思存心里如同瘟疫,恨不得避之远之,又怎么会主动靠近。
于是霍孜很快打消了那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将林思存抛掷脑后。
路上,霍孜跟龙二简单聊了聊这辆车,问他什么时候买的,然后又问今后有什么打算没有。
下午三点多霍孜回到自己租的单身公寓,龙二替他搬的东西上楼,期间遇到了潮男房东。
潮男房东讶异地看着霍孜,问他这么久了干嘛去了。
霍孜简单交代了一下自己住了半年的医院,房东瞳孔地震质问他怎么不早说,早说他就送水果篮去了。
随后房东注意到龙二:“陌生面孔啊,莫非是你对象?”
霍孜发觉龙二身子不自然地僵住了,便随意笑道:“没,我一个朋友,考虑到我腿脚不便,帮我搬东西。”
“腿脚不便?”房东上上下下打量霍孜,虽然看起来跟没事儿人一样,但他并没有质疑霍孜,而是十分认真地自荐道:“我可以照顾你,反正我们住这么近,放心,不算你护工费。”
“不用,有我就行。”龙二伸出手臂横在门框上:“最近我没什么事。”
霍孜心想给这俩人闲的,一个都没答应。
然后在龙二不放心的目光下把人给赶回去了。
龙二走前坚持要帮霍孜把东西搬回房子里,顺便打扫了下卫生。
房东探出头跟霍孜交谈:“霍孜,老实交代吧,哪儿找的忠犬?”
“滚蛋,说什么瞎话。”
“不愿告诉我就算了,不过我这里温馨提示,你还有一个月房租就要到期了,到时候我们再签一个合同,签一个久点的呗?一年两年的那种?”
“不了,我要搬走了。”
“搬走?搬去哪?不会是因为这半年的租金吧?你人都没住,我不收你的不就行了吗,怎么要搬走啊?我好不容易才遇到一个爱干净又帅气还能跟我一起直播的同龄租客,你怎么能狠心抛下我?”
“房租到期后我打算离开江阳市去别的地方,跟租金没关系,我们签了合同,不论发生什么,租金都理当正常缴交。”
房东遗憾地捶墙,可霍孜心意已决,他便不好再继续挽留。
末了他从自己房间里搜罗出一条装饰项链,打包成礼盒送给霍孜:“既然这样,送别礼。”
短短一天之内,霍孜收到了两个人送的礼物,还都是送别礼。
霍孜接过红色的小盒子:“没什么好送你的,以后想到了再补。”
房东掏出手机:“这样吧,你不是有一个私人账号吗?看你这个样子也不像以后会直播的,直播号你肯定不用了,我要联系你的话只能关注你的私人账号,而且你平时刷视频什么的都是用的私人账号,你也别想着送我什么,你没事来我直播间看看我,我就很满足了,来吧,我们互关一波。”
霍孜配合地拿出手机打开娱乐软件,然后切换了账号。
房东熟练地点开搜找用户ID快捷栏:“你叫什么名儿,我来关注你。”
“孜然森林。”
“孜然…森林…这怎么弹出来一个已关注用户?”房东疑惑地捣鼓了片刻,没过几秒,他似是想起什么古早的记忆,顿时瞳孔收缩看向霍孜:“我操!你是霍孜?”
霍孜满头问号:“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你我的名字吗?如果是这样,那的确是我的疏忽。”
房东震惊后退贴墙:“你就是那个给我刷了很多钱的大佬,霍孜?!你以前的名字不是一串乱七八糟的东西吗?什么时候改了?怪不得我说我怎么早就关注了你,只要是给我刷了很多钱的大佬我都有关注,那会儿我还奇怪隔三岔五就来看我直播的大佬怎么没来了,原来是来住我家隔壁了,还换了一种方式给我送钱,不直接给我打赏礼物,而是选择亲自下场跟我一起直播赚钱。”
终于解开了他长久以来的疑惑,霍孜一副生活小白的模样,事出有因,只因他本就是富豪。
霍孜回忆了一下,大概是有这么一段往事?
他看过的网红帅哥太多了,已经记不得了。
见房东激动得帅脸通红的模样,霍孜也不好扫他的兴,只好笑而不语。
“所以……你真的喜欢男的?”
突然的问句让霍孜一愣,他从不避讳谈论自己的性取向,倒是没想到房东会问的这么直接。
“嗯。”
“我就说嘛,你一个大男人怎么会来看我跳舞。”房东冲霍孜眨了眨眼:“今晚来我家,我只跳给你一个人看,当作你出院的礼物,只有这一次机会,你可要把握住了。”
霍孜倒是很有这个兴趣,不过他不喜欢心痒痒的感觉,便婉言拒绝了,说自己想早点休息。
“君子,真是君子。”房东佩服地拍着手掌,然后遗憾万分地离场了。
等霍孜也打算转身推门回家时,旁边电梯转角的阴暗处走出来了一个人,不知道那个人在那里站了多久,也不知道在那听了多久,总之那个人的脸色非常不好看。
就在门彻底关上的前一秒,那人跨着流星大步,一只手牢牢地扒住了门沿,阻止霍孜进一步关门动作。
仅仅只看修长分明的骨节,霍孜就认出了这只手的主人。
林思存。
怕夹伤林思存的手,霍孜下意识收了力道,却被林思存当作可趁之机推门而入。
霍孜踉跄着后退一步,扶住墙壁抬眸看去,林思存两条长腿都迈入了这处领地,直至身形稳稳站定,并且不忘随手带上门。玄关处偏冷的灯光洒下,将他们从阴影中拉出,太久不见,让霍孜产生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们目光对视的霎那,无数复杂难明的晦暗交错闪过,彼此陷入长久的相顾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