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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灯火阑珊 ...

  •   真是不可思议,还会有比这更巧的事情吗?石彦之感到一阵汹涌澎湃的感情在他胸腔内翻滚,迫使他几乎都快呼吸不上来,微微张着口,一句话也说不上。
      苏云卿把柳生扶起来,手还牢牢地固定在柳生的腰上,然而柳生一看清是苏云卿的脸,也不似方才那般紧张了,反而放松下来,任谁看都像是柳生略微倚在苏云卿怀里似的。
      苏云卿看了柳生一眼,又瞧了瞧石彦之,神情变得严肃,问:“你们,同游庙会?”
      “不是那样——”
      “没有。”柳生皱着眉,斩钉截铁地说道。
      苏云卿破功笑出来,松开搂着柳生的手,摇着扇子,说:“怎得如此紧张?莫非真的是我想的那样?”
      柳生看似波澜不惊,内里恼羞成怒,轻推了苏云卿一下。
      石彦之无奈,解释道:“我头次来这看庙会,柳公子只是充个地陪。”
      苏云卿点点头,略微低头问柳生:“啊呀,那我也是第一次来这呢,也带我看看?”
      柳生翻了个白眼,殊不知看起来就像是夫妻俩打情骂俏的把戏,至少在石彦之看来是这般的。
      他说:“随便你。”随后就往神龛的方向走了。
      苏云卿也不着急,站在桥上观望两岸的风景。石彦之看了看柳生,又看了看云淡风轻的苏云卿,怕苏云卿误会,继续解释:“阿云,真的不是你想的那般…我与柳公子碰巧遇见,所以才……”
      苏云卿摇了摇头,啪的一声合拢折扇轻敲了下石彦之的肩头,半开玩笑地问:“你这么紧张,莫非是真的心悦柳生?”
      为什么苏云卿变得这么奇怪?去了蜀地一趟,便整个人都变得格外犀利起来了,不似在京城相遇时那么骄纵任性,反而通达起来,甚至还学会了装大度。
      还没等石彦之紧张兮兮地摇头,苏云卿叹了口气,说:“行啦,不逗你啦。还是这么经不起逗弄,害羞得像个小娘子似的。”
      “诶?”石彦之愣了一下。
      苏云卿也没再多说什么,哼着小曲走下拱桥,不多时就凑到柳生旁边,搭着他的肩膀,柳生转头看了他一眼,也没挣脱,就这么静静地任苏云卿又把手搭他肩上,又把头搁在他耳边,二人好像在说些什么,苏云卿随即哈哈大笑,从腰间掏了什么东西凑到柳生面前,柳生挑挑拣拣,最终收下了。
      石彦之忽然觉得,自己的单相思,就好比这周遭璀璨的灯火,也只有在黑夜里,才敢变得明亮。他应该对自己说,要点到为止,要懂得知足,柳生本就与他不是一路人,就像八岁春日若非那只木制小鸟,苏云卿也会与他擦肩而过,对方依然会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而自己,也只是个平庸无奇的平民百姓。
      柳生是江南富商,苏云卿是京城贵胄,多么的……门当户对。
      他苦涩地笑了一下,顿时感慨人生百态,不尽相同。
      苏云卿略一回眸,瞧见他还在桥上傻站着,摇了摇手,高呼着让他下来,身旁的柳生嘴角还衔着一抹笑意,不似方才那么紧绷,灯火阑珊映着他的眉眼,他也在看着他。
      多么可笑又无奈之事。
      他无法控制自己去爱一个不可爱之人,明明想要止损,却又自己把自己推入更深的深渊。
      石彦之也不知道该如何做,才能既对得起苏云卿,也对得起柳生,更对得起自己。
      他想,等来年开春,他就回边关复命,戎马一生,也不失为人生乐事。
      石彦之很快走下拱桥。
      “是真的神上身?我分明瞧见他方才睁开眼偷瞄压住他的人了。”苏云卿转头问柳生。
      柳生迟疑了会,不是很情愿地说:“莫谈鬼神乱力之事。不过我也曾质疑过……罢了,别谈这个,只怕遭到报应,你也别在这乱讲了。”
      苏云卿笑话他怕鬼,被柳生瞪了一眼,自己也不怕,哼了声就跟石彦之闲聊起来:“说起来,你和柳生怎的这么巧就在江南见面了?”
      “你不也是在这儿嘛。”石彦之反驳了句,“之前大雪,我奉旨南下运送开仓粮食,江南地产丰饶,运去西南也行程合适。不曾想柳公子回故乡赈灾,恰巧偶遇罢了。”
      “说起来,云卿你去蜀地做了何事?怎的不回京城?”石彦之问他。
      苏云卿但笑不语,只是抚摸着腰间一个老人捧酒痛饮的核桃小坠。
      他轻咳一声:“权当是为了我未完的少年侠客梦做个了断吧,这回我也算是行尽自己所能了。”
      二人听得云里雾里,也不知他在说些什么,倒是苏云卿颇有些高深莫测地摇摇头,“不谈这些。蜀地是我的私事,已经处置妥当,你们就别问啦。”他笑道,“至于我到江南,纯粹是怕麻烦。从蜀地直走京城,大雪封山,地势险峻,此前雪势渐弱时,我就上了客船来,他们做些买卖,我搭个顺风。”
      苏云卿从腰间掏出折扇,潇洒扇开,“船只在这停靠三日,明日一早我就走了。”
      “为何不留在这儿?”柳生问。
      苏云卿朝他眨眨眼,“倒也不是说不可以,只是在船上看看风景也挺舒适的。怎么了?”
      柳生看起来还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只是摇摇头,说道:“没事……也罢,你要走就先走吧,没多久我也要回去了。”
      苏云卿轻轻笑了下,调侃他问:“你看起来很不舍啊。唔,这样我也心软了。彦之你说我是要陪夫人留在这,还是让夫人跟我一起登船呢?”
      石彦之在他们旁边看他们夫妻二人一来一回地说话,明眼人都知道柳生不想让苏云卿离开,自己正吃味得紧,苏云卿又给了他当头一棒。
      他挠了挠头,看起来很是苦恼,说:“那得看柳公子的意见了。与你成亲的又不是我,这与我何干?”
      苏云卿紧跟着也调侃他:“我招你做我侧室,这样你就不用在石家老受那些人的白眼了。怎样,乐不乐意?”
      柳生皱起眉,转头就跟石彦之说:“你别理他。”
      而苏云卿仍在喋喋不休:“醋味这么浓?你是我明媒正娶回来的,你分明清楚我没理由不疼你呀。”
      柳生偷摸把手伸到苏云卿背后,用力掐了他一下,这才逼苏云卿住了嘴。
      看完了神龛这边神上身,三人在街上走走看看,四处都是人,热腾腾的,苏云卿本就体热,此时直接扇起扇子来给自己降温了。
      经过一个佝偻着身子的瘦小老人时,苏云卿停下脚步,蹲在摊子面前,老人就倚着面幡旗,上面写着算命二字,苏云卿也想算算自己流年的时运,开口问道:“老人家,可以帮我算算来年的运吗?”
      老人有些耳背,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苏云卿愣是大声说了两遍,这才勉强听清。
      问了生辰八字,老人咕哝着掏出本破旧的书,又抬起头看看他的面相,这才说:“乱丝无头实难择,拉拉扯扯一大堆。”
      三人皆是一愣。
      老人看了看,又说:“一切谋望皆如意,向后时运渐渐高。”
      苏云卿这才松了口气。
      随后老人招招手,让苏云卿凑近些,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为人莫作亏心事,举头三尺有神明。”
      面前人脸色一凝。
      最后什么也不说,只是站起身,照平常那样,给了铜板,就叫石彦之和柳生走了。
      一路上苏云卿都像在想着什么,柳生默默地走在苏云卿身边,一字不发,他向来就不太爱说话,然而苏云卿也不知怎么了,也是只字不语。
      石彦之不觉得他像是信这些的人,疑惑地问:“方才最后一句说了什么?”
      苏云卿这才回过神来,抱歉地笑道:“说我流年不利,有小人要害我。”
      他只是胡编乱造一句,往常算命先生都是用这套唬人,谁身边还没几个小人了?然而石彦之却误认为此话正是在说自己,因为他心悦柳生,所以定会做出伤害苏云卿的事来。
      石彦之面色稍稍变了一瞬,随即又缓下来,心中沉重,停下脚步,说:“待会我要去司农寺一趟,你们二位慢慢游玩罢,实在抱歉。”
      他恨自己的愚钝,更无法忍受自己的错。
      要止损,只得是每时每刻。
      还没等苏云卿说上一句,石彦之就先离开了。
      花灯树下,一对璧人静静站立,望着他隐入远处的黑暗。
      苏云卿看着石彦之的背影,竟莫名觉得他是在落荒而逃。
      这可真是奇怪的想法,苏云卿想,十几年来,他从未对石彦之有过任何恶意的揣摩,因为他深知石彦之是个非常仗义的男子,也正是因着这股气概,苏云卿才会同他结交十余年。人生在世,有二三朋友,足矣。
      柳生突然开口:“你不觉得他有些古怪?”
      “嗯?从何见得。”苏云卿自然地握住柳生垂在身侧的手,果不其然的冰冷,教人想替他把这只像用冰雕出来的手给热暖。
      柳生默默地握紧,说出自己这些天的疑惑:“他是觉得我不好说话,还是因我是和君而感到羞涩?见他每次一副有话要说却不开口的样子,总觉得让人很疲惫。”
      苏云卿挑眉,反问道:“你们见过很多次啊?”
      “不晓得你在吃什么醋,也就偶尔在官府碰上个一两回,话向来不过十句。”柳生轻捏了下他的脸,解释道:“只是觉得,你和他的性格完全是天差地别,居然还能做十余年的好友,不可思议。”
      苏云卿了然地说:“很多人也这么问过我。”
      他抬头,看向张灯结彩的高楼,涂脂抹粉的豆蔻女子都凑出半点身子,倚着窗栏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瞧见方才与她们眉目传情的俊俏公子牵着另一人的手。
      若说俊俏公子颇有多情相,另一人则好似江上月,眉眼清丽,身姿如松,如同天上人。
      “她们在瞧着我们呢。”苏云卿低下头说。
      柳生想把手抽回来,却被攥得更紧,身旁人笑他羞怯,柳生更是气恼。
      二人往僻静些的地方走去,柳生看着苏云卿的背影,总觉得太久没见,他竟有些认不出来了。
      印象中的苏云卿并非是如现在这般的。
      柳生头次正式结识苏云卿,还是在柳家花园里。他在湖边的亭苑里看书,瞧见一个穿得格外显眼的男人正在跟侍女打扮的姑娘说话。
      小姑娘连连后退,男人却仍是步步紧逼,不知发生何事的柳生快步走上前,才发现这个男人是苏云卿,穿着一身紫金绣线衣袍,头发绾得格外不正经,松松绑了个马尾样的,头上还翘着两三根碎发,摇着折扇,手里还拿着一株木芙蓉。
      那是符老仆好不容易栽出来的,怎么这人如此不知礼数。柳生脸色更差,还没等侍女脸红地跟他解释,柳生直接走上前,跟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笑面相应的苏云卿对峙:“如果苏公子来府上是为了调戏良家妇女,那我劝你还是快些回去吧。”
      苏云卿愣了一下,然后才发觉这人是在维护小侍女,噗嗤一声,笑出来:“我想你定是误会了什么?我随父来府上做客,擅自走人可算不上什么教养。然后,是方才这位姑娘在这儿摔倒了,我来这看看,然后帮了她一把,算不上调戏吧?”
      柳生听完还是一副不相信他的表情,略微瞥眉,嘴唇几乎抿成一条线,他想这人怎么脾气差成这样,后来才发觉柳生面对人几乎都没有什么好表情。
      苏云卿看了看手中的花,再看柳生停留在这花上的视线,解释道:“我知道我在京城的风评向来不是很好,但我真的不是会随便辣手摧花的人啊!是这位姑娘摔倒后把这枝干压折了,这花才落在地上。”
      柳生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把苏云卿问得都不自觉心虚起来,他才转头问:“秀春,他说的是真是假。”
      秀春的脸几乎都红透了,含着哭腔说:“是的少爷,正如苏公子所说。方才公子想背我去石凳上坐,我觉得这……不怎么好,所以刚才、才……”
      苏云卿插上一句:“原来你叫秀春啊。秀春姑娘,你们家的公子看样子经常苛责你们,不如来我们苏府做婢女?薪水颇丰。”
      柳生想不懂这人怎么开口就是让人觉得一头雾水的话,白了他一眼,叫来一个拎着茶壶的小厮,让他领着秀春去找大夫开药,自己继续跟苏云卿对话。
      “苏公子,方才没来得及介绍,我叫柳生。”
      “我知道你啊。”苏云卿微微仰着头,笑道,“你是这些年才搬来京城的吧?可我几乎都没怎么见过你?”
      “如果公子说的是游仙楼这类的地方,自然见不到我。”柳生疏离回道。。
      苏云卿也不恼,继续说:“这我自然清楚不过,毕竟我是个臭名在外的纨绔公子啦,所以大家伙说的也不错,我确实喜欢在游仙楼玩,不过我也不是每次去那都是去嫖。”
      “事实上,我只是去见我心爱的人!”他义正言辞。
      柳生觉得这人很奇怪,看来书读得不多,人也有些问题。
      见他不说话,苏云卿挠了挠头,看了下手里的木芙蓉。
      “算个正式结交?”苏云卿把手上的木芙蓉递给他。
      当柳生回过神来,夜色渐深,此时已近午夜。
      苏云卿啊了一声,松开了一直握着柳生的手。
      柳生错愕了下。
      他转回头:“现在太晚,我要回去了。”
      柳生急忙问:“你去哪?”
      “嗯?”苏云卿歪了下头,说,“自然是回船上。”
      柳生扯住他的衣角,一脸严肃。
      “你不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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