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意外（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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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晖赶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就是这般惊悚场面：杨拙姿势扭曲地倒在地上，血肉模糊伤可见骨，几乎不成人形，惨不忍睹。他伸出手臂穿过杨拙的腋下和膝弯，小心翼翼地把杨拙横抱起来，拔腿就向自己的宿舍狂奔。
十五分钟前，他在自己的脑海里一口气狂喊了十几遍89429，把全部身家兑换成了“关闭系统支线任务”的时间，急匆匆地往山下的学院正门口跑。他唤醒元灵开启强化武技狮心焱，恨不得多长两条腿，生怕多耽搁一秒。
杨拙很瘦，钟晖的手臂搂在他嶙峋的脊背上，都觉得有点硌得慌。一路颠簸，直到钟晖一脚踹开单人间宿舍门把杨拙面朝下放到床上，他也没有半点反应。钟晖差点以为杨拙就这么死了，试了试还有鼻息才松了口气，把储物戒里所有伤药一股脑倒了出来，只挑出其中最顶级的几种。
杨拙身上的衣服全被赤色浸透，跟皮肉黏糊成一团。钟晖捏着药膏看得心惊肉跳，脸都皱成了苦瓜，愣是找不到地方下手。只好先接了热水打湿毛巾，融化结块的污血，再剥开多余布料，最后敷药。
真造孽。钟晖在心底叹了八百次气。还是他亲自造的孽。如果没有那劳什子支线任务，他一定会慧眼识珠地投资男主当一回伯乐，绝对不是一会儿唱白脸一会儿唱红脸折腾别人。
钟晖下手不敢重，热水变凉就换，来回倒了三四桶，毛巾也报废两条，满屋子挥之不去的腥甜铁锈味道。好在杨拙昏得很死，除去孱弱的呼吸和微微颤动的眼睫，简直就是一具尸体，否则他还要考虑万一杨拙疼醒了该怎么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
等钟晖满头大汗地处理好杨拙的伤势，已经将近子时。他摊开左手，掌心皮肤上浮现的阿拉伯数字闪烁着薄薄一层蓝色荧光，不断跳动，提醒他自由活动时间倒计时。
0：15：41
0：15：40
0：15：39
......
钟晖放松下来，倚着床沿滑坐在地，脚边散落着方才情急倾倒出来的一堆瓶瓶罐罐。他意念一动，正准备全数收起，却突然瞥见地上隐隐约约透出的一抹淡紫色。
恍惚间，杨拙做梦了。
梦见静思湖湖水冰寒刺骨，淹没幼小的他，无情朔风将挣扎呼喊卷入湖底。
梦见沙场秋风萧瑟，孟停云美目含泪，咬牙将短剑寸寸送入他心口。
梦见魔族军众节节败退，“景”字旌旗猎猎飘扬之处，雷诚挥刀亲手斩断他头颅。
梦见方家密室里，方梦雅与他紧紧相拥，暗门顷刻间翻转，黄沙簌簌倾泻而下。
梦见薄纱幔帐十里红妆，戚霜降巧笑嫣然，交杯酒缠绵，他入喉却苦涩断肠。
梦见一世又一世，钟晖冷嘲热讽，谩骂殴打，百般羞辱折磨，永无宁日。
梦见一双温暖有力的手揽起他破败的躯壳，在他脖颈间轻轻扫过，系上一串微凉的长链。
......
杨拙猛地睁开双眼，下意识摸向胸前，果真摸到一条细细的铁链。他毫不犹豫动手摘下来，发现铁链末端坠着一只紫中透黑的衔尾蛇环。
蛇？月曜石？杨拙眯起眼睛拎着铁链仔细打量。借着蒙蒙亮的晨曦，他环顾四周，竟像是瀚海学院礼堂之外的绿地。
直到此时，剧烈的痛楚才从四肢百骸回流至脑海。但杨拙明显感觉到这痛楚中暗藏隐秘的麻痒，是伤口已然开始愈合的征兆。
不是梦。的确有人救了他，给他用了极好的药，留下了一条似乎意有所指的项链，还把他送到了理论上最早有人经过的地方。
杨拙第一反应是为什么要做这些事。现在的他烂命一条，分明毫无利用价值，恐怕还抵不上这铁链子值钱。
救他有什么意义？
随后才开始思考，是谁做的。
瀚海郡地处景国腹地，绝无魔族渗透的余地；即使真有万万分之一的漏网之鱼，也不可能认出尚未觉醒血脉的他。
所以，是谁？戚霜降？孟停云？方梦雅？雷诚？或是其他什么人？
最让他在意的，是这个莫名其妙的项链。月曜石雕刻的蛇...是巧合么？如今世上知道黑煞吞云蟒乃水暗双属性元灵的人，应该唯有他自己才对。
杨拙毫无劫后余生的喜悦，反倒拧紧了眉头。他总直觉这一世有太多微妙的异样，却说不出来违和感具体在哪。但似乎，并没有太坏的事情发生。
起码他还活着。
蛇环吊坠被他攥在手心里捂得温热，杨拙眼睁睁地盯着月曜石的紫色在日光下渐渐褪去，手指张开又合拢，握紧又伸展。
沉默良久，杨拙缓缓把项链系回了颈间。
瀚海学院开学典礼伊始，钟晖偷偷回头瞥了一眼礼堂后方，瞄见杨拙和几个负责清扫的杂工一起站在角落，悬着的心才算是放下了。
昨晚实在兵荒马乱，钟晖时间紧任务重，思来想去决定把杨拙扔在最有可能刷新出戚春来和戚霜降的任务点——学院礼堂外。而现在杨拙能待在这里，就说明他的选择是正确的。
钟晖不由得想起穿越前的经典笑话：虽然代码写得乱七八糟，但恰好能正常运行。
虽然剧情走得乱七八糟（并且推进方式太过丧心病狂泯灭人性）但好歹结局回到了正轨。
最终，杨拙还是像《天玄至尊》所写的一样，留在了瀚海学院，向三年后那场翻天覆地的秘境试炼走出第一步。
天玄大陆，创世神劈开混沌，滴落的神血化作天地间游离的秘境，蕴藏无数生机。绝大部分秘境行踪不定，神出鬼没，如同桃花源的传说一般虚无缥缈。极少数秘境扎根在崇山峻岭江河汪洋中，周期性地出现和消失，仿佛呼吸一般。这样可寻规律的秘境被称为“神息秘境”，是无价的国宝。
在瀚海学院倚靠的三座山峰中山势最高的中央主峰碧水峰，便有神息秘境栖息。约五年开启一回，持续十余天。数千年的历史记载中，碧水神息秘境始终是景国境内最广阔、最安全的秘境，也是瀚海学院的最大依仗。
而杨拙，也是在碧水神息秘境中得到机遇，觉醒魔族血脉，平步青云的。
与穿越前钟晖对开学典礼的印象不同，瀚海学院一切从简，下发过校服、学生徽章和一枚低阶储物戒后便结束了。低阶储物戒里放了生活用品和一小袋铜币，是为家境普通的平民学生准备的。钟晖当然用不到，倒是想起了杨拙。
讲台上的戚春来清了清嗓子，和蔼道：“新学子们，欢迎你们来到瀚海学院，我是瀚海学院的院长，戚春来，元灵溟海鲲，八十九级水系元主。”
他的声音苍老浑厚，不失威严。没有扩音设备，却像水一样自然地在偌大的礼堂内流淌，有一种让人心情宁静的神奇力量。
“你们要上的第一课是，牢记，并用心感悟瀚海学院的校训。”
“海纳百川，包罗万象。”
“不要以为校训只是劝诫你们要有宽阔的眼界和博大的胸襟，更重要的是，你们要学会探求自己的内心，学会和灵魂的守护神心意相通。”
“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
“每个人的灵魂所栖之处，便是最小的小世界。”
“你的意志、你的记忆、你的感情、你的自我，都会在灵魂小世界中具象地显现。”
说着，戚春来抬起右手，手腕青光一闪，一面漩涡状的巨大银色水镜凭空浮现在他身边。
“此为芥子观心镜，注入元力后，镜中会映出唯有你自己能看清的灵魂小世界景象。芥子观心镜，一人只能使用一次。这将会是你此生仅有的机会，看清你的内心。”
“当年我还是学生时，从镜中窥见了一片蔚蓝清澈的无垠大海，而溟海鲲，正在那海中自在的畅游...”
回忆起往昔岁月，戚春来感慨万千。他望向礼堂中的近百位学子，问道：“你们谁想第一个尝试？”
他话音未落，戚霜降和雷诚已经同时窜了起来。雷诚看到戚霜降，挠了挠头，龇牙咧嘴地憨笑道：“那俺就当第二个吧！”
戚霜降如愿以偿站到了芥子观心镜前，背对着台下众人，她伸出纤纤玉手，轻轻贴在水镜上，只停留了不到半分钟便松开了。
“你看到了什么？”戚春来问。
“我...”戚霜降侧过身，又望了一眼水镜，“我好像在深海里随波逐流，四周一片漆黑，过了很久才出现了一点亮光。我拼命地向亮光游去，但当我靠近亮光时，亮光突然把我包裹住了，很温暖，很柔软...是我的元灵银砾水母吗？”
她的语气玄之又玄，不免让底下一众年轻学生躁动神往，跃跃欲试。他们纷纷排队到水镜前，好奇地将手贴上去，随后带着或迷茫或激动的神情离开。
钟晖早在《天玄至尊》里看过相关的描述，他的小世界景象是燃烧的草原，烈鬓白狮正在奔跑捕猎。此刻反倒显得有点兴致缺缺，一直等到所有人结束后才上前。
钟晖的手掌一贴上去，就仿佛被芥子观心镜的镜面紧紧吸住，微凉的湿润感渗入皮肤，水镜那缓缓流转的漩涡仿佛有摄人心魄的魔力，刹那间令他恍神。待他反应过来时，脚下早已不是瀚海学院的礼堂。
狂风肆虐，炙热蒸腾，汹涌燃烧的焱焱火海咆哮着滚滚向前，直到燎原赤焰与天边的无穷白昼相融一色。纯白苍穹之下，耀眼日轮高悬，慷慨洒落下灿烂的辉光，为烈火铸就的阿鼻地狱镀上神圣的金芒。
火海中，烈鬓白狮正向太阳的方向恭敬地跪趴俯首，姿态宛如一只温驯的大猫。红白相交的地平线处，一声嘹亮高亢的长啸使得整片火海为之一震。不见其影，只闻其鸣，清越凛冽，通贯天际。
昆山玉碎凤凰叫。
钟晖猛地回神，踉跄着后退两步，被一只大手接住才稳住了身形。
竟然是戚春来，他沉声问钟晖：“你看到了什么？”
“我，呃，我看到一片燃烧的草原，烈鬓白狮一直在奔跑着捕猎，我去追，追着追着就看不到了。”钟晖平复了一下呼吸，说道。
出于本能的危机直觉，他选择了隐瞒真实的小世界图景。
“......”戚春来叹息一声，“你回去坐好吧。”
钟晖如蒙大赦，一溜烟回到原先的座位。戚霜降立刻凑过来，神神秘秘地悄声问：“你真的只看到了你说的那些景象吗？”
“当然了。”钟晖点头。
“可是我怎么觉得好像没那么简单？你知道你在那愣了多久吗？将近半刻钟哎！其他人，包括我，应该都只有二三十秒吧。你到底看到什么了？偷偷告诉我嘛，我一定不跟爷...不跟院长说！”戚霜降眨巴着水灵灵的杏眼看向钟晖，连珠炮似的滔滔不绝道。
女人的直觉也太准了！钟晖打着哈哈继续装糊涂。戚霜降见他坚持，也不再盘问，只是有点气鼓鼓地扭过了头。
冷静下来以后，钟晖的心绪一团乱麻。
他在芥子观心镜中看到的绝不是属于“钟晖”的灵魂小世界。
炼狱般的火海，夺目的纯白日轮，烈鬓白狮向正体不明的另一生灵甘心臣服，还有耳畔响彻的震慑心魂的长鸣。
他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意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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