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短缺》红尘不到

1、无始无终

　　当我再次被送进这个冷白色、没有一丝人情味的小房间里时，我已经极度混乱了。
　　眼泪湿了半张脸，一片慌忙中，有人拿起针管扎向我，然后我便再无知觉。
　　再度睁开眼，便是平静空洞的天花板。而他们说，我得了一种病，叫记忆短缺症。我常常隔一段时间就会忘记之前发生的一切，当我发病时，我会十分警惕，这种警惕源于对周围环境的陌生。但时不时的，我也会想起一些曾经的记忆。
　　每次发病，我都会被人送进这里，虽说这个小房间没有一丝温度，但却也使我稍稍放下警戒。
　　这次的情况比较严重，我忘记了我是谁。
　　正当我愣坐在床上苦思冥想得头痛时，白色的小门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轻轻推开，进来了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
　　他戴着副银框眼镜，看上去清清冷冷，却被那热切的眼神出卖。
　　他似乎很担心我。
　　可随即，他便成了面无表情的状态，走到我面前，问道：“感觉如何？”
　　我如实回答：“我不记得我是谁。”
　　他皱起眉头，抿了抿唇像是在隐藏什么情绪。
　　我不解的冲他歪歪头，他回给我一个淡淡的笑。
　　发病后的我洞察力总会很强，我此刻也能体会到他的无奈。
　　沉默良久，他叹了口气，“留下观察，我是你的主治医生。”

　　——

　　夜晚，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开始想到底发生了什么，尽管我什么也没想起。
　　算了，累了，睡觉吧。
　　我闭上眼，坠入了一个离奇的梦境。
　　学校操场上，一个相貌不凡的男生坐在椅子上看书，哪怕是一动不动，也美成了一幅画，引得来回的少女侧目关注。
　　倏然，一个少年跑向他，嘴里喊着什么，我听不真切，好像是……“林”…？
　　接着，林仰起头，笑着望向少年，薄唇轻启：“你来啦……庭。”
　　阳光洒在林的镜框上，耀眼极了。
　　我愣了一下，随即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疼痛感，疼得我喘不上气，不自觉的跪倒在地。我捂着胸口，不断锤打，却也无济于事。
　　林和庭向我走来，直直穿过我身体的一瞬间，泪珠夺眶而出。
　　随后，梦便醒了。
　　我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呼吸，颤抖的双手不停地抹脸，却也止不住眼泪。
　　良久，我才缓过气来。
　　窗外，夜像泼洒出的稠密的墨水一般，一望无际的黑，一眼看不到边。
　　左右睡不着，我便穿上拖鞋，悄悄出了房门。
　　原来，这里不是医院啊。
　　我下了楼。一楼的客厅很大，桌子上摊着一本病历和笔记，好奇心使我走向它们。
　　病历本上赫然写着：“楚庭，记忆短缺症”。
　　楚庭……似乎是我。
　　旁边笔记本的封面上同样写着一个名字，笔锋凌厉，干净利落——林深。
　　突然，一只手飞速抽走了桌子上的东西，我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竟是我的主治医生。
　　他皱着眉头，“你在这干什么？怎么不睡觉？”
　　我愣愣的看着他，半天没反应过来。
　　林深。
　　这个名字在我脑中挥之不去。茫然良久，我才冲他笑了笑，呢喃一声：“原来医生也姓林啊。”
　　他一怔。
　　“听话，上楼睡觉吧，已经很晚了。”他说。
　　“哦。”我又乖乖回到房间。

　　——

　　第二天一早，我晕晕乎乎的下楼。医生居然已经在楼下收拾桌子摆早餐了。
　　他抬头看见我，目光被什么意味不明的神情闪了一下。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大步向我走来。
　　“没有，就是……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闻言，他微微舒了口气，表情缓和不少。“来吃早饭吧。”
　　我点点头，坐在他对面。
　　医生表现的十分自然，他本身又长的好看，我几乎快要移不开眼，以至于迟迟没有动作。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笑了笑：“你不吃？”
　　我被他这一个笑容恍了神，莫名觉得温馨与熟悉。医生见我傻傻的不知道该干吗，又笑了一声。
　　我的心口却倏然剧痛，眼前的一切景物都变得模糊不清，晃动起来。我只能死死咬祝下唇，却还是抵不住痛苦，倒了下去。
　　最后一眼，是医生慌张的脸。

　　——

　　又做梦了啊。
　　还是那两个少年，林与庭。相比于之前，林似乎成熟了许多。庭却还是没心没肺，见到林便冲过去扑了个满怀。
　　林让他坐在椅子上，自己拿出了画笔，又随手拿了个笔记本，开始在本子上一笔一笔的勾勒出少年的笑颜，笔尖一起一伏，画的认真。
　　我盯着他手里的本子，只觉得无比眼熟，却如何也想不起来什么。

　　——

　　我睁开眼，医生就坐在我的床边。
　　“怎么样？！”他显得有些激动。
　　我无力的摇了摇头，“不记得。”甚至还忘了很多。
　　话音刚落，我清晰地看见医生的身形抖了抖。
　　他又问：“那你记得我是谁吗?”
　　“我的主治医生。”我说。
　　医生看着我的眼睛，眸中的光亮一点一点暗淡下去，最后还是沉暗得像一片深海。

　　——

　　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
　　应该已经过了很久了吧。
　　现在的我只能靠便利贴来记事了。
　　我觉得好累好累，终于还是决心闭上了眼。

　　——

　　林和庭吵架了。
　　昏暗的房间，压抑的氛围，碎在地上的玻璃杯。
　　林被推到门口，头发很乱，湿发贴在额前，分不清脸上的是汗还是泪。
　　庭缩在墙角，抱着自己的膝盖，身体止不住的发抖，眼泪也停不下来。他一边抽啜一边不停地说：“你走吧，你快…快走……我求求你，别管我了，快走……”
　　林沉默着，双手用力握拳，指尖深深陷进掌心，留下鲜红的痕迹，他半晌才开口：
　　“可我不会忘了你。”

　　——

　　我越发记不住事了。基本上我都处于昏睡状态，清醒的时间一直在缩短。

　　——

　　庭哭了，哭得很凶，他死死拽着林的衣领，吼着“我是谁”。
　　林强忍着眼泪，眼角泛红，轻轻安抚着怀里的人，擦拭他的泪。庭却甩开他的手，颤抖着声音又问了一遍。
　　林终于绷不住情绪。

　　——

　　梦醒后，我猛地下床冲向卫生间，过程中不小心碰倒了床头放的一杯水，杯子摔在地上，炸裂开来，竟像一只绚烂的烟花。
　　巨大的声响引来了医生，他冲进房间。
　　而那一刻，我看清了镜子里我的脸。
　　头疼欲裂。
　　我控制不住地大叫起来，崩溃地用头撞击墙面，泪水混着鲜血晕染一片，宛如盛放的彼岸花。
　　医生冲过来紧紧抱着我，死命将我按在他怀里。我看着他的脸，心生疼。
　　我好似都明白，却又什么都记不起来。
　　眼前这个人，他不该是这样。
　　他的眼里夹杂了太多情愫，复杂得叫人读不懂。
　　许多东西涌进脑海，杂乱无章，我被撕扯得血肉淋漓。
　　他缓缓低下头，吻去我眼角的泪。
　　他的唇边沾上了些许血迹，我想抬手帮他擦掉，却还是再次没入一片黑暗……

　　——

　　少年趴在那个人的腿上，倏然翻过身，抬头勾了勾对方捏着书页一角的指尖，问：“我到底是谁呀?”
　　那人愣了愣，指尖清扫过少年的脸颊，他俯下身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吻，目光好似洁白月光下的湖面，温柔无波，是星星坠入的三千里光景。
　　细风穿堂，他薄唇微动——
　　“我的爱人。”

　　——

　　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我起身下床，拉开窗帘，霎时，房间被光明笼罩，热烈的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
　　走下楼梯，医生坐在沙发上看书。
　　我不自觉顿住脚步，竟不忍打扰那个像是身处在画中的人，不忍打破这份岁月静好。
　　医生注意到了我，有些惊喜：“你今天醒这么早?”
　　我冲他笑着点了点头，随即便被桌子上的一张便签吸引了目光。
　　——买巧克力。
　　哦，想起来了，今天七夕。
　　“那个……你的病……”他突然开口，眉头紧皱，“我现在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只能跟你联系更好的专家。”医生担忧地看着我，满脸自责。
　　“没关系，你尽力了。”我笑笑。
　　他又叹了口气。
　　我连忙转移了话题：“你可以带我去超市买巧克力吗？”
　　“好，”他应道，又叮嘱几句，“你别乱跑，要紧跟在我身边。”
　　“嗯嗯。”我乖巧点头。
　　医生起身去拿钥匙，我叫住他：“林医生。”
　　他原本轻快的步伐猛的一动顿，面上却仍故作轻松：“……嗯？”
　　“林深先生。”
　　“……”
　　“请问，你介不介意和我继续谈个恋爱？”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