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腔几勇》率梨

14、我早就见过你

　　周日下午，学生返校。由于学校周日晚上不提供晚餐，学生们经常在进校前在门外的小摊贩那里买个手抓饼，无一例外，唐椿也是常客。

　　不过那天唐椿坐车晚了三十分钟没赶上摊贩的摊，她看了眼空荡荡的摊位，匆匆忙忙进了校门，终于卡着点进班。

　　自习放学，唐椿在路上走着，谢世杰走了过来，递给唐椿一个煎饼果子，说：“给，你没吃饭吧。”

　　唐椿有些吃惊，“你怎么知道？”

　　谢世杰：“我看到了。”

　　唐椿有些不好意思，“你吃吧，我去买零食。”

　　谢世杰说：“我吃了一个，这个给你。”

　　唐椿推脱：“不用。”

　　谢世杰直接把袋子塞在唐椿手里，“再不吃就凉了。”

　　唐椿只好接住，笑了笑，胃里发出的饥饿感闻味而来，尴尬地看了看谢世杰。

　　谢世杰挑了挑眉：“快吃啊！”

　　唐椿不好意思地“哦”了一声，打开了袋子，吃了起来。

　　吃着吃着，唐椿红了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谢世杰跟在她旁边，听到她小声抽泣，脚步立刻停了下来，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喊住了前面默默走路的唐椿：“唐椿，对不起。”

　　唐椿恢复了理智，用袖子抹了抹脸上的泪，困惑地问：“你说什么对不起啊？”

　　“煎饼果子，我忘了你爸他……”

　　唐椿脸色一震，像是被发现了什么秘密，不安地看了谢世杰一眼，目光落在手里的煎饼果子上，夸了一句：“真好吃！”，然后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来不及咽就咬下一口。

　　“其实我早就见过你。”

　　唐椿停下口中咀嚼的煎饼果子，疑惑地看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初一你在市医院配眼镜，我也在。”

　　记忆犹如波涛骇浪从远方侵袭而来，唐椿最后一次见到爸爸就是在他陪着她配眼镜的那一天。

　　那个让她莫名感到厌恶，难受的一天。

　　如果真的有预兆，那天是她最珍贵的记忆，也是她最不愿想起的记忆。

　　有时候她在想，如果自己不向爸爸提出去市区配眼镜，那爸爸会不会就不会出事，她现在或许会很快乐。

　　她一直在懊悔。

　　“我记得你在医院迷路了，你爸在找你，我还记得你说包子不好吃，你爸又下楼给你买了煎饼果子……”

　　唐椿听着，眼泪哗哗往下流，她已经来不及思考这突如其来的重逢的缘分，她只知道，那些关于爸爸的记忆，都被她用一块冰凉入骨的锁在脑海里封存。原来，锁并不牢靠，她一直都没忘，那天所有的记忆，从她吃第一口煎饼果子的时候就浮出了水面，她试图埋在心底的，最痛苦，也最温暖的回忆，就这样浮出了水面。

　　那个熟悉的味道，第一次吃煎饼果子的味道，父亲傻傻地以为她真的不爱吃包子跑了五楼给她买回来的，煎饼果子的味道，她怎能忘啊。

　　“唐椿，我很羡慕你。”半天，谢世杰扯了扯嘴角。

　　唐椿吸了吸鼻子，不明白她有什么好羡慕的。

　　他平视着前方，讲起了他的故事：“小时候，我喜欢画画，我妈说画画没用，给我报了书法兴趣班，说对我学习有用，写字好能给卷面分加分。”

　　“他们从我出生就开始为我的未来作了规划，什么时候上小学，在哪里上学，上哪所高中、大学都已经给我规划好了，甚至早饭吃什么东西都是固定的。”

　　他哼笑了一声，“而我，是被动的执行者，我从来没主动掌控过我的人生。”

　　唐椿听了这一大段，心头一阵诧异，刷新了对谢世杰的认知。她从来没想过大家眼里的学霸也有烦恼，她开始同情起谢世杰来。

　　“你父亲没强迫你吃包子，还给你买了煎饼果子，这是我父母永远都做不到的。”说完，他温柔地朝她笑笑，却难掩眸子里的哀伤和失落。

　　“你父母对你不好吗？”唐椿突然问出一句。

　　“他们在用他们以为为我好的方式对我。”

　　唐椿突然想起他以往的处事风格，全都对上了，他踢球时防御的姿态、班级永远都是前三，写的一手好字，哪怕被夸奖，都是一副严肃的样子，他谨慎的性格，都在说明一个问题，他在稳定产出，就是为了活成他父母期待的模样。

　　唐椿感到悲哀，难道他是工具人吗？父母有什么资格这样对他。

　　就因为生了他，就可以随意安排他的一生吗？

　　可他还在坚持他喜欢的事情——画画啊。这是他唯一的护城河吧。

　　“但你不是也在坚持画画吗？”

　　“你知道人生的最大的痛苦是什么吗？”

　　唐椿摇摇头。

　　“爱而不得。”他继续解释：“你喜欢的事情没天赋做好，你不喜欢的事却很擅长。”

　　“你画的挺好啊，很精致。”

　　“那都是努力练习的结果。而真正的天才作画，靠的是领悟力。”

　　“你还记得我上次画的那幅画吗，我从来没想过在山后面加一束阳光，我没有画画的悟性，而你很有画画的天赋。”

　　“我？我简笔画画成那熊样，你说我有天赋？”唐椿不可置信。

　　“不，你很有作画的悟性，这个才是道。练习是术，是时间问题，如果你想，你也能画的好，但是悟性这东西是学不来的。我一直觉得画画不是模仿的艺术，而是创造的艺术。”

　　唐椿似懂非懂，不再纠结，重新回到那个话题：“可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啊，如果你父母不这样做，或许你现在就不是学霸了。”

　　“或许吧。”他停了几秒，“不过我希望将来有一天我能自己做选择。”

　　“你一定会的！”唐椿心情好了很多，甚至有些兴奋。

　　“看来我们还真是有缘啊，你那么早就见过我了。”唐椿感慨万千，她没想到还有人记得三年前的未曾谋面的陌生人。

　　“诶，唐椿，你释怀了吗？”

　　唐椿知道他说的是她的家庭，反问他：“你呢？”

　　“我，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话！”

　　“我遇见你之后，就释怀了。”

　　唐椿：“？”

　　谢世杰少有眼前的模样，温吞吞地，眼里增加了几分认真：“真的，因为你身上有我向往的东西，我一看到你，那些不快乐的事就消失了。”

　　唐椿感觉脸有些发烫，她没想到谢世杰能说出这种话。

　　“哈哈哈，原来我这么厉害啊！”唐椿挠着脑袋，用自夸化解尴尬。

　　“哈哈哈，我早都跟你说过了！”谢世杰笑了，咧嘴笑了，没了课堂上的拘束和不苟言笑，她看到了真实的他。

　　真好。

　　唐椿停了下来，也认真的跟他交心：“我也释怀了，因为这个煎饼果子，谢谢你！”说着同时把煎饼果子的袋子抖了抖给谢世杰看。

　　“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让过去过去，未来才会来。”唐椿的眼睛里亮亮的，像是站在午后的海边，被波光粼粼的海面映衬的，温和且烂漫。

　　“说得好！作文素材，我记脑子里了。”谢世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打趣道。

　　“呃……还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学习的机会啊！”

　　“哈哈哈……”谢世杰开怀地笑了。

　　两人不知不觉走到女生宿舍门口，唐椿转身刚想说：“那我进去了。”谢世杰突然开口，“唐椿，王子阳早就不犯头痛了，你跟他在一起吧。”

　　唐椿没反应过来，“啊…，我先上去了。”说完带着擂鼓般的心跳声，溜上了楼。

　　唐椿回到宿舍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陷入了沉思。

　　她觉得今天真是个奇妙的一天，她和谢世杰的对话一下子把她拉回过去，又安全回来。这感觉，像是经历了一场穿越。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事，但因为我们在这蹩脚的象牙塔里相遇、重逢，所有的心事都不再孤单。一个人的心事可以变成两个人的心事，两个人的心事变成一群人的心事，心事相同或相似，是不是就能像消消乐一样抵消，消失了呢。

　　唐椿一直以来压抑着对父亲的思念、悔恨，一直以来她都不敢松懈，于是努力用生活中的琐事来填满自己，试图隐藏那段记忆，可是今天，她第一次觉得，说出来也不错。

　　唐椿回忆起谢世杰对她说，“我一看到你，那些不快乐就消失了。”不由得感到脸颊发烫，她不自觉的勾了勾嘴角，觉得自己真是个不错的人。

　　然后又想到谢世杰最后跟她提的“建议”，她觉得这个“建议”是阴谋诡计，想劝和游说她，不能上当，不能上当。她摇了摇头，坚定地轻声嗯了一声，才安心的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