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月》云也X

5、灰狼

　　苏林想去找他的三个室友汇合，但却被一旁的彭丘拉着往树林里蹿。

　　“别走太远了，要是找不到回来的路可就麻烦了。”苏林犹豫地看着蹲在原地的人们，心中浮起一阵不太妙的情绪。

　　“我记忆路的能力很好的，你跟着我就不会丢。”彭丘紧紧地拉着苏林的手腕，像是真的怕把他搞丢一样，向着丛林深处缓缓前进。

　　他走在苏林身前，苏林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隐约中听到了一声冷笑。他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盯着前方这个高达英俊的男生，他却也想不到什么理由让他会害自己，所以还是跟着他走着。

　　反正我有超能力，我又怕什么呢，苏林心想。

　　走了一段路之后，苏林看见三三两两的人停在了不远处的地方，都没再敢往里走，于是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别再进去了吧，他们都停在外边了，我们再进去估计真的不好找路了。”

　　“你是在质疑我的能力还是你太胆小了？”彭丘勾起一边嘴角，语气有些咄咄逼人的样子。

　　“都没有，我只是怕……”苏林看着他那副样子，有点为难地说。

　　“那你还是怕了嘛。”彭丘像是嘲笑一般都口气说。

　　苏林心里缓缓升出一股怒气，明明自己和他也没多熟，他偏要死皮赖脸地缠着自己，于是没好气地说：“你到底要做什么，进林子里要干什么？”

　　“你知道为什么这座山叫做千轮山吗？”彭丘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换了个话题道。

　　苏林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自己这个问题，皱着眉摇摇头。

　　“听说，这座山林深处的树木似乎生长了一千年，所以叫千轮山，越往里面走，灵气越重。”说到灵气的时候，彭丘扭过头盯着苏林看了看，似乎想确认一下他的表情，但似乎没有看见预想中会露出的惊喜，于是又转回了头。

　　苏林被他莫名其妙地盯了一会儿，越来越搞不懂面前这个男生是想要做什么，于是又问了他一句：“所以你是想看看千年的树是什么样子？”

　　彭丘带着笑意说：“难道你就不好奇它长什么样子？”

　　苏林说：“一般般。”但他还是乖乖地跟着彭丘往里面走了过去。

　　高耸的树干摇摆着枝叶，将被云层蒙住了一层的柔和的阳光搅碎。

　　苏林撑着身旁坚硬的树干，发现越往里面走，树干便越粗壮，似乎真的是因为树林里侧的树龄更大，大自然的灵气也更重，苏林感觉到似乎有股温热的细浪缓缓流向自己。

　　他深呼一口气，似乎这股热浪便来的更加明显，他感觉之前爬上山时腿脚的酸麻在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轻盈的力量，似乎萦绕在他的周围。

　　他想起古书上的话语：巫师的力量来源于自然。能在自然中汲取到更多力量，就能更快发掘出自己的天赋。想到这里，苏林暗暗决定要将这片树林作为自己修养历练的灵场，并且更加自信接下来的路途中不会出现什么危险，就好像这片树林是他的主场一样。

　　走到了树林的深处，已经完全看不到了其他人的踪影。耳旁只剩下微风拂过树叶，和脚下鞋跟与碎石发生碰撞的声响。

　　“你在这里等着，我先去找个地方上个厕所。”彭丘终于松开手，又拍了拍苏林的肩，朝着另一个方向远去。

　　这已经算是接近树林最深处的地方了，一颗颗粗壮结实的大树的根部在地下盘根错节，偶有几块根部破土而出。藤蔓在土地上像是形成了一方地毯，又从地面顺着树木枝干不断攀爬着向上伸展直至目光无法触及。左后方不远处凸起了一座小山丘，山丘上立着几块大大的石头，山丘后的模样只有绕过去才能看到，形成了一块天然的隐蔽区域。

　　苏林摸了摸被彭丘紧握住过的腕部，心想着这人力气可真大，腕部现在还有些酸疼。他看着渐渐黯淡下来的阳光，和周遭一颗颗挺立的枝干，打算趁着彭丘不在，稍微练习一下这两天发掘出来的魔法。

　　他选定了不远处的一根折下来的树枝，朝那方向伸了伸手，树枝却没有移动。他再尝试着在心里默念让树枝过来，果然，树枝“嗖”地一声以破风之势飞到了苏林的手心里。

　　苏林看着握在手心里的树枝心生欢喜，他拿住树枝的末端，当做教棍一样面对着面前的空气开始了自导自演：“苏大魔法师此时要传授尔等一份独门秘籍，叫作隔空取物，请各位同学稍安勿躁。”

　　说着，他看向地面上的一片树叶，把它想象成了一个不听话的学生似的说：“这位同学，你怎么不听话？不听话的小巫师可是会被烧死的呦……”他用手里的树枝猛地朝那树叶一敲，忽然，当树枝触碰到那树叶的那一刻，树叶上开始冒出火光，立刻燃烧了起来。

　　苏大魔法师本人则是大张着嘴巴愣在了原地，还没来得及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便忙不迭地踩灭了火，要是整片林子烧了起来他的灵场可就不保了。

　　就在苏林自娱自乐玩得不亦乐乎的时候，一双明亮如星的眸子在树林和小山丘的遮挡下若隐若现，直愣愣地盯住苏林的后背，仿佛正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

　　苏林正在练习更远程的隔空取物时，忽然听见身后远远地传来男生的一声惊呼：“救命啊，有狼！”

　　苏林闻言一惊，猛地转过身，双目似乎要瞪出眼眶一般，强压着心中的震惊与忐忑，放缓着步子，朝着那声音得方向走了过去。

　　那声音是从山丘之后不远的地方传来的，苏林走到那块山丘处，发现山丘上的一块石头尖锐处出现了血迹，而正当他要小心翼翼地绕过去时却又感觉脚下的土地质感发生了不同。他抬起脚后，发现了一定黑色的鸭舌帽，上边印着或许是苏林刚留下的脚印。

　　糟了，苏林心想。

　　这不就是彭丘戴在头上的那一顶吗，去上个厕所难道还会摘帽子？肯定是遇到……苏林摇摇头示意自己不要再往下想去想。

　　他虽然才和彭丘认识不久，刚刚也的确对他的行为有些不理解或是生气，但他不可能会对一个活生生且可能会遇到危险的人不管不顾。

　　他捡起彭丘的帽子，手心冒出来的冷汗沾在了帽子上。他极力平复下了自己内心的恐惧与不安，顺着那个声音走过去，细细听着那人逃跑的脚步声，一边顺着方位寻找那个发出尖叫的人，一边注意着自己的身边有没有什么异常。

　　他顺着声音走了有些时候，似乎那人有些迷失了方向，但最终依旧是出了这片树林。

　　不久，苏林也顺着道路摸索了出来。一出来就看见那人魂不守舍地抱着膝盖窝在一块大石头一旁，身上的汗水把衣服打湿透了。

　　领队老师快速走了过去问他看见了什么，那男生一脸惊恐地说：“林子里边，有头狼，”他咽了咽口水，喘着粗气继续道：“体型像只成年老虎一样大，正常的狼哪能长这么大。”他拿手擦了擦自己出的汗，接过了同伴递过来的水。

　　“我们在林子里玩的时候我突然想去上个厕所，但这又没有卫生间，所以我就想着找个有遮挡的地方，我当时就看到了有个小山丘下边，我觉得挺好，走近了之后才发现那只灰狼蹲守在那里，我，我直接就跑了。”

　　那男生刚说完，不少同学的眼神都下意识下移到了他的某个部位，苏林也是一样。果然，不出所料，浅蓝色牛仔裤的那里染了一大片深蓝。苏林忍着心里有些想笑的想法，觉得此时笑出来有点不太好，于是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光看眼神倒像是被男生的话给震惊到了。

　　苏林对面不远处就是池河和王乐，朴蒲站在他们一旁，三人看见从树林里出来的苏林皆是一喜。池河和王乐在寻问苏林有关树林和狼的事情时，朴蒲一眼就瞄见了苏林手上的黑色鸭舌帽，苏林看见了朴蒲的眼神，发现朴蒲的脸色霎时间变得不太好看。

　　“和你一起进去的那个人怎么没出来？”朴蒲的眉头紧锁，丝毫不加掩饰对于彭丘的关切。

　　“我待会进去找找看，他说他要去上个厕所，结果一直没回来，我也很担心他，”苏林感觉朴蒲有些奇怪，但没明说，只道：“你认识他吗？”

　　苏林的双眼直视着朴蒲，朴蒲的眼神也没有躲闪，似乎在进行一场较量。

　　正当苏林想要打算移开眼神的时候，朴蒲摇摇头说：“我不认识。”

　　苏林按耐住了内心深深的怀疑，在脸色上并没有表现的太多，他知道现在最紧要的事是找到彭丘。

　　一旁的带队老师拿着大喇叭招呼全体学生集合，不一会儿的时间，从山下小路上来的，从山上更高处往下走的，在树林一旁坐着的便都又围聚在了一起，乌压压的一大群人，把这块宽阔的平台差点站满了。

　　苏林赶紧向左右望了望，并没有发现彭丘的身影，于是举起了手，说是还有一位同学不在。老师先是一愣，然后着急的召集大家数一数人数，说自己会赶紧打电话叫人过来，让已经集合的同学快点下山回学校去。

　　苏林淹没在一行下山的人群中，偷偷地往旁边靠了过去，直到到了最边上，抬眼确认了带队老师还在低着头打着电话的样子，赶忙趁着没人发现一溜烟地钻进了树林里。

　　苏林走到深处，往身后望了望，确定大家都离开之后，低头在心中默念着阮白的名字。

　　再一抬头，阮白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面前。此时的夕阳火红，将天边染成红粉相间的颜色，暖黄色的光线在树林中落下层层叠叠的影子，而面前的阮白身下的地上却是空空的，死灵是没有影子的。

　　“一个来月没召唤过我了，我差点以为我可以光荣退休了。”阮白一袭白裙，身上没有沾染上一丝夕阳的暖黄色，与这片天地格格不入。

　　“帮我在这片树林里找个人。”苏林镇静地说道。

　　“找人？这简单，你跟着我走就好了。”阮白刚要转过身，突然一顿，说：“这树林里有两个人，你找哪一个？”

　　“当然是两个人，我和另外一个啊。”苏林疑惑道，觉得阮白是不是在地底下待久了变笨了。

　　“不是，除了你之外，有两个。”阮白笑了笑，顿时间，苏林汗毛立起。可刚刚明明数了人数，只少了一个人啊。

　　苏林把手里的那顶帽子给了阮白，说：“找它的主人。”

　　阮白轻轻捏了捏那顶帽子，神色自若道：“那个人在这里，我带你去。”

　　苏林跟在阮白后边，问她是怎么这么快就能发现他们的。阮白说：“死灵对于活物是非常敏感的，就像我现在带你走的路，其实就是这个人之前走过的。人走过去，灵魂会留下痕迹，很久才会消散。”

　　苏林半懂不懂地点点头，心说原来这么神奇。

　　不久之后，阮白竟是把他引到了之前的那座山谷旁边，苏林看见山谷的石头上留下的血迹，又望向不远处自己曾使用过的树枝和烧焦的树叶，回头看向了阮白，阮白则指了指山谷后方更远处的方向说：“他好像是往这边走了。”

　　阮白依旧在前边带着路，苏林跟在后方。夕阳已然落下，只在天边留下一抹浅亮色的光，勾勒出远山绵延的曲线。树林里的光线更加微弱，纵使天空并没有黑得完全，树林的暗处依旧难以看清。阮白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指向了右侧不远处一片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的，凸起的高高的土堆，朝苏林点了点头。

　　苏林小声地对着她说谢谢，阮白的身影便渐渐消失在了眼前。苏林很想要缓下脚步不发出任何声音地过去，但奈何脚下的树叶轻脆，踩下一脚便会发出声音。土堆后的人似乎也察觉到了声音，他模糊不清的身影正要向其他方向蹿的时候苏林喊出了声：“彭丘？”

　　要移动的身影瞬间停了下来，但依旧保持着一种蓄势待发的模样。苏林快步走了过去，一低头便发现彭丘光着上身，似乎左胸前受了伤，正用着他今天穿过的黑色T恤压着伤口。

　　“你受伤了？”苏林蹲了下来，看着彭丘健美的肌肉一时不仅咽了咽口水，又拿开了他挡在胸前的手。只见他左侧鼓起的肌肉上赫然出现一道长长的血疤，似乎还在往外冒出些血珠。

　　苏林把背包移到胸前，在里面翻出了一个创口贴。

　　“你这可能要多贴几个创口贴，”苏林拿出一张，撕了不干胶后俯身到彭丘的面前，“你别动了，我帮你贴就好。”

　　黑暗中，他看不清彭丘的面庞，只能感受到他粗重的呼吸落在自己的耳廓，湿热的，吹得耳朵痒痒的。

　　“你是怎么受的伤？”苏林边贴着创口贴边问。

　　彭丘的的双眼依旧有神，盯着苏林看着，似乎不准备回答什么。他的喉结动了动，看上去像是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说出口。他趁着苏林专心弯腰为他处理伤口，一只手缓缓伸到了苏林的背后，再缓缓上移，直到他的后脖颈那里。黑暗中，这双属于人类的手逐渐变大，变粗，冒出灰色的皮毛，长出了长长的利爪。

　　彭丘注视着身前的这位少年，他的手指轻触到自己的皮肤时，他感觉出了一阵舒服的凉意。他此时看不清苏林的眉眼，但他能想象出来他一脸认真严肃的表情，肯定就像今天下午劝自己不要进到树林深处时的表情一样。他还闻到一阵阵清晰的，从这位少年身上散发出来的血腥味和草木香。

　　这一股熟悉的，充满着巫师气息的味道，让彭丘的心里翻起一阵恨意。

　　彭丘是个狼人。

　　狼人在小时候常会随着父母一起住在山间，彭丘也不例外。

　　他还记得，当时父母搭建了一座简易的木屋，白天的时候，父母会带着他一起捕猎，让他原本瘦小的体格变得逐渐强壮，嗅觉和听觉更加灵敏，身手变得更加敏捷。夜晚的时候，则恢复了人形，父亲会去处理今天捕捉到的猎物，母亲会陪着他靠在床头给他讲故事。他还记得木屋里飘散着的柴火香气，和萦绕在耳边的，母亲的轻柔的声音。

　　再长得大了一点，他便回归了人群中。但每当要出现血月的那几天，父母依旧会带着他回到那间木屋。

　　在他十五岁的那一年，血月将至，由于他当时寄宿在了学校，所以父母先去了木屋，让他放了学自己过来。彭丘收拾好了一些衣物，向学校请了三天的假期，朝着木屋的方向奔去。

　　他推开木屋的门，却只看见了父母的行李，他以为父母正在外面狩猎，所以等在木屋里没有走动。但当晚，血月如期而至，父母却依旧没能出现。

　　在血月的照耀下，狼人被迫现出原形。彭丘化为了一头强壮的灰狼，他顺着山上的路走，走到了一半，他看见青色的草地上洒满了暗红色的血液，似乎已经快要干涸了。他低下头闻了闻，是母亲的味道，他心头一紧，发了疯似的朝前继续走去，竟发现下一摊血液，是父亲的。与强烈的父母的血液的气味不同，这里还藏着一股特殊的味道，那是一种混着特殊青草香的血腥味——巫师的味道。

　　只有巫师会在这条路上采药，也只有巫师会在采药途中狩获动物制成药剂。

　　他的父母，被巫师杀害了。

　　彭丘的眼眶红了，只是在黑暗中看不出来。十五岁之后，他成了孤儿，他对于巫师深恶痛绝，甚至加入了吸血鬼组织的猎巫组织。之前的几年里，他手底下不知道死了多少巫师，甚至在追杀至尊女巫时他都在场。他注视着眼前的苏林，这个小巫师，鼻子里充盈着难闻的青草香，血腥味，甚至似乎还能闻到父母血液的味道。

　　如果你不是巫师，那我或许真的可以和你成为朋友吧。彭丘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