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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有友远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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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姗姗一脚跨入屋中,正想出声叫唤,看到胡妈妈举香敬拜。
她无声走到胡妈妈边上,取一柱香支凑到火处点燃,对香案上的牌位三拜上香。
香案摆放了不少祭祀用品,正中央仅有一个牌位,上面写着五个字“柳艳之灵位”。小时候李姗姗好奇过问这是何人,胡妈妈说柳艳是万芳楼艳名天下的花魁,也是她的再世恩人。
沦落到勾栏瓦舍的女子,不管人前看着多光鲜,身世无不苦难坎坷,胡妈妈也不例外。
胡妈妈本名并不叫胡芳芳,她是一户农家的女儿。
胡家生养了两个女儿,胡芳芳是长姐,母亲生下小妹没多久,生了一场重病撒手人寰,此后她父亲又当爹又当妈拉扯她俩长大。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有天父亲上山砍柴,不慎摔下山崖也没了。
那会儿胡芳芳十岁不到,小妹才五岁多,族中亲属欺负两姐妹年幼,将爹娘留下几块良田强行霸占,称她家无子继承,这些田产就应归属族中重新分配。
利益便是人性的照妖镜,是人是鬼瞬间被照出了真容。
她们生生被夺走了生源,亲属视他们如烫手山芋,没有人施以援手,也没有亲人愿意接这两 个孤女回家抚养。
这群亲属商议后,一致决定将她们卖掉,不但解决孤女抚养的问题,且还有一笔小钱进账。对两姐妹骗说是娘舅来接她们回去,她们不疑有他上了马车,谁知去了一个炼狱。
两姐妹被关在黑屋里,里面挤满了姑娘,年龄有大有小。
人贩子对她们非打即骂,时常有外人进来挑选,姑娘像牲畜一般被人拖拽出门,声嘶力竭的哭喊声让胡芳芳永生难忘。
那时她只有一个想法,一定要逃出这个牢笼!
他们年纪尚小还没长开,不容易找到买家。胡芳芳偷偷告诉妹妹千万不能哭闹,满是乖巧听话的模样,偶尔还帮忙做些粗活细活,她们慢慢就取得了人贩子的信任。
暗中胡芳芳将逃跑的棋路布好,终有一日人趁无人注意,她带着妹妹翻墙跑了。
人贩子一路穷追不舍,两姐妹在逃跑中失散。
为了寻找妹妹的下落,胡芳芳在郇城流浪多日,与乞丐抢食。
附近游荡的地痞看到这眼生的小乞丐,抓着她要戏耍一番,不料发现小乞丐长相秀美,竟是个小女娃,当下喜见于色。
这痞子拽着胡芳芳要将她弄回家,扬言在这儿当乞丐,不如跟他回家作他小媳妇。
胡芳芳拼命抱着石柱不撒手,哭喊着救命,街上百姓被地痞欺压已久,心里惧怕不敢上前施救。
那流氓汉子色心大起,今日非要得逞不可,一把将女娃儿扛上肩就走。
她对流氓又打又咬,毕竟还是半大小姑娘,这点挣扎就如螳臂当车。
胡芳芳以为自己要完,这时,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了路旁。
又娇又糯的说话声从车里传出。
“前面那泼汉,快给我放下她!”
跟随在车后的护卫统统围了上来,痞子见对方这么多人,战战兢兢将小乞丐放下来。
“黄大人莫见怪,艳儿幼时被人掳走才与家人分离,沦落风尘,如今看见到这档腌臜事,不免想起自己那身世。”
车里的女子声如莺转惹人心怜,低泣声闻者揪心,车里的男子悲愤不已,对佳人柔声安慰。
车中男子厉声喝道:“来人!把这闲子抓起,送到衙门重重法办!!”
两旁护卫拱手应声,当场便将这地痞拿下。
汉子求饶声渐渐远去,胡芳芳赶紧上前叩拜。
“感谢恩人救命之恩!”
从车帘伸出一只葱白玉手,递出一个钱袋。
女子言道:“拿着吧,寻个活路,好好的姑娘别作乞子了。”
胡芳芳却没有接过,她知道自己如今这处境,拿了就等于给自己招祸。
她不停磕头,哭道:“小姐,求你给我个机会,让我侍奉报答你吧!”
女子静默会儿,说:“我那儿可不是什么好去处,你真愿意来?”
小乞丐擦去眼泪,决意回道:“愿意!”
这段往事胡妈妈常拿来告诫楼里的姑娘。
如今这世道人情薄如纸张,人心狠如豺狼,亲人尚且如此,况且那些臭男人,今日嘴上抹蜜说只喜爱你一个,明日指不定在谁怀里。
咱们弱女子想要好好活在世上,就牢牢揣住兜里的钱,这才是活命根本。世间情爱不过是泥沼深渊,一脚踏进去都是糊涂蛋。
姗姗自小在风月场里长大,世间男儿多薄情,这理儿她怎会不懂。
可徐二爷他不一样啊。
李姗姗敬了香,笑着走到胡妈妈身边与她商量。
“妈妈,三年一度的品花会就要到了,咱万芳楼除了我,妈妈打算派哪位姐妹一同竞选?”
胡妈妈啖了口茶。
“玲珑和兰儿吧。”
姗姗点头说:“嗯她们确实是个好人选,不过听说凝香馆的秀秀和醉仙居的婉怜颇具人气,对今年花魁的头衔势在必得,我们要不要做些准备。”
“婉怜乃是名门之后,琴棋书画皆通,确实是个强劲的对手,那凝香馆的秀秀……”
胡妈妈眉头立起,满脸嫌弃。
“不过是个东施效颦的玩意儿,不足为惧。”
在郇州城万芳楼的势头一直不弱,同行皆有效仿经营之举,而那凝香馆更甚,今日万芳楼跳异族舞,明日凝香馆也跳异族舞,万芳楼出了个桃花酒,明日凝香馆也出桃花酒。
就连自家台柱子的名字都要模仿,把刘章儿改成了刘秀秀。
听闻这些消息,胡妈妈气不打一处来,直骂凝香馆臭不要脸跟屁虫。
“对了。”
胡妈妈想起一事,说:“今晚世子爷订了一席,点面要你作陪,你好好准备准备。”
姗姗笑回:“好的妈妈。”
夜晚的万芳楼慢慢变喧闹起来,妆台前的女子举手描眉贴花,含笑端详镜中容颜。
小丫鬟环儿快步冲进屋,气喘吁吁。
“小姐!小姐!”
姗姗回头瞥了眼这丫头,说:“做什么毛毛躁躁的。”
环儿故弄玄虚的逗弄自家小姐。
“小姐,你可知我刚才遇到了谁?”
看着环儿一脸坏笑,姗姗眼睛一亮,“难道……?”
小丫鬟捂嘴笑言:“我看到徐二爷了,如今就在世子爷那屋!”
娇美的女子脸上又喜又羞,眼波如水光潋滟,她望向镜中的自己,出手将发簪全摘了下来。
环儿惊道:“小姐你这是咋了,咱马上就要出场了!”
姗姗说:“快来帮我,我要换些素雅的。”
小丫鬟噗嗤一笑,回说:“好的,小姐。”
她们都想不明白李姗姗为何会爱慕徐二爷,那徐二爷为人冷冷淡淡,一点儿都不通情趣,可感情本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五年前李姗姗还是一名歌舞小伎,跟随万芳楼花魁出局酒宴。
席间花魁被客人连连灌酒,她觉烦闷走出门透透气,正巧送酒的小二和掌柜从屋前走过。
小二跟掌柜说:“掌柜的,这徐二爷喝了不少还喊着要上酒,今晚怕要栽这儿了。”
掌柜回道:“这徐二爷媳妇刚去,丧妻之痛伤心难免,晚些差人将二爷送府上吧。”
小二哎了声,赶紧将酒送去。
听闻此言姗姗心中不免好奇,长这么大常听什么“升官发财死婆娘”,这些男子薄情寡义的论调灌满一脑子,没想着这世间还有如此情深之人。
姗姗紧随其后,想看看这是什么样的人。
夜色孤窗,一位锦衣文士独坐窗台,不停仰头独饮,看得出心中伤痛至极。
李姗姗望着这男子,眼睛都愣住了。
还以为这徐二爷是伯叔年纪,没想到如此年轻,还……这般俊雅。
自此她不免对这男子上了心,悄悄打听他的事迹,得知徐二爷续弦后,她还伤心了好一阵子。
这潜滋暗长的小心思,本以为要随时间慢慢消散。
前年的一日,李姗姗在万芳楼重遇徐二爷。
她微笑上前见礼,手心紧张冒汗,兴奋得整宿睡不着。
若不是命中有缘,老天怎会让她再遇到徐二爷。
一定是的。
姗姗站立门前,听着屋里杯酒言欢,深呼一口气,扬起迷人笑容推门步入。
“世子爷,抱歉,姗姗来晚了。”
她身姿袅娜走到客人面前,一一见礼。
世子爷笑言:“珊珊姑娘的歌声乃是一绝,知道敬之深谙此道,特意请姗姗姑娘献歌一曲。”
坐在世子旁边的男子面色一愣,眼神发直的看着美丽不可方物的姑娘。
听到世子言语,他乍然回神说:“深谙不敢当,仅是喜爱而已,劳世子爷惦念。”
看到世子作请,姗姗抱琵琶入坐。
对琴弦稍作调试,她琴声珠落,启声吟唱。
席上众人无不听得如痴如醉,姗姗拿眼偷偷看向某个角落。
那男子面色如常,安静的举盏品酒,偶尔含笑对言几句。
唱歌的姑娘嘴角含笑,心里甜滋滋的。
酒过三巡,大家都有了酒意,陈兄摇晃站起,离席要去解手。
男子迷迷顿顿往外走去,在旁人指点下终于找到茅房。
一通舒畅后,他正想往回走,不由自主望向万芳楼的内院,双腿止不住朝里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