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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一早,王勤张妈正领着一干仆从清扫门前积雪,我见了也想上前帮忙,无奈他们把扫帚当做宝贝似地攥在手里死活不肯给,我只得作罢。
      一顶官轿直直的冲着萧府而来,落于门前。我虽不情愿,也只得承认当下的京官胆儿真肥,哪里水浑往哪里趟。
      这轿子真……庸俗,轿身居然镶嵌琉璃珠,看着不似李不让那厚脸皮的了。
      “公卿大人,别来无恙否?”富态的身子朝我屈了屈,来人笑得不可为不蜜:“多日不见,老夫挂念得紧。”
      ……你哪位?
      王勤大概是瞧出了我的苦恼,凑在我耳边一整低估,我了然的看向那张油光可鉴的大饼脸,心道:天理不公。
      为甚潘贵这等无所建树的贪官,巨贪,可以活得这般如鱼得水?就因他是雍王爷的老丈人,半个外戚?那我还是当今的亲舅舅,整个名正言顺的外戚。

      “公卿在扫雪?萧府到底是大户,老天爷都厚待,积雪都较寻常人家厚上一尺。”潘贵不无遗憾的唏嘘:“老夫今早起身,府里一片雪花没瞧见,那些个狗奴才,手脚太麻利。”
      看他盯着我家门前的雪堆,似乎真的十分羡慕,我且……成全了他吧。
      一抬手,雍王老丈人颇为庞大的身躯倏得飞了出去,仆从们尚未有所反应,“噗”一声跌落雪里。
      “你既这般喜欢,本公准你躺在上面尽情享受。”我淡笑着。
      不是每个人的出言不逊我都会忍的。
      李不让登门恰好撞见潘贵呆愣在地上,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狼狈模样。

      “哟,潘老,怎么在雪上坐着?哪个不要命的教你遭这等罪?”
      李不让绝不是什么好鸟,站着一旁尽说风凉话,丝毫没有伸手拉人一把的念头。偏偏这厮闲话说得嘴酸,有人还较了真,挣扎着爬起来,感恩戴德的鞠了个大躬。
      我猜雍王那老丈人本是想在权势正盛的宰相面前诋毁我一番的,怎奈接获我一道刀眼,便识趣的闭了嘴。
      这人都是个贱骨头,进水不犯河水的安生日子不过,非得讨了打心里才舒坦。
      “潘老今日也是来萧府作客的?”李不让瞧了瞧气郁的潘贵,又瞥了我一眼,一副了然的模样。
      “不,老夫只是路过,有事在身,别过。”匆匆拜了李不让,又心不甘情不愿的朝我一礼,一茬无聊闹剧就这么结束了。
      大清早的,晦气。

      “公卿。”
      “李相。”
      相互恭敬地给对方拜个礼,每次见面我们都是这么开场的。
      等了片刻不见我请他进门,李不让有些按捺不住,“外面挺冷,我们进屋说话。”
      貌似他强了我的词。
      我将前次与李不让见面的情景从头忆到尾,笃定不曾说过邀他到府中作客的话,哪怕只是句客套都没有,就不知他刚才作客之言从哪里来。
      “李相方才作客一说本公很诧异。”
      “咳,你我都这么熟了,公卿如此计较岂不让人心寒。”没有一丁点反省的意思,我听出来了。
      为官有两样必须之技,其一,脸皮厚,其二,心黑,此乃厚黑之说。不用说李不让练得如火纯清。

      我只好讪讪的将目光移向李不让身后的年轻人,李不让见了马上笑道:“公卿,本相为你引见,这是新任的御史中丞。”
      难得他这么痛快干脆,没跟本公长篇铺垫,深合我意。
      “饱读诗书,壮志报国的寒门学子,非一般豪门纨绔子弟可比。”李不让称道。
      “嗯,不错。”顺势一溜嘴,心中突生一股悔意,他说得豪门纨绔子包含我和他自个儿么?不论怎样,本公是不承认的。
      “见过公卿。”那御史中丞确实相当年轻,眼神清澈明亮,浑身透着股云淡风轻的干净清新。
      这方气质进御史台?转念一想,正该进御史台。
      “还不知怎么称呼?”我道。
      “下官柳如烟。”
      好个风尘味扑鼻的姓名。我抬手掩嘴,清了清嗓子。

      李不让热络的邀他进萧府坐坐,搞得本公这个主人不站出来说句客套话简直是不近人情了。不过似乎柳如烟公务缠身,我跟宰相再大的盛情都遭了冷遇。
      坦白说见到他和李不让一道出现,本公一直在怀疑是不是李相嫌一个人扰我不够热闹,带个跟班活跃气氛来了。
      一直到御史中丞的小轿彻底没了影,我才有些相信他真的只是恰好打从萧府门前路过而已。

      许是本公凝望柳如烟远去的背影过于投入,李不让干咳了一声道:“别看了,人都快走到崇武门了。本相今日带了件好东西与公卿分享,咱进府吧。”
      与柳如烟的匆匆一面让我既觉得可惜,又感到欣慰。
      没能跟他多聊上几句,可惜。
      欣慰,这么个清隽的少年郎如浊世清泉,跨进御史台,也算了了伯父郁郁离朝时的牵挂。

      李不让所谓同我分享的好东西只不过是坛陈年花雕,却是我最爱。
      边关那些年,位高权重如本公,花雕的醇香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尝到的。
      曾经迎着扑面的风沙,荒漠一望千里,手中一坛美酒,笑看旌旗猎猎,直道人生快意也不过如此。
      享受着口中醇厚的浓香,忆起少年往昔,再看眼下境遇比之当初天差地别,我突然想到一句古话:荣辱不惊,先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毁誉由人,漫随天外云卷云舒,聚散任风。
      顿时对自己生起一股敬意来。

      “公卿,这般沉默沉思沉醉是在想他么?”不知何时李不让居然从对面蒲团坐到我身边的位置上了,他半靠着小几,手中酒杯微晃,颇有些慵懒的味道。
      “他?哪个他?”
      “公卿真会演戏,方才在府外不是见着了么?”李不让眯起利眼,啜了口酒,瞅着我。
      “柳如烟少年得志……”
      “公卿明明知道本相另有所指。”李不让干脆地截了我的话茬,继续瞅着我。
      不错,忆起边关,忆起黄沙,忆起花雕,怎能……不忆起他。

      我转过脸去避开李不让突然咄咄逼人的视线,仰头,杯中花雕尽数入喉,带着一阵火辣辣的温度。
      “边关四年,他从小小都尉升迁至骠骑大将军,少不得你的栽培和器重。”李不让起身踱至前庭走廊,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色,神色居然有些暗淡。
      没听见我应声,他接着道:“眼下公卿对他视而不见,想必心中仍然耿耿于怀……”
      “李相,你越界了。”我品着酒,轻声提醒。
      李不让一顿,一刹那间似乎有些怨愤,一刹那而已,也兴许是本公看错了。
      玩世不恭的笑意爬上他颇为粗犷脸:“公卿莫恼,本相也是多次看他在萧府门前晃荡,又不敢太过明目张胆,躲躲藏藏地,觉得甚是有趣。”
      末了,又冲我道:“说不准他是向您请罪来了。”那眼神,试探一般。
      我瞧了眼他堆满面庞的假笑,直接道:“有罪的,是本公。”

      心念之,方才被伤之。
      李不让的话果然精辟。
      我在床上已经躺了半宿,睡不着。以前那个枕着冰雪在死人堆旁也安然入睡的人仿佛不是自己一般。
      屋外,风声呼啸,鬼哭狼嗥似的,咋念之间还以为自己身处边地。

      四年前刚见莫言的时候,他还只是个都尉,一身戎装,一杆银枪,风尘仆仆的站在我的帅帐里。我惊讶印象里身材单薄的少年已成长的英姿勃发,俊朗挺拔。
      我问他:“名门之后,青春少年,怎么想到放逐自己来这里受苦受难?”
      他是这样满怀豪情的反问我的:“司马书香世家,令尊高居相位,却十七岁请缨守边,为的是什么?”
      他当时看我的眼神,我依然记得清晰,坚定,透彻。
      二十岁的青年,没有官宦子弟常有的轻浮,沉稳的气度教人赞赏有加。
      我暗笑父亲多此一举,何必大老远的修书给我,这等优良树苗假以时日一定是北漠朝廷的上好木料,我又怎会错失浇水施肥的机会。

      于是——
      战场凶险,我数度救他于敌将剑下。
      资历浅薄,我力排众议给他扬名立威的机会。
      战败损兵,一折罪己诏上表京师,我独自担下所有责任。
      从寂寂无名到教人闻风丧胆,我笑看他一路成长,成为手握重兵的大将。
      而莫言——
      千军万马里替我挡过冷箭。
      我树大招风的背后有他一次次化解阴谋诡计。
      雁门一战,更是他不顾生死将命悬一线的我背回军营。
      所谓生死之交便是如此了。

      当边关无战事,我和莫言时常校场比武,不受身份所碍于,直道挥剑尽兴,痛快淋漓。也会策马关外,纵情驰骋,畅快大笑。
      中秋明月里,听着西南苍凉的马琴,一坛花雕,两杯美酒,相对不需言语。
      记得回京前夜,他喝得醉醺醺,抓着我的手臂说要做我一生的知己。
      我看他刚毅的脸泛着红,迷离的双眼映着跳动的篝火,闪闪发亮。暗笑原来人前沉默寡言的骠骑将军也有这么可爱的时候。
      只是返回京师后我才知道原来那晚他的失态事出有因,而这个因早在很久之前就被种下了。可叹我自诩文武双全,糊里糊涂做了几年傻子。
      所谓生死之交,一生知己,也不过如此而已。

      三更天了,还是摸不到周公半片衣袍,我恨恨地起身,屋里漆黑一片。
      懒得点灯,摸黑喝了口茶水,凉意从喉咙一直沿到五脏,有些后悔自己的没事找事。正要躺回床上去,无意间瞥见墙上挂着的追魂宝剑,一时间颇多感慨。
      曾用它斩敌无数,连剑身出鞘时的清啸都教外邦将士心生惧意,只是眼下收敛了锋芒,封了前尘,悬于壁上,也不过是柄“剑”而已。
      我盯着它好久,终于还是将它取了下来。
      破门,飞身上屋脊,追魂出鞘。
      即便是这般混沌黑夜,怒风嘶吼,追魂破空斩风的声音依然清亮如昔日。
      许久不曾舞剑,忘我。

      当锋芒归鞘,我心绪也渐渐恢复了平静,才发现阵阵冷风里夹杂了点点细雪,刚要越下屋檐,惊觉正遭人窥视。
      一转头,与夜色融为一体的人影在我眼里渐渐清晰起来。
      要说窥视,却也不是。
      对面的屋脊上,一道身影盘膝而坐,不用一旁粗壮的树干树枝做掩护,坦坦荡荡的坐着,正对着我的寝房,仿佛化成石像了一般巍然不动。
      迎着风望着他好一会儿,我终究不是个冷酷到底的人。

      凌空飞跃到他身侧,看着他长发被风吹得凌乱无比,肩头一层薄薄细雪,一瞬间我有些动容。
      他却还是一动不动的坐着,侧脸坚毅中透着木然,目不斜视的盯着我的寝房。
      许久,仿佛回过神来,他眼神闪了闪,转头看我。
      我突然回想起戍边的年月,那些浴血奋战,生死搏杀虽遥远却不陌生,而此刻清晰的映在记忆里的是每每回首身后那张沉默刚毅的脸。
      曾几何时,莫言的眼底染了沧桑。
      进驻一份莫名的执着。
      而不曾改变的是那份坚定,一如当初。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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