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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章 ...

  •   今儿是除夕。
      人人忙着过年,连日来在萧府里查墙翻地发掘线索的官差们也不例外。少了柳如烟的折腾,李不让的多话,萧府顿时冷清不少。
      几个下人一边打扫一边抱怨宅院太大,人手太少,冷冷清清,没个年味,正巧被路过的我和王勤听见。王勤将人训斥一顿,又吞吞吐吐的拐着弯儿安慰我。
      我心下倍觉好笑,我已经十年没有像像样样的过个年,早就忘了年该怎么过,又怎会在乎冷清不冷清。
      记得从前,新年将至,我在边关总能收到厚厚一封家书,里面写着家里大大小小值得高兴的事,写着父亲的嘱咐,母亲的挂念,末了一直是不变的询问“归否?”。
      我从没回过,不是不愿,是不能。
      如今当我不需有人追问那两字,可以日日待在府里,却发现早已物是人非。

      午膳吃得是饺子,张妈笑着说是老传统,寓意团团圆圆,说完立马后悔。
      我吃了一大碗,午膳后进书房里消磨辰光。
      爹的书房里除了圣贤文章就是治世韬略,乏味的紧。不消多时,我便打起盹来。

      朦胧里一阵急促的叩门声将我吵醒,下意识的瞥了眼漏壶,原来已经酉时了,外面隐隐传来阵阵爆竹声。
      “爷,爷!您醒着么?”王勤唤着,声音听着挺着急,手掌不停的拍着门板。
      “什么事?”我道。
      “宫里来人了,皇上请您赴宴,李公公正在前厅候着。”
      我沉默,上午的时候皇上已经差人来过一回,被我托病挡了回去。本以为这事就这么了了,没想到当今如此执着,好似少了我这个本朝最危险的奸佞,皇宴就办不下去了。
      “本公抱恙卧床,这话你说了么?”我皱了皱眉道。
      “老奴说了,可听公公的意思,皇上很坚持,说是百官都在等候,又说宫里太医医术高明,正可为爷您诊诊脉。”隔着层门板都能感到王勤的焦急。
      皇上坚持。
      坚持教我受群臣奚落,亦或是坚持看我今日落魄?
      我那皇帝外甥总是不想错过任何可以向他舅舅心窝上捅刀的机会,末了指不定还得笑着在伤口上撒盐。
      我这人大多时候冷静睿智,能屈能伸,不过偶尔也会发癫,一旦这个时候十头牛头别想拉我回头。比如眼下,本公就是不想赴这个宴。
      “爷?”王勤还在等我发话。
      “王勤,你领李公公到本公寝房探个病。”我淡道。

      我躺在床上假寐。
      不多时王勤就领着人叩门进来。
      内宦李平悄然走到我床边,端详了片刻,恭敬的唤我一声公卿,又恭敬的朝我行了个大礼。
      我动了动眼皮,撑起身来。他刚要说话,本公就不期然的朝他吐了口血,鲜红鲜红的。
      李平惊惧,愣在当场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一旁的王勤似乎也被吓得不轻,脸色发灰。
      我瞥了他一眼,躺下接着假寐。
      得了我的眼神,王勤悄悄将李内宦拉至一边,抖着声儿向他诉说本公昨日如何感染了风寒,身子怎么不适。
      我想告诉王勤,感染风寒到咳血是个漫长的过程,非一朝一夕可以跨越,且风寒到了吐血的份上,基本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了。
      那李内宦似乎对医理常识一窍不通,甚好。
      王勤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哄得人一愣愣,最后竟是李内宦反过来安慰他许久。

      顺利送走了李平,王勤很快又回到我寝房,气喘吁吁的瞧着一派悠然的我,眼角不由自主的瞄向床边地面上那一小滩鲜血,道:“爷,您没事吧?”
      “没事。”我也瞥了眼那滩血,“叫厨房做个顺气润肺的汤来。”方才借着内劲迫气血逆流,吐出那口血来,现下胸口还闷得慌,不补补不行。
      王勤欣然领命去了。

      夜愈是深,爆竹声愈是连绵。
      京师乃富贵云集之地,今晚的热闹是要持续到天明的。
      我站在寝房外的小园子里,抬眼看夜幕上升起的一朵朵绚丽烟花,瞬间灿烂,瞬间消逝。
      再绽放,再消逝。
      富贵云烟,过眼繁华。

      掂了掂手中花雕,飞身上屋顶,我朝着烟火最盛的东南方坐下。皇宫永远是北漠境内最夺目的所在。
      一掌拍开泥封,浓香四溢。
      仰首举坛,醇香入喉,甘烈熏身,催人醉。

      除夕之夜,北漠惯例,君王必大宴群臣于龙吟宫。
      年少时候,我也曾不止一次的赴皇宴,那些丝竹绕梁,觥筹交错,每每都令人极尽兴致。现在想来当时的自己既不懂欣赏也无法参与其中,也不知道跟着起个什么哄。
      最是无忧少年时。
      待年岁渐长,再赴宴,爹的嘱咐多了,宦海风波初涉也知道了些事,再看那一张张笑吟吟的面孔,便不曾尽兴过。
      萧家一直是北漠朝廷里最大的世家,除夕宴,几近两层的官员顶着萧姓。
      那一年,酒性正酣,畅快之极。先帝举着杯,扫一眼落座的臣子们,笑着说萧氏一门人才辈出,堪堪撑起北漠半边天。
      新年的第一个早朝,我的祖父辈长辈们便于早朝之时向先帝辞官告老。
      想来那个时候皇家已经亮出了斩萧的刀刃。只是,父亲还在,位居丞相,清誉满天下,对先帝更是一片赤胆忠诚,如此种种蒙了萧家人的眼,从不曾想过帝王有一天要弃萧。

      旦夕之间权倾朝野成过往,从此以后除夕宴上再无人姓萧。
      皇上是否如愿以偿?

      花雕已见底,而天明尚早。
      我正为夜长犯愁,却见一道矫健的身影翻上萧府高墙,足尖轻点,宽袍随风,眨眼之间便落在了前厅屋脊之上。略微一滞,便直直的朝我凌空而来。
      发髻高束,锦缎宽袍,文人打扮,却手提美酒两坛,举止豪迈,他道:“公卿可愿陪本相痛饮至天明?”
      李不让挨着我坐下,一坛花雕递至我面前,满面笑意。

      本公之于朝臣已是任人唯恐避之不及,他却数度亲近,意图实难分辨。
      “李相吃酒该留在龙吟宫,怎么跑到这里来了?”眼下心情欠佳,没空应酬任何人,我的语气难免有些生硬。
      李不让一愣,眸光闪了闪,似乎有些颓然:“宫里刚刚散了,况且那样喝酒怎么能尽兴。”
      那句不能尽兴让我有些感触,终是接下了那坛酒。
      “五十年陈酿,李相怎么把压箱底的珍品都掏了出来?”我笑:“不留着洞房花烛夜与美娇娘共饮?今晚入了本公之腹,日后可没得偿还的。”
      李不让咧嘴一笑,抬手就拍了泥封:“公卿,请。”

      举坛才喝了几口,李不让抬首望了望夜空,突然叹了口气,道:“可惜。”
      “可惜什么?”我不解。
      他回头颇为认真地瞅着我,遗憾的感慨:“良辰需配好景,难得与公卿豪饮,可惜今晚无月无星,夜黑混沌,不圆满,可惜。”
      我觉得我的牙不自觉的麻了。斟酌了片刻道:“想不到李相原来是如此有……情趣之人。可大年三十的晚上想赏月,是否太强天所难了?”
      李不让瞪着我,一脸的无奈。许久,道:“眼下无美景,日后总会有。今晚不见月,总该有月圆的时候。”他又转过脸去看无月无星混沌的夜空,低低的声音飘来:“待到他日月满,良辰好景皆在,皎皎清辉之下,不知是否能有机会再与公卿对饮?”
      今晚的李不让失常的有些过,讲话酸倒本公的牙就罢了,怎么似乎连神智都不清了。

      “李相,本公戴罪之身,你与我走得太近,不好。”我淡淡的提醒。
      李不让一滞,神色复杂的看着我,沉默了片刻,突然扯着抹讥诮道:“公卿几番开口都是罪不罪的,是要折磨旁人么?”
      “公卿有罪或是无罪自个儿心里最是清楚。”李不让恨声道:“本相也不是傻子。”
      我仰头喝了口酒,对他刚才那话既不能首肯,又不愿反驳。
      “李相,本公敬你。”

      李不让很豪气的喝了几大口,抹了抹嘴:“公卿,那本相这就当你答应了,日后每逢月圆,我们都约了喝上几杯。”
      这人的脸皮跟赖皮都很惊人。
      瞧他一脸兴致高昂,眼底光华异常,我淡淡的泼了盆凉水:“本公没答应。”
      “你……赖皮。”
      禁不住哑然失笑,好一阵子才收住声,我看着他仍略显怨愤的脸,淡淡道:“世事难料,谁能晓得以后会发生些什么事,本公不喜毁约,答应了人的事定是要做到的,所以也不会轻言承诺。”
      李不让动了动唇,刚要说什么,我轻笑,又道:“李相,何必去想那还看不到的明日,握牢了今朝不是更实在么?”
      扬了扬手中花雕,仰头痛饮。
      那句话说得好,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

      “公卿,你快醉了。”李不让突然一把抓了我提酒坛的手,掌下劲道十足。
      “醉?李相真爱说笑话,本公可是海量。”我轻叹,“莫不是心疼了这极品花雕吧。”甩了他的大掌,又痛饮几口才罢休。
      将酒坛搁置身旁,我冲李不让笑了笑:“本公是否要醉了,你可看清楚了。”

      飞身一掠至对面屋顶,足尖轻点琉璃瓦,凌空侧身,右腿袭向粗壮树干。
      一道黑影自树后闪出,脚步凌乱的沿着屋脊退了几步,堪堪站定。
      我侧身瞥了那人一眼,疾指断了根树枝,握了手中,缓缓的指向他。
      莫言稳着微乱的气息,定定地看着我,一副任我打杀的沉默。
      我扬了扬眉,目光尖锐地直视他沉稳的眼。
      终于他颓然的闭了闭眼,拎着酒坛的手紧了紧,转过身去,小心翼翼的将两坛酒安放好,起身折了根树枝,握在手里。
      对面李不让霍然起身,却被我抬手制止。

      不见刀光剑影,只听树枝清脆利落的相击不绝于耳。从这座屋顶掠到那片飞檐,手中枝丫斩气破空,除了在战场上,我不曾这般咄咄逼人过。
      “公卿!”李不让紧追我跟莫言正激烈缠斗的身形,一起飞落至中庭回廊上。
      剑式不带丝毫停滞,我一改方才柔韧的招式,出手犀利迅猛。
      “公卿!快住手!”李不让一声大喝,徒手强行插入我与莫言之间,“你想杀了莫将军么?”
      我一震,疾速收势。
      定睛看去,莫言气息混乱,额上微微渗着层薄汗,正费力的调息,而望着我的眼神却已不复之前的暗沉,隐隐地有一抹光华闪现。
      “大人,莫言许久不曾这般畅快。”

      我挑了挑眉,转身就要朝后院寝房而去,却听莫言又低低说道:“即便是就这么死在大人手下,莫言毫无怨言。”
      我顿下脚步,侧过头,见他正直视着我,坦然的一如四年前那次初见。禁不住冷笑一声,我道:“你死,于我,于萧家,又能有什么意义。”
      这一瞬,我真真切切在他眼底看到了痛和……绝望。
      “算了,纵然有错,你也只是小错,这大错本就是萧家自身所铸,怨不得人。”难掩自嘲,我道:“没有你,皇上会指派另一个‘莫言’,结果都一样。”
      “公卿。”
      “大人……”
      “本公累了,你们两位请回吧。”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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