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风弄月笑今朝》遒南

2、小姐重生

　　庆历四年冬的一个早上，将军府墙角的一株腊梅，悄悄地开了。

　　“小姐醒了！小姐醒了！”

　　丫鬟兴奋地喊了起来，“夫人快醒醒啊，小姐醒了”

　　“我的儿。”沈将军夫人在软榻上醒来，急得顾不上端庄稳重，提着裙摆艰难地跑过来，“月儿，我的月儿，你总算醒了，为娘担心坏了，你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娘可怎么办啊！”

　　这是。。。。。。。是娘，还有采月，这是自己在家里的床，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死了吗，怎么会在家里，看到疼爱自己的母亲，种种酸涩涌上心头，沈年月不禁鼻子一酸，扑进了夫人怀里，“娘——”

　　“娘，女儿好想你啊。”

　　“傻孩子，娘在这呢，怎么哭了啊，不怕不怕啊，娘在。”

　　沈年月本以为自己只得咽下血海深仇去死，不想老天垂怜，竟有如此怪诞诡异之事，自己明明已经死了，怎么又活了，还回到了五年前，五年，这五年，发生的事太多了。

　　早上的饭桌上，沈年月的二哥迫不及待地问“父亲，听闻小妹今早醒了”，大哥也眼巴巴地盯着，沈将军有心逗一逗两个孩子，故作深沉不开口，两撇胡子却翘起来出卖了他此时的心情，“吃饭，吃完饭再说”“父亲如此高兴，看来是真的了。”“这有什么可假，下人们都告诉你了吧。”沈年月有两个哥哥，大哥沉稳，二哥活泼，可无一例外都极宠爱这个唯一的妹妹，此时听见妹妹确实醒了，高兴地眉飞色舞。

　　“小妹醒了就好，怎么不见过来吃饭。”

　　大哥道“你这做哥哥的，一点不知道心疼妹妹，好容易醒来，着了风可怎么是好。”

　　“大哥说的对，饭呢，饭有没有给送过去”

　　“哎呀，这些事你娘自会安排，你们两个赶紧吃了饭，和我一起去看看才对。”

　　“父亲今日不上朝吗？”

　　“昨夜下了一夜雪，路滑难行，为父我向皇上告了一日假，休息休息。”

　　父亲武官出身，下着雪哪里就不能上朝了，不过是惯爱含糊其辞，两个孩子不再搭理他，埋下头吃起饭来。

　　本是雪后晴朗的好天气，凝香院外却有两煞风景的人，竟然是赵姨娘和沈莲念，正嚷着一定要进去看小姐，下人心里泛着嘀咕，平日里五小姐是爱往这院里跑，可三小姐病着的这几天却没来探望过，现在三小姐醒了，她二人却要来看看。

　　“姨娘你不能进去，夫人吩咐了三小姐病着要清净，谁都不许进去。”

　　“我们就是来看看，小姐病着，我们也放心不下。”

　　“姨娘真的不能进，夫人吩咐了，任何人都不让进去的。”

　　“我的身份低贱，下人也敢看不起我拦着我不让进去，莲莲可是来看她的亲姐姐，这你们也敢拦着。”见小厮不放人进去，赵姨娘索性撒起泼来，搬出自己女儿，小厮们不敢把小姐关在外面，赶紧进来通报。

　　“夫人，五小姐和姨娘来了，说是看望小姐。”

　　房里，两人正开开心心地吃着炖的香香烂烂的蹄花汤，闻言两人的笑容都没了，夫人低下头略一沉吟。

　　“让她们进来吧。”

　　“是，夫人。”

　　京中石浮桥下有一处活水，冬日也不结冰，五日前沈年月和家中的姐妹几个去赏灯，因着沈莲念要看鱼，两人走到了桥下，桥下人迹罕至苔藓湿滑，沈年月不慎失足跌进水里，可巧五皇子萧远韬与公主正在桥上赏灯，五皇子见有人落水，跳入水中将她救了上来。

　　前世，这是她人生开始变得倒霉的转折点，后来父亲顾念五皇子对念月有救命之恩，才答应了这门婚事，否则，以五皇子的出身和前程，即使他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又恭敬有礼温和端方，沈将军也万不会答应，皇家之事本就复杂，他的女儿又不是有心机的，将军和夫人本不愿女儿嫁入皇室，何况五皇子的母亲又是。。。。罢了，前尘往事掀过不提，要紧的是眼下，五皇子英雄救美，此事又发生在元宵灯夜，很是轰动了一把。

　　想想就头疼。

　　另外就是这副身体，数九寒天她落进湖里，虽然及时被救出来，到底伤了身子，醒来以后也是昏昏沉沉没有精神，时隔太久，沈念月仔细回想那天的事，自己前世虽然调皮捣蛋了些，但也知道湖边危险，站在石头上也会小心仔细，再者说了，那天灯会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巧了，可巧小妆被人流挤走了，可巧沈念莲要去看鱼，可巧她落水时萧远韬正好站在桥上，这一连串的可巧，也太巧了吧。

　　元宵之夜百姓们都出来游乐，他这一跳，半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当朝皇子为救一女子冬日跳湖，百姓们喜欢议论皇室的香艳故事，不多时就打听出了那才子佳人故事的女主角，正中萧远韬的下怀，上辈子的自己愚蠢，相信了这些见鬼的巧合，加上在在众人面前狼狈落水，她羞愤交加，竟然没有看出过这些巧合中隐藏着的阴谋，沈念月痛定思痛，她不能再像前世一样，走进别人的全套，被人牵着鼻子走。

　　“三姐姐，你身体好些了吗”沈念莲怯生生地开口问，前世自己就是被这些柔弱可怜的外表骗得团团转，想着赵姨娘虽然性格不好，但姐妹无辜，终究是沈家的女儿，好歹也算自己的妹妹，不忍心看到下人们苛待她，对她照顾有加，替她教训那些势利眼的下人，沈府上上下下也都把她当小姐敬着，就连赵姨娘也多有仗着五小姐作威作福的时候。

　　自己一片真心对待姊妹，不想那些好意都成了打狗的肉包子，有去无回。

　　最后的结果就是她气死在冷宫，沈念莲被尊为贵妃，她真是小瞧了这小妹妹，沈念月又想，这件事的巧合虽然有许多疑点，但这计划也大概算严密详实，加上后来，流言潮水一样传播起来，应该不会没有人在背地里推波助澜，沈念莲毕竟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即使想得了这计划，也管不到府外的闲话，那大概，是她的好夫婿一手操控了。

　　“她才落了水，哪里那么快就好了，还得有日子养着呢。”母亲替她盛了一碗汤，不咸不淡地答了一句，“你哥哥这两日的书念得好吗？虽说是节下，功课也不该荒废了，你们二哥那里我是亲自盯着的，赵姨娘平日事多劳累，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很难在四公子读书的事上用心了，那孩子见了我也不多话，我有时见那孩子逃学顽皮，有心管教，可到底是难了些，也是怕说多了他不高兴，你们这年纪正是爱玩的时候，可也不能落下学业，科举眼看着就要开了，这是他头一等的大事啊，他既不愿意去行伍，便只能在读书上多下些功夫，也是为着有个前途，四公子平日里和你是最亲的，你得空劝劝他上进念书，也好给姨娘省心。”

　　母亲平日是不喜欢和姨娘多话的，父亲靠军功起家，统共纳了一个姨娘，一个姨娘比起京中的贵臣们是很少的，不过将军夫人的情分深厚，纳姨娘的时候很是闹了一阵子的别扭。

　　沈家原先虽然不是世家大族，在京里也算有些根基了，两人刚结亲的时候不少长辈亲戚们想把自己家的女儿妹妹们塞进来，父亲都推了，只是这一个，当日他与同僚们喝酒，醉醺醺地回家，下车时不知怎么多了一个人，两人拉拉扯扯进了将军府，母亲看到这场面，脸都绿了，她虽然性格温和脾气很好，却也没兴趣为夫婿纳小妾，看到这醉鬼带着个女人回家，黑了脸转身就走了。

　　这两人坐着一辆马车回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已经是说不清了，母亲立刻将跟着将军出门的小厮侍从一个个唤来审问，原来是有人财迷心窍，收了二十两银子，趁着将军在酒楼吃酒，支走车夫，把这个姑娘塞进了马车，一个大姑娘，一个醉鬼，坐着一辆马车回来了，下车时两人搀搀扶扶，多少人都看见了，就这样，这姑娘就留在沈府了，后来一来二去竟也有了两个孩子，那收了钱的小厮不必说，吃里爬外，打了一顿撵走了，连带着揪出几个和亲戚们来往密切的下人，一年之内找了各种理由统统撵走了。

　　夫人并不苛待这两个不是亲生的孩子，平日里对他二人也只是温声细语的，连带着她三个孩子对这两个庶弟妹也是友好的，从来没亏待过，只可惜。。。。。。

　　其实前世发生的种种并非没有端倪，比如沈念莲常常跑去萧远韬府上，四公子也和他府上的管事交情匪浅，常常一起吃酒玩乐，前世的种种，细细想来还是让人心惊，不论是这两兄妹有心巴结还是五皇子意在拉拢，元宵灯会的事，应该是两兄妹给萧远韬的投名状了，看母亲对沈念莲的态度，也是心有不悦。

　　原来危机早在这么早就埋下了，她不知是不是该夸一句自己的丈夫好成算还是该骂一句自己没脑子，被套着一步一步掉进了陷阱。

　　她嫁进五皇子府，萧远韬靠着沈将军这个岳丈笼络了不少武将，中宫嫡出的三皇子，一表人才气度不凡，但因为私交藩王意图不轨，被发现后三皇子府已经人去楼空，三皇子下落不明，私交藩王可大可小，并不见得一定是谋反，可皇子不见踪影，这才惹人怀疑。皇帝知道后大病了一场，身体再不如以前，四皇子不堪当大用，六皇子七皇子年纪还小，皇帝死后就是五皇子登基称帝了。

　　可笑，沈念月记得，萧远韬曾说过他知自己天赋平庸，母族也不显赫，现在天下太平，国家并不需要把持朝政的亲王，他不愿争名逐利，只愿做一个闲散王爷，照顾好自己的小家也是大丈夫所为。

　　沈念月认识的那些公子们，不是荒淫顽劣就是眼高手低，要么就是溜须拍马嘴上没一句靠谱的，她头一次见到有人有人虽有才干，但却不求功名利禄，既有远见卓识也愿意照顾好自己的小家，疼爱妻子，认真地抚育子女，很是敬佩此人，觉得此人有自己外祖的风范，视功名利禄为身外之物。可惜当年沈年月涉世未深，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人看似与世无争，实则野心勃勃。

　　这位谦逊有礼、从不参与朝堂争端的皇子不显山不漏水地结交了禁军，巴上了右相，趁着皇帝病重，三皇子下落不明，里外里把京城捏住了，现在想想，他其实最厌恶自己清高的样子，却能把自己捧在手心足有三年之久，巴结着爹娘直到登基才翻了脸，也算是卧薪尝胆、忍辱负重了，着实让人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