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哀》梓童梓童

1、第 1 章

　　“宋钰，我不欠你什么，如果有来世，不要再见了。”
　　慕容启看着宋钰清癯的容颜，眼中明明灭灭的情绪最终化为平静，唇角绽开讽刺快意的笑。原来，纵然有再多的不甘与恨意，到最后却什么也没有，回想起来，不过觉得可笑。罢了，罢了，从今以后这些怨憎也和自己没关系了。
　　“不，慕容启，你又算计我，你是个疯子，疯子。你不欠我什么？你如何说得出口。”
　　看着慕容启渐渐没了生息，宋钰疯魔地摇晃着他逐渐冰冷的身体。慕容启在设局，他想要自己的命，这都没关系，没关系，可姊姊怎么办，本来就远嫁的姊姊如果被牵连……
　　宋钰不敢深想，只希望这是慕容启在故意作弄自己。现在的自己被慕容启狼心狗肺害得家破人亡，如同禁脔一样活着，唯一的支撑就是姊姊能好好的活下去。
　　“你到底还想怎么样，你又在想什么花招来折辱我，说话啊，慕容启。”
　　曾经名冠京城的宋家公子，现在竟陷入疯魔，形貌癫狂。
　　“陛下，怎么就是不听奴婢的劝，偏偏要走到这一步啊。”
　　在门外候着的延庆听见里面的动静就知道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了，宜小主，是奴婢对不住你，抹了抹眼角溢出的泪才进来。纵然是早已经有心理准备，但乍一见慕容启躺在那，胸前还插着一把匕首，还是不禁老泪纵横。可陛下的安排耽误不得，只能压下心中的凄怆。
　　“宋公子，陛下已经为您安排好了安置之所，还请尽快和奴婢前往，这里可耽搁不了多久了。”
　　宋钰正处于崩溃的边缘，听见延庆说话时的第一个反应是完了，可听完，只觉得内心更加凄然，如同笼中雀一样的日子他已经受够，却没想到如今慕容启还要锁着自己一辈子。
　　“不……，不可能，我不可能再任由你摆布，你死了这条心吧。”
　　说着，就要伸手去拔慕容启胸口的匕首，幸好被延庆及时制止了。
　　延庆早年学过一些功夫，再加上宋钰现在心绪不稳，很是容易就能阻止。
　　“宋公子，宋小姐还需要您。”
　　慕容启和宋钰的事，作为心腹的延庆是知道的，也知道什么是最能抑制住发疯的宋钰。果然，宋钰一听就全身顿住，像被抽去灵魂的躯壳一样缓缓跌坐在地上。
　　“姊姊，对，姊姊，我不能，我不能，哈哈哈，哈哈哈……”
　　宋钰用低哑的声音絮絮地说着，一双眼涣散地看着延庆，低低开口道：“谢公公提醒”
　　延庆轻轻把他搀扶起来，宋钰没有反抗，任由他的动作。
　　见他这样，延庆心里无奈地叹气，陛下这些年确实是做了不少错事，只是过于偏执了，做的许多事总是会出偏差，可再怎样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只希望宋公子日后能过得好些。
　　“请随奴婢来”
　　他们走进屏风后，延庆不知道拨弄了什么机关，一条密道就突然出现。延庆拿着灯烛带着宋钰穿过长长的暗道，终于来到宫外，昏暗的夜色下，一辆马车在外面候着，宋钰被搀扶着上了马车。在这期间宋钰不是没有想过要逃跑，可一想到慕容启的心狠手辣，就不愿意再冒风险了。
　　“宋公子，现在出了这宫墙，前尘往事皆如过眼云烟，好好活着便是，人总不能被过去魇住不是。奴婢只能送您到这了，过不了多久，奴也就随陛下去了，今后您放心过活就是。”
　　宋钰没有作答，现在他脑内浑浑噩噩，掩了帘子就在车轱辘声中离去。
　　本以为会被慕容启囚禁或发配到什么偏远的地方，没想到马车不过一刻钟就停了下来。
　　“公子，到了。”
　　宋钰不远多想，行尸走肉般地跳下马车，一时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本以为是已经凋敝的府宅，或者是已经易主，没想到还是如此气派。在门口站着观望的是本以为离世的父母，他们一看到自己就赶忙上前，还有许多熟悉的侍从。
　　“爹，娘……”
　　等人走近，宋钰不可置信地低声唤道。
　　“好孩子，可算回来了，我这日日夜夜提着的心可算是能放下了。”宋夫人拉着宋钰的手仔细打量着，不住地说：“瘦了，瘦了，定是吃了不少苦。”
　　说着，就不住落下泪来，发现自己失态后，就连忙用袖子掩面，拿手帕擦拭着。
　　“比陛下带的口信要晚些，不过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宋大人平日是个不假辞色的人，如今也是不禁红了眼眶。
　　听他提到慕容启，宋钰身体一僵，只觉得全身如坠冰窟。这就是新一轮的侮辱吗，用父母的死来欺骗自己，如今又要父母知道自己的不堪，好狠，慕容启，你好狠。
　　一群人簇拥着宋钰往灯火通明的宅院内走去，宋钰就这么和他们一起。
　　“他……”
　　宋钰艰涩的开口，却不知道后面的话该如何说下去，索性宋夫人心里着实高兴，没等他说完，就连忙接上。
　　“要不是陛下派人带来口信，我们还不知道你要回来，怎么也不知派人带个信回来。”
　　“我……，母亲，慕……陛下是怎么说的。”
　　宋钰只觉得每说一个字，自己的心就沉一分，怕听到自己恐惧的答案。
　　“你出去做个外交使臣怎么还惹上追杀了，就算是为了我朝，也不该这么冒险才是。当时你不吭一声就走，如今这么被急急忙忙调回来，哪一件不是陛下说了我这为娘的才知道。你是不是担心陛下说了让为娘担心，只要人没事就好，以后可不能这么冒险了。”
　　“是，母亲。”
　　宋钰只觉得脑内一片混乱，母亲这话什么意思，自己何时去做了使臣。慕容启，你这些年到底在做些什么。把自己囚禁，多加折磨，如今假情假意的放自己出来，看到这幅光景，真当我会感激你吗。
　　“我已与陛下商议好，你此番就留任京中。”
　　“是，父亲。”
　　宋钰木然地应答着，突然想起了姊姊，就问宋夫人。
　　“你啊，虽然常常让人捎信回来，可要找你却是难如登天。陛下前些年就给你姊姊指了一户好人家，就在京中，张丞家的大公子，一表人才，育有一儿一女，夫妻二人也是恩爱。你要是想你姊姊了，过两日递个拜帖就好。”
　　宋夫人说这话时笑得开心，宋大人也眼含笑意，想来是极满意这桩婚事的。
　　“原是这般……”
　　宋家安然无恙，如今看来也是位及人臣，姊姊没有远嫁，而是寻得了如意郎君。慕容启的一字一句都是谎言，可那些折辱却是真真实实。如今，他死了，自己重获自由，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难怪他说不欠自己，就是这般么，十余年的纠葛，就是这么容易清算的吗，倒是想得好的很。
　　“好了，你好好歇息着，明日还要述职。”
　　把他送回自己的院子，即使宋父宋母还有许多的话要与宋钰说，但奈何天色不早，只得放人休息。
　　“是”
　　进了院子，沐浴完后，就打发了侍奉的人，宋钰一个人仰面躺在榻上。今日发生的变故太多，他一时有些混乱。
　　思绪朦胧间，宋钰回想起了少年。
　　鲜衣怒马的京都少年，推心置腹的知己好友，一切都朦胧地被遮掩住。如若不是当初没有听友人劝阻，招惹了慕容启，何至于落得今天这种地步。不知是悔还是什么，宋钰攥着胸口的衣襟慢慢蜷缩住，两行清泪缓缓流下，唇角慢慢绽开无声的笑，泪落入口中，是苦的。
　　翌日，宋钰穿着宫里送来的朝服，和宋大人一同上了马车。
　　“父亲，我在外十余年，如今京中局势如何了？”
　　经过一夜的休整，宋钰看着好了很多，可阴翳的眼神却莫名的瘆人。
　　宋父也没有多想，只当是宋钰想了解京中局势，好不出什么岔子，就全部说了出来。
　　“陛下这些年收回了不少势力，朝中也无可与皇室抗衡的势力。不过陛下未立后，就连宫中的那一位也是神秘的很，外戚倒是没有。这些年，朝中大臣倒是没有什么变化，你都是知晓的。其余的，日后慢慢接触也来得及。朝中派系你不用担心，这些自是不需要多操心。不过现在太子已经十岁，陛下也隐隐有了退位的意思，过不了多久，新君就能上位。”
　　宋父大概给宋钰说了一下，不过，他却从未提及过宋家。还有宫中那一位，不过自己从不去了解，也没有这些消息，自然是不知道，也不会过于探究就是。
　　“父亲，那我宋家？”
　　“我宋家承蒙陛下恩泽，在朝中颇受器重，不过不可骄纵，万事还需慎重。”
　　宋父说这话时虽然一派谦和，但面上的骄傲神色是怎么也掩盖不住。说罢，看向宋钰，慈爱地说：“你向来与陛下交好，在朝中，也要多多进献良策，陛下也是会多听进几分的。”
　　“是，父亲。”
　　宋钰应着，眉眼间如凝着冰霜。恐怕就是自己想进谏，也不知道慕容启还听不听的到了。宋钰觉得自从听见慕容启不仅有一位神秘的宠妃，还有一个孩子后，心绪就越来越不佳，他将这归为不甘。自己被困，却不想那人却过得快活，却未曾想慕容启几乎夜夜都是和他在一起的，除了有一年多慕容启没有碰他，原来就是那时吗。
　　“好了，该上朝了。”
　　马车的轱辘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宋钰飘远的思绪又被拉了回来。
　　“太子到”
　　伴随着宦官尖利的声音，满朝文武跪拜在这金碧辉煌的大殿上。
　　“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卿家免礼平身，父皇龙体欠安，今日由本宫代为听政。”
　　是一道很冷清又很稚嫩的声音，宋钰不住抬头去看，只见那孩子也在看他，幽深的黑眸盛着热烈的情感，宋钰复又低下头去。
　　待大臣们起身时，宋钰由于身子有些弱，不禁晃了晃。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伴随着太监尖利的声音，宋钰缓缓晃出一步，恭敬地行礼。
　　“臣有本启奏，禀太子，雍阳使臣宋钰述职。”
　　每位回京的使臣都需要在朝中述职，可宋钰一直未真的担任过，如今也只能就简糊弄过去了。不过没想到，没等他开口，太子就先说了。
　　“不必，宋卿家的文书本宫已阅过，卿家果真如父皇所说，是位贤臣。来人，赐座。”
　　宋钰和这双幽深的黑眸较量着，却发现除了热烈的感情在竟没有一丝恶意。而且，太子和慕容启真的很像，其他地方也有说不出的熟悉。
　　朝会很快就过去了，宋钰由于太子的举动颇受关注，宋父也很是愉悦的样子。
　　“宋外使，宋外使留步。”
　　是太子的近侍，附近的大臣也都放慢的脚步。
　　“宋外使，太子召您，请随奴婢来。”
　　见宋钰停下了，近侍带着笑，气喘吁吁的转达太子的话。
　　“公公可知是何事？”
　　宋钰问道，眉眼间没有一丝急迫或怀疑。
　　“这奴婢可不知道，不过应是好事，太子看着高兴得紧，还是快些吧，太子该等久了。”
　　这个内侍看着倒是圆滑，宋钰不带一丝感情的在心里评价道。
　　“嗯，请。父亲，您先回去吧。”
　　“好”
　　宋大人点了点头，和其他同僚一起离开了。
　　“请随奴婢来”
　　近侍被他冷沉沉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一边带路，一边在心里暗想太子怎么很喜欢这位大人，明明渗人的紧，比陛下都让人害怕。
　　走了没一会儿，就停在了一所看着很沉静的大殿的院室内，这里和他居住过十余年的宫殿很像，宋钰冷漠的想着。
　　“大人且留步，待奴婢去通报一声。”
　　“嗯”
　　近侍推开雕花古朴的门，不过一会儿就出来请宋钰进去。
　　“其余人都退下”
　　“是”
　　“您来了”
　　遣退宫人后，太子满眼喜悦地看着站在眼前一言不发的宋钰。
　　“请太子安”
　　宋钰没有跪拜，只是随意的问安，太子没有在意，只是一个劲儿的盯着他看。
　　过了许久，才听见太子说话。
　　“您现在还是不高兴，看来父皇这次又做错了。”
　　太子收回目光，只是亲切的和他说着话，没有朝会时少年储君的样子。
　　“臣一切安好，劳烦太子挂心了。”
　　宋钰目光落在虚空的一点，淡淡地回复，不去关注少年明显有些低落的情绪。看来这个孩子知道些什么，慕容启可是真的一点都不顾及。
　　“既然如此，您一路辛苦了，回府休养吧。”
　　“谢殿□□恤”
　　回到府中，宋钰就回到了自己的院子，手里死死攥着太子给他的玉佩。
　　环佩定情，当初慕容启送过他一枚，不过在日日的怨怼中一摔而碎，这一枚和先前的一模一样。
　　在晚上时，宋大人叫宋钰去书房议事。
　　“见到太子了，觉得如何？”
　　“沉静睿利，可担大任。”
　　宋父听见宋钰这么中肯的评价，满意的捋了捋胡须，有些唏嘘的和宋钰聊起了太子的身世。
　　“太子自幼伶俐，当初陛下以男子之身孕下他时，也是顶着不小的压力，生产时若不是陛下吉人自有天相，怕是凶多吉少了。再说太子的父君，朝廷的人费尽心思也没能窥探分毫，也是个极其有手段的人。日后，你尽心辅佐就是。”
　　“是，父亲。”
　　宋钰浑浑噩噩的回到自己的院子，突然放声大笑起来，院内的侍从险些以为大公子疯了。
　　后来的几日，除了上朝时还是太子外，就没有什么事情，宋钰就和还在京中的以前的好友联络。可惜物是人非，十多年过去了，就在京中任职的只有几人而已。
　　拜访姊姊时，姐弟二人一见面就无语凝噎，好在姊姊心性坚强，也没有伤怀很久，带着宋钰见了两个冰雪可爱的孩子。宋钰觉得，一直这样也是很不错的，可又感觉一切和自己的关联不是很大。
　　待到休沐的时候，宋夫人就拉着宋钰给他看京中待嫁闺中小姐的画像。
　　“你说你，在外这么久都没有成婚，你姊姊特意为你挑选的，你且看看。”
　　“娘，我不着急。”
　　宋钰看着那些美目盼兮的美人，心中没有一丝波澜，只觉得厌烦。
　　“怎么不着急，你之前交好的公子哪个不是早早成婚有了孩子，就你还孑然一身。早些年本就说好的姑娘却因为你突然离开后不了了之，你现在可不能了。”
　　“我何时要娶亲？”
　　宋钰只觉得浑身的情绪都被调动起来，可表现的却是越发的冷静。
　　“前些年有人说亲，我想着那姑娘不错，问过你，你不也赞不绝口的，我就想着先定下来，谁承想，你却一声不吭就跑了。”
　　宋夫人不住的唠叨，宋钰眼中的阴翳越来越深，见他一言不发，宋夫人无奈，只得让人把画像收了下去。
　　暮鼓敲响时，宫里传来噩耗，皇帝崩了。毫无预兆
　　宋钰和宋父在一片混乱中入宫，太子一眼就看到了宋钰，派近侍把他传到身边。
　　“父皇苦撑几日，终究是没能挺过去。”
　　太子说这话时声音颤抖着，就算是极力想镇定下来，可还是无法，在晶莹的泪珠掉下来前，宋钰一把将人揽在怀中。
　　“这些年父皇常带着我偷偷看您，父皇说他做错了事，您恨他，可您并不讨厌我，因为做错事的人是他，只是他不知道该怎样告诉您我的存在。他说，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希望我能替他照顾好您，父君，我没有父皇了，再也没有了。”
　　太子狠狠抓住宋钰的衣角，就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失态的哭嚎着，就像平常人家的小孩子一样。
　　“你父皇他待你很好，日后，我也会待你好。从今天起，你就是帝王，再不需要眼泪这种无用的东西。你父皇是个好皇帝，莫要让他失望。”
　　宋钰轻声说着，纵然他和慕容启之间有再多的纠葛，但是对孩子的怜惜是不会被影响的。这些天自己一直想要忽略的事情，此时却无比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慕容启不是做戏般的放自己离开，而且，他还有了一个孩子，可总感觉是缺了点什么，到底是什么他也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