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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夜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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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回到城堡,天色已经薄暮。过了十月,天色就迅速地黑得早下来,一弯新月在天上冷清地挂着,旁边飘浮着淡淡云霭。换季时节,城堡前面的草地上杂草疯长,尼尔斯手下的零工哈森正在用割草机割草,看见他们,打了个招呼。被修剪过的草地整整齐齐,看上去就像是刚剪过毛的绵羊。
这不是沈方夏第一次来到城堡了,甚至以前和袁豫也算是探险过。然而,只有在真正的主人带领下,这座城堡才显示出不同寻常的王者风度。
沉重的木门在身后关上,兰诺夫笔直的身躯和严谨的表情与周围的环境形成了完美的对照。高高的屋顶像吊在黑暗中的一张圆盘,映出色彩暗淡的暗金色花纹壁纸。兰诺夫领着他在这间城堡里游刃有余地穿梭,沈方夏这才发现,这城堡比他想象的远远要大。他跟在兰诺夫的步伐后面有种感觉,彷佛城堡是座巨大的黑暗的海洋,而他们是在海洋中游弋着寻找光亮的鱼儿。沈方夏第一次在城堡里感到舒适,仿佛现在的城堡跟以前相比有了什么变化似的,现在才是他该在的地方。
兰诺夫一边走一边给他介绍,沈方夏这才发现城堡里有许多美轮美奂的房间,他们用一种奇妙的方式互相连接起来。除了中间的走廊之外,还有六角形的沙龙客厅,吸烟室,书房和台球室。台球室的格栅天花板都被熏得变成暗黄的象牙色,显然是纨绔子弟们几个世纪以来烟熏火燎的结果。
“我们以前经常在这里举行宴会,人多得你想象不到。”
“我能想象……那些衣香鬓影,达官贵人。”
“达官贵人?哈哈,你错了,瑞典并不是阶级社会。有钱人和穷人一样少。我们也不是什么贵族了,其实。除去那些可怜的钱,我们并不剩什么。”
“嗯……像我这样的也能参加?”沈方夏反问。
“你?当然可以!东方人是宴会中最美好的摆设……不过,你不是。”兰诺夫亮晶晶的眼睛俯视着他,“你想要吗?我可以举办一个,虽然我已经很久没有邀请客人了。”
在看了无数嘎吱作响的百叶窗、花边窗帘和蒙着布的家具之后,他们来到了顶端的三楼。三楼的尽头,就是矗立着的、高耸的塔楼。在这里看过去,窗子上钉着铁制的栅格,里面漆黑一片。
“那里面有人住吗?”沈方夏脱口而出。
“什么?那里?不,没有。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兰诺夫回答得很快。
“呃,有一天我好像看见有人在那里……”
“那不可能。你一定是幻觉了,那里不会有人住的。”兰诺夫用斩钉截铁式的的回答结束了这次谈话。
下到餐厅,兰诺夫走到酒柜前,从一排精美的做旧工艺水晶杯和精选酒类中挑选着。
“雪利酒、杜松子酒、意大利撒布卡酒、金酒、比特酒……怎么样?”兰诺夫回头问他。沈方夏选了朗姆酒,两人倒了两小杯,倚靠着吧台喝完。
最后一抹暮色消失在兰诺夫的脸上,散射的夕阳让他的脸色有了几分暖意。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是个有魅力的男人。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沈方夏觉得头有点晕,他凝视着他,腿脚有些发软。
“你还真是……很好看……”兰诺夫向前一步,在他还来得及作出反应之前,伸出右手,勾起他的下巴。
这是什么动作?!沈方夏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起来,条件反射地要反抗:“兰诺夫先生……”
“叫我安德拉斯吧。”兰诺夫右手拂上了他的脸,手指一寸一寸地掠过他的嘴、鼻子、眼睛,最后撩起他额前的一缕头发,捋到了耳朵后面。
这是他们之间第二次这么近的身体接触。第一次是打架,而这一次,环境温馨得简直就像是特意为恋人而创造的。有一瞬间,沈方夏以为他要吻他。他甚至做好了准备,禁欲太久的灵魂彷佛从他的体内呼之欲出,要寻找一个恰当的伙伴。
不过,他最终否定了这个想法。他退后几步,从兰诺夫的手中脱离,尴尬地笑笑。
“还是因为你那个小男友吗?”兰诺夫问。
沈方夏垂下了头。“不,我们没有在一起。”这是实话吧,他们之间,本来就是赤裸裸的□□需要,年少冶游的玩伴,只不过是一个人先迈出一步罢了。
“我能想象。那你是因为……让我猜猜……”兰诺夫嘴角微微扬起,沈方夏不知道他是在笑还是在嘲讽。
“不用猜了。我就是没心情。”沈方夏说完,不管兰诺夫什么反应,便上楼了。
其实兰诺夫哪里是不知道,只是沈方夏不愿意他提到那个人而已。
但究竟为什么,他也不知道。
一个死去的人,有这么大的力量吗?
沈方夏打开他的箱子,里面掉出一摞卡片来。有的已经颜色发黄,有的还是崭新的白色。
那是马丁走了之后,沈方夏写给他的卡片。他一直随身带着,就好像自己的日记一样。
他打开一张空白的,开始写。
“马丁,我决定去找你。我不想再放纵自己下去了,再不去找你,我怕把你忘了……”
马丁离开他之后,再也没有了消息。他知道马丁发生了车祸,但他想象不出,除非马丁死了,否则他有什么理由不与他联系。马丁一定是不在了,沈方夏早已说服自己。只有这样,他才会觉得稍稍心安,要不然他永远无法想象,那个一天不见他都要说想念,那个说怎么亲他也亲不够的人,为什么会突然消失在这世界上。
兰诺夫果然履行了自己的诺言。尼尔斯带着手下一帮人忙碌了好几天,六角形会客厅里终于重现了沈方夏想象的衣香鬓影的样子,整个城堡变成了夜晚中发光的宝石。蒙着布的家具露出了本来的样子,客厅被打扫得焕然一新。墙上明黄色的壁纸光亮晃人,地上铺着暗青色的波斯风格地毯,壁炉是纯白大理石,装饰繁复的天花板中间吊着一盏中东风格的大水晶灯。大盘的珍馐佳肴穿梭于人群中间,明晃晃的玻璃杯不时反射在窗户上耀眼的光。戴着手套的女嘉宾和穿着燕尾服的男人像鸟儿一样叽叽喳喳,沈方夏几乎无法看到兰诺夫的身影。
是的,他在寻找兰诺夫,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也吓了一跳。他想看见那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之内,尽管他并不适应这样的场合,甚至连礼服都是当天下午他在自己床上发现的,没想到会那么合身。但他很快发现,自己是个多变的人。和袁豫在一起,他是放纵的;而和马丁在一起,他是自然的。现在呢?他看上去就像一个神秘的东方来客,带着某种奇异的血统。他俊美的东方面孔很快引起的嘉宾的注意,有人上来和他攀谈。那是个全名带着古老姓氏的人,但沈方夏只记住了他的名字叫克里斯,是个金发碧眼的纯种斯堪的纳维亚人。
北欧人天生的友善使他们很快就攀谈了起来。克里斯对中国文化很感兴趣,拉着沈方夏讨论了书法和方言的问题。
沈方夏说:“没想到安德拉斯的朋友这么多。”
克里斯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你叫他安德拉斯啊……你们很熟?”
“呃……不算熟。我是他的房客。”
“噢!”克里斯挑起了眉毛,“你就是传说中他的中国客人!”他并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他。
“怎么?”沈方夏有些不快。
“你别介意……不过我只听过很少的人叫他安德拉斯,或者安卓。一般人都是称呼他的姓,而不是名字。我们认识有几年了,那会儿他和现在不太一样。这两年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那会儿,他是什么样子?”沈方夏好奇问。
“和这里的所有人一样,寻欢作乐,纵情生活。那时候我记得他和一个男人过从甚密……似乎还是他表亲,表哥或者表弟什么的,我不清楚。”
沈方夏猛然觉得,他接近了一些秘密。“后来呢?”
“后来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但似乎那个表亲就去世了,或者失踪了,总之挺奇怪的,他也消失了一阵。之后他就变了个人,我们也不太来往了。”
沈方夏抑制着怦怦的心跳,问:“你记不记得他那个表亲,是什么样子?”
“啊,不太记得了。总之很漂亮,是金发碧眼的北欧人样。你知道,我们都长得一样的。”克里斯自嘲地笑起来。
沈方夏的心沉了下来。这形容像是楼梯上那幅画中的人,而不是那天他在塔楼上看到的那个人。难道那真的只是他的幻觉?
“不过,他们当年真的很亲密。你知道我意思?也许我们某天也可以这么亲密喔”克里斯妩媚地一笑。沈方夏注意到,他握着酒杯的手势是个兰花指的形状。
沈方夏皱了皱眉头,刚要回答,有人来找克里斯,两人耳语了几句,克里斯脸色变得神秘起来,说了句“抱歉”就匆匆离开。沈方夏一回头,蓦然发现兰诺夫在远处隔着重重人群看着他,手中晶亮的酒液红得像血。沈方夏几乎下意识地对他微笑,他隔开人群,穿了过来。
“有趣吗?”他问。
“谈不上。想不到你朋友这么多。”
“不,不都是朋友。有些是做生意的伙伴,有些是家族世交,有些是不请自来的。”他打量着沈方夏的礼服,“你穿正式的衣服很好看。”
沈方夏的脸微微红了起来,尽管这么直接的赞美不是第一次了。
宴会进行得很顺利,直到半夜才散去。大部分人离开了,有些客人来自外地,所以就在城堡里住了下来。沈方夏回到自己的房间,很快睡着了。
这本来是个宁静的晚上,直到楼上一个女声的尖叫划破了这歌舞升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