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天下与我孰轻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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瘴气深浓。
巨大的劫云下暗雷蛇行，风雨欲来。
雪白的闪电不断划过，隐约能看到层层叠叠的雾气中，慢慢浮现出一道清瘦的人影。
随着人影越靠越近，这才看清来人是个极年轻的修士，一身白衣已被鲜血染透，正滴滴答答往下淌血。
提剑的右手也轻颤不止，像是刚经历一场恶战。
修士的前方便是一座巍峨宫殿，斗拱飞檐，琉璃兽脊，但孤零零地矗立在这荒郊野岭，倒是浪费了它这副雄伟气派。
宫殿正门口，已静静立着一位玄衣男子，过于宽大的斗篷帽檐垂下，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只能瞧见他尖尖的下巴，和优美的唇形。
见修士朝他走来，那两瓣红润的唇便微微咧开些许，露出两枚森森犬齿。
“师尊，你可让弟子久等啊。”
他抬起头，那帽檐便顺从地滑落，露出一张极为俊美的青年面孔。
若是忽略萦绕在他身周的黑气，和若有若无一触即发的杀机，这张漂亮到让人不设防的脸蛋，再配上他无辜的话语，倒真像和师尊撒娇的小徒弟。
……若是忽略那柄直指他的长剑的话。
“……师尊？”
他眨巴下眼睛，颇有些委屈，“你我久别重逢，怎么你一上来就动粗呀。”
“孽徒！”
修士嘴角生生溢出一缕乌血，指着男子喉口的剑却纹丝不动，“你也知道我们久别重逢？！那你倒是说说，我闭关期间，你都干了什么！”
“……你，屠尽三百仙门，手刃数千灵修，戕害同门师弟，亲手毁去掌门金丹……”
他咬牙，一字一字冷若寒冰。
“你可曾有悔？”
“不曾。”
男子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他面无表情道，“师尊，这些话，我这几天已经听得够多了。”
“我不想听，所以我把那些乱嚼舌根的人都杀掉了。”
他定定地看向修士，那双漆黑眼瞳幽静深邃，有种要把人吸进去的魔力。
“今天见到师尊，我……我很高兴。”
“所以，我们还是聊些高兴的话题吧。”
修士冷笑一声。
“聊什么？谈你如何瞒我负我，欺我辱我？当年你执意拜入我门下，我原也以为你是诚心修炼，为天下计……”
“天下？”
男子垂在身侧的手，握住拳头松了又紧，直至指节泛白。
他低声道：“是啊……师尊一向心怀天下苍生，对自己的徒弟，却是连一个眼神，一句赞赏都懒得施舍。”
萦绕在他周围的黑气似乎也察觉到主人情绪的波动，杀机陡然转深，宛如正在酝酿风暴的黑色烈焰。
“你为了天下轻贱我。”
“我就毁了这天下给你看。”
“！”
时锦河从梦中惊醒，心脏突突猛跳了两下。
又是这个梦……
自从他与……那个人反目后，当日对方凄怆狠绝的脸，就时不时出现在他的梦中。
就算已经时隔五年，就算躲到了澧都，也不得安生。
他突然无比想念穿书前，自己平凡却无忧无虑的日子。
“客官，我们要打烊了。”
食肆的小厮小心翼翼地靠过来，敲了敲桌子，对这个已经在店里睡了大半天的客人道。
“哦，好。”
时锦河恍惚了一下，用力搓了搓脸，起身走出了食肆，转眼间就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时锦河正漫无目的在街上溜达，突然看到某处茶馆前，密密麻麻挤了快有上百人，将那狭窄小巷堵得水泄不通。
他实在好奇得紧，便随手拉了个行人询问：“哎，前面在干什么啊，怎么那么多人？”
“你眼瞎啊？不会自己看去！”
那人转过身，时锦河这才看清行人竟只有下半张脸，头竟是被人横着从中间生生砍成两半，上半颗脑袋被他抱在怀里，怒目圆睁。
时锦河：“……”
罪过罪过。
澧都虽属阳界，却因靠近鬼境，是修真界中阴阳交界最薄弱之处，有不少游魂野鬼时时出没，死得各种千奇百怪的都有。
时锦河笑道：“您说的是，是我唐突了。瞧您急匆匆的样子，是要赶着去往生吧？”
往生是指摆脱过往恶业重获新生，对于半头哥这种身躯残缺的鬼来讲，则是补全残躯，以安魂定魄，来世才可投个好胎。
路人怀里的半颗脑袋动了动，那双凶恶的眼睛便骨碌碌地转了过来，死死盯着时锦河。
“关你什么事？”
血淋淋的眼睛狐疑地上下打量着这个奇怪的男子。
只见他浑身裹着长长的黑色斗篷，头上罩着幂篱，将脸遮得严严实实。但此人身姿挺拔，渊渟岳峙，倒也有几分仙风道骨。
“我倒是认识一位奇人。”
时锦河微微一笑，不紧不慢道，“他虽无活死人之才，却有肉白骨之能。像仁兄这样的，只要经他之手，必能重获完躯，保你魂安体健，来世完满。”
“真、真的？”
半头哥眼都瞪直了，那半颗脑袋开始躁动不安地在他怀里扭来扭去。
时锦河见他上钩，趁热打铁道：“是真是假，你一打听便是。这奇人名‘徐半癫’，眼下就暂居在城内飞仙苑。”
“……”
半头哥吞了吞口水，已是心动得不行，但仍犹豫道，“这么个活神仙，我与他非亲非故，又怎会轻易帮我……”
等得就是这句话！
时锦河精神一振：“好兄弟，我看我与你有缘，就帮你一把！”
他随手解下自己的玉佩递给半头哥，“在下不才，与那徐半癫有几分交情。你且拿着这玉去寻他，他自会帮你。”
“……”
半头哥被他三言两语忽悠得晕头转向，感激涕零地接过玉佩，“多谢阁下指点！可我这身无长物，也没什么能报答您的……”
他虽是只鬼，可也晓得知恩图报的道理。
谁料这大善人只是摆摆手：“举手之劳罢了，并非图什么酬劳。若你不介意，可否赠我一些鬼元？”
鬼元，顾名思义，即鬼的寿元。
没错，做鬼也是有寿元的。时辰一到，要么被鬼差带去投胎转世，剩下的穷凶极恶的，直接魂飞魄散，做鬼也没你的份。
但既然能重新投胎，谁还想当阿飘啊。
所以鬼元长短根本没什么人在乎，毕竟大家都赶着投胎呢。这东西廉价得很，白送估计都没有人要。
半头哥一愣，挠挠头：“原、原来鬼元还能转赠的啊……也罢，反正我补好脑袋就要入轮回了，剩下的就都给你吧！”
时锦河微微一笑，心道老子自己写的设定，自然比你们这些npc懂。
半头哥很是慷慨，给自己留了三天寿元来找徐半癫，剩下的大手一挥全都转赠给时锦河了。
……居然足足有两百年。真是不值钱啊。
新鲜鬼元入体，时锦河深吸一口气，只觉通身上下经络都畅通了许多。眉心处，一道莲花状赤色暗纹若隐若现。
“对了。”
半头哥临走的时候又突然折将回来，神神秘秘道，“茶馆前面那么多人，是老张头又在用溯往卷轴给大家看戏呢。”
溯往卷轴算是种常见的法宝，功能类似现代的摄像机。
它被固定放置在某处，便可承载此处在一定时间内发生过的事，并以卷轴的方式回溯出来。
通常被仙家用来侦查案件，监督弟子修炼等等。
曾有个大门派的弟子偷偷溜到女浴，将卷轴放置在隐蔽处，每隔一阵子便拿回来，欣赏卷轴中同门女弟子的婀娜胴/体。
后来事情败露，被掌门当众罚了二百戒鞭后赶下山，从此便再无音讯。
这事闹的极大，之后大家再提起溯往卷轴，也都是心有戚戚。
时锦河心里思忖着，挑了挑眉：“此话怎讲？”
“唔，就是……”
难为半头哥，一个近一米九的大汉，提起此事竟红了红脸，“老张头把溯往卷轴放大到一座亭子那么大，上面在放……呃……你懂的。”
“春宫图啊？”
时锦河咋舌。
他倒是没想到这卷轴竟还有如此妙用。放现代，岂不是零成本在家就能看电影了。
“不不不是！”
半头哥扭捏半天，“是《霸道魔尊强制爱》啦。还……还挺好看的。”
“霸……霸什么？”
这名字着实过于天雷滚滚，时锦河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
魔尊……不会是……
“老张头说这叫‘连续剧’，不过我不太懂这玩意儿。他还说以后每天都给我们放这个戏看。”
半头哥贱笑道，“想不到晏盛临那崽种，平时拽的二五八万的，原来在师尊面前还撒娇啊……”
晏。盛。临。
这名字仿佛当头棒喝，震得时锦河脑袋嗡嗡直响。
“听说他师尊死了之后啊，这姓晏的跟疯了一样，见人就……”
半头哥正要滔滔不绝地说下去，只觉身旁仿佛一阵旋风刮过，他方才还觉得仙风道骨的时锦河，竟是像火烧屁/股一般，唰地蹿了出去。
时锦河好不容易在人山人海里挤出条血路，就听到那卷轴内，晏盛临森寒的声音。
“你为了天下轻贱我。”
“我就毁了这天下给你看。”
和他方才梦中的景象，一般无二。
——竟然是五年前他与晏盛临决裂时的音像！
正待时锦河仰头看下文时，老张头却袖袍一挥，卷轴在一片抱怨叹息声中轰然合上。
“咳咳，今日到此为止到此为止啊。小本生意不容易，各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哎～”
老张头站起身便开始拱手作揖，冲旁边使了个眼色，机灵的小徒弟立即会意，蹦蹦跳跳穿梭在人群中收赏钱，不时用清亮的童音吆喝几声。
“《霸道魔尊强制爱》，明天老时间继续！”
时锦河木然地站着，人群叽叽喳喳的声音源源不断传入他的耳朵——
“老张头真不厚道，每次都到关键地方就不放了！真没劲！”
“唉，忍忍吧，毕竟咱们也没给钱，白看的乐子。”
“姐姐说得对，这玩意儿真不是谁都能看的，也就咱们澧都占便宜。幸好那魔头的手还伸不到这儿。”
“说起来，真没想到晏盛临竟长得这么俊，我还以为是个青面獠牙的夜叉呢！”
“是呀是呀，和他的师尊站在一起，也算是般配……”
“他俩真是一对吗？魔尊在上面还是他师父在上面啊？”
“你个色鬼！这也是可以说的吗哈哈哈哈哈哈……”
时锦河心里呵呵冷笑。
要真是一对，他还用在澧都躲躲藏藏？
“我作证，他俩确实是一对。”
就在几个女孩子笑闹成一团时，一道清越声线冷不丁从时锦河背后传来。
这声音已完全脱了五年前的少年稚气，沉冷如梅枝新雪，说不出的悦耳动听。只是落在时锦河耳朵里，他却像见了鬼一般，悚然回首——
只见一个模样极俊的青年正懒洋洋靠在墙边，宽肩窄腰，两条修长匀称的腿随意交叠着，漫不经心地把玩手心的剑穗。
迎着众人的目光，他微微抬起头，冲大家勾唇一笑。
“至于上下的问题么，我的师尊比较害羞，就恕难回答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天下与我孰轻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