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灵傀儡书》昆仑君

82、狭路相逢

　　笼罩住整个无名岛的，是一片通天灌海的白雾，远远望去，海上就像是凭空多出一团软绵绵的白云，静静睡在海面上，盖着湛蓝的天为被，倒是一番奇妙之景。
　　唐微收拾好行装，将东西装进了玄灵戒中，但挽月是白旻赠与他的神器，刀锋太锐，凡界灵器无一可承载，他只能将其佩在腰侧。
　　利落干练的一身深色衣袍，只有皮质护腕上绣着银线山茶，高高的马尾束起，露出他修长的脖子，配上他毫无表情的一张脸，观赏性更胜以往。
　　墨无愿站在船头一直看着他，直到叶蔓鬼鬼祟祟的戳了戳他。
　　“怎么样？你们两个误会都解除了，终于可以在一起了？”叶蔓感叹着，“我说你也真是够可以，明明是个聪明人，总是在感情问题上栽跟头，还好你前前后后栽给的都是一个人，到也不算丢脸。”
　　墨无愿闻言终于移开了视线，“我们没在一起。”
　　叶蔓欣慰的点头，“对嘛！没在……”她终于回过味来，苦大仇深看着他。
　　“这还没在一起！你又脑子里抽了哪根筋？”
　　“不是我……”墨无愿哑口无言，无奈的说，“况且我是对暮心有好感，但那不是喜欢。”
　　卜辰歌在一边听完了全程也觉头疼，“还不是喜欢？暮心当年为了唤醒你的七情六欲将最重要的爱的情绪剥离给你，这还不能说明问题。”
　　“这能说明什么……”墨无愿正想反驳，但话一出口他突然意识到了问题的根本。
　　“你刚刚说什么？”墨无愿焦急的反问。
　　卜辰歌愣了一下，“我意思是，他身为情绪之神将万情之源的爱，自己最重要的能力给你了，还不能说明他对你的感情吗？”
　　墨无愿一下子便想通了所有的事情，“可是……我一直以为我是自己生出七情六欲的，事实是这样吗……”
　　“你怎么可能自己生出七情六欲？你是终始之神，创世神力量的分身，天生无欲无求，才能有判定一切生死的能力。”
　　叶蔓说道，“这些你自己应该是最清楚的。”
　　两人从墨无愿骤变的脸色里嗅出不同寻常的味道。
　　“怎么了？有问题吗？”卜辰歌问到。
　　“问题很大，还不止一个。”墨无愿目光再次投向唐微，“你们曾是被我牵连陨落的属下，所以与我一起多世轮回。”
　　他喃喃念叨着，“你们都曾是神界一员，知道当年的事情。”
　　“为什么你们都知道的事我不知道？我被封印住的灵魂里究竟都有什么，让我一直对暮心认知模糊，连他把自己的情绪本源给我这么重要的事都不记得了。”
　　叶蔓脸色变了，“你一直不知道暮心给你情绪本源的事？”
　　“我们都以为你知道的！”卜辰歌说着，“所以没人把这事放心上。”
　　“现在要放心上了。”墨无愿说，“如果暮心将情绪本源给了我，让我有了七情六欲，那他呢？他的灵魂里缺了情绪本源……不就成了另一个从前的我？”
　　叶蔓摇头，“这道理不对，你是终始之神的转世，所以你天生无法产生情绪，暮心给你的情绪本源就相当于是一个可以生产出情感的灵晶，能让你成为一个正常的有七情六欲的人，但其实普通人可以自发产生情绪的，不需要情绪本源做媒介。”
　　“所以暮心只要进入命轮轮回，他就会重新拥有自己的情绪本源。”卜辰歌接着说
　　“那如果他从未进入过轮回呢？”墨无愿问。
　　卜辰歌说，“当然就像从前的你一样，无欲无求，是具没有感情的傀儡喽！不过即便是个傀儡，以情绪之神的能力，他是可以通过学习来伪装自己的，看起来和正常人不会有太大区别。”
　　墨无愿缓缓点头，“这样……就都说得通了……”

　　唐微察觉到另一艘船上三个人如火如荼的视线，有点莫名其妙，很快便认为这大概是昨天送的信起了作用，墨无愿他们注意到了季梦阁信息的重要性，决定放下所有芥蒂好好合作的信号。
　　他定下心思，决定这次大比好好表现，将自己的诚意多展示一些。
　　紫心看着他对那三人的注视一点也不在乎，心里便不是滋味，“喂！那三个人一副要吃了谁的表情干嘛啊！怪膈应！”
　　唐微看了看他，“大概是认识到了我和季梦阁的价值。”他想了一下措辞，“对一个全能合作伙伴的求贤若渴吧。”
　　紫心，“……”这也是编的够离谱。
　　他看了一眼唐微带着的玄灵戒，更气了。
　　他的本体本来是依托于那块紫聚晶而形成的半神级灵器，当初解除契约后，为了补偿他，唐微将他的本体剥了出来。
　　强行融合在一起的东西剥离开异常艰难，尽管唐微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累的灵力衰竭，还是让他的本体掉了一个花瓣。
　　当然，这其实不是大事，大事是那块承载用的紫聚晶是完好无损的。
　　唐微对此解释，紫聚晶是块石头，总比一朵花坚固多了。
　　那时他虽然有点不舒服但也没到生气的程度，只是心疼唐微废了好大力气为他做这做那。
　　直到他知道那块紫聚晶物归原主，心里的不舒服劲全化作了嫉妒，这几天拿着这事在唐微面前处处作妖。
　　“哼，算是吧！毕竟你宁愿让我掉花瓣也不愿伤你那宝贝石头。”
　　“那毕竟是别人的东西，我弄坏了要怎么还回去？”唐微无奈，“你干嘛还要计较这个，我不是帮你把花瓣黏回去了吗？”
　　“所以因为是外人的不能弄坏要物归原主，我因为和你关系亲近，算是内人，所以你才肆无忌惮吗？”紫心板着脸质问他。
　　唐微莫名其妙，“难道不是这样吗？”虽然内人外人的称呼有点怪，但是意思差不多，毕竟紫心是他的属下，是他的“责任”，和外人确实是不同的。
　　紫心得到答复，满意的不再追问了。
　　众人整装待发，船舰在白雾周边一字排开，有人前来发放用来计数的玉牌。
　　唐微接过牌子翻看了一下，挂在腰间，抬头看向前方。
　　扑鼻的水汽迎面涌来，唐微轻轻眨了下眼，雾气萦绕四周，视线变得模糊。
　　“在想什么？”唐雲倩轻轻握住了他的手，问道。
　　“冬溪她们的事你知道了吧？”唐微反问她。
　　唐雲倩点了点头。
　　“我在想，我死前还能做些什么。”
　　这话让站在他身边的女孩脸色骤变，唐雲倩素净的脸颊上笑容尽散，声音中带着不同于往常的冷冽。
　　“你什么意思？你的实力还不足以自保吗？元氏那几条杂鱼根本奈何不了你，在场的所有人里没有能将你一击必杀的！你不会死！你会好好的活着！”
　　唐微轻笑了下，没有将唐雲倩骤然改变的态度放在心上，“你说得对小倩，没人能杀得了我，除非我本就时日无多。”
　　他伸手抱住了唐雲倩，女孩的身体在他怀中僵硬的挺立，过了一会又慢慢虚软下来。
　　身后悄然出现的黑衣人接住了意识尚在弥留之际的唐雲倩。
　　唐微伏在她耳边说着，“你和唐穆还有唐镇明做的事情我多多少少知道，我不怪你，我感谢你，这是个非常好的，摆脱他们控制的好机会。”
　　唐雲倩眼前一片模糊，她心中的悔意井喷般涌现，但一切都晚了，她在意的人身形在实现中越来越淡，越来越远。
　　“唐微……不……”唐雲倩闭上眼睛，“你不能怪我，不能走……我只是想把你留在我身边……我没有想要……”
　　一切终于陷入黑暗。

　　穿过那层厚重的白雾，眼前之景渐渐清晰，海浪声不绝于耳，细软的砂石在脚下带来别样的踩踏感。
　　墨无愿其实并不是第一次来无名岛，无名岛作为与神界浮空岛唯一的联络点，是信徒传输天地元力的唯一通道，他在前几世从这里截获了叶蔓等人的灵魂，悄悄在这里埋下了屏蔽神界的命轮。
　　如今，无名岛成为了唯一可以向神界传输天地元力的地方。每百年世家大比都会有很大一批灵魂被抽取元力送往神界。
　　而那些没有被世家收集的，或是没有打下灵魂烙印的神弃，他们的灵魂被命轮吸走，重新投入神光大陆。
　　无名岛，这是他与神界对抗的最后一道防线。
　　而这也是三千世界中的最后一个世界了。
　　墨无愿前身是终始之神，他只知道万事万物终有起始与毁灭，却无法凭空创造，千年来他想尽办法破局，却始终无从下手。
　　他的力量太强了，能带来的只有泯灭，守住这最后一个世界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最大努力，但冥冥中墨无愿觉得，暮心当初敢设这个局，他应该是有办法将现在的形式扭转的。
　　苦苦寻找那人多年，好不容易遇见了最有可能是他的唐微，却不想发现了更让他震惊的事实。
　　那个猜想太过匪夷所思了，墨无愿思考过后，决定把自己的发现告诉唐微。
　　无名岛外围的阵法启动，墨无愿刚看见唐微从他不远处的沙滩上显出身形，可嘴都没张开，眼前就是一片眩晕。
　　再睁眼，眼前的礁石滩上就剩了他一个。
　　墨无愿：“……看来要想办法找到唐微了。”
　　于是他迈了步子就往不远处的雨林里走去。
　　然，他没走几步，便忽然向一边闪开来，但是落下的椰子啪的炸开，椰汁将他的袍角尽数打湿了。
　　“哟！不好意思啊！没注意下面有人，不过你这一躲我的椰子砸烂了，可怎么办？”
　　他心情复杂，似笑非笑的抬头去看树上的人。
　　“你倒也不必这般与我客气，你知会一声，我可以帮你把椰子接着些，也不至于现在这样了。”
　　紫心呲着牙趴在树顶，俯视着墨无愿，“客气什么，那椰子本就不是拿来吃的，赏你脑袋瓜一颗，你却躲开了，之后可无福消受咯！”
　　两人一上一下对视着，针尖对麦芒，两厢不惯，狭路相逢。

　　唐微睁开眼时，林荫缝隙里的光洒在身上，有点暖，斑斑驳驳，将他的神色分的明暗晦涩。
　　田予旋蹲在树杈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两个人对视着，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最终唐微先垂下了眼，“下来吧！蹲在上面不累吗？”
　　田予旋没说什么，顺从的从树上跳了下来，站在他身边，手局促的调整了一下腰带，眼神撇向了一边。
　　“一起走吧。”唐微抬手拍拍他的肩膀，然后自顾自的走向前面，“你一个人不安全的，和我一起，我会尽量保护你。”
　　田予旋听着唐微的口气，不满起来，“你干嘛也把我当小孩？杨羽曜几个人就够了，你才不过大我一岁。”
　　唐微笑了下，“我愿意，你被人照顾着还不好吗？”
　　“不好。”田予旋突然说着。
　　唐微回过头来看向他。
　　“如果被人关心着照顾着长大的代价是被骗一辈子，永远做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傻子，我宁愿回到从前那种被人厌弃的生活中去。”
　　田予旋呼吸略重了，眼睛也开始隐隐泛红。
　　唐微看着他，淡淡说了句，“怎么？还要哭上了？”
　　“你到底有没有心啊？唐微！”田予旋有些失控的喊到。
　　“我没有。”唐微说着，“你不是早就看出来了吗？我的真身，一具树根雕成的傀儡。”
　　田予旋呼吸一滞嗓子哑了，“你怎么知道……”
　　“雪溟灵猫，踩在忘川雪路上的引灵兽，能洞悉人的灵魂，我不傻，我读过很多书。”唐微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嘴角扬起没有感情的弧度，“不然你以为我当初百般顺着你为何？虽然你的蠢样也不像是会泄露我身份的那种人。”
　　唐微这番话说的太不像田予旋认知中的那个人了，这反差让田予旋呼吸困难嘴都要张不开了。
　　“我不知道自己哪里露了马脚，我的魂力层次很高，按说你是看不透的……”
　　“那次在船上，你化作林夕来找张政那次，我离得很近，看到的……”
　　田予旋说，语气断断续续，“我以为，那是你的秘密，你有难言之隐，我作为朋友应该为你保密。”
　　他兀自碎碎的说着，“我以为我们是朋友，可你却害怕我揭穿你……那你对我好都是假的吗？”
　　唐微面无表情地说，“假的，我只不过借你接近墨无愿他们。”
　　这答案丝毫不出意外，真实的让田予旋心痛。
　　田予旋沙哑的说，“那你管我干什么，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不用你保护也可以……”
　　一柄泛着雪光的刀刃擦过他颊侧，咄的一声扎在了他身后的树上。
　　兽类痛苦的嘶喊声震耳欲馈，唐微从他身侧走过，拔出挽月补了一刀，腰带上悬着的玉牌亮了一下，计数一。
　　“走吧大小姐！”唐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副样子又是田予旋熟悉的那个温和有度却说起话嘴上抹毒的唐微了。
　　他眼眶红了起来，突然一把抱住了唐微，“可是你真的是我唯一交心的朋友，尽管你骗我瞒我，我依然觉得你和杨羽曜他们是不一样的，你对我的感觉和他们不一样！”
　　田予旋紧紧抱着有些僵硬的唐微，那种感情他说不出究竟，含糊其辞中只能急昏了头说，“也不是那种喜欢，就是感觉你和我是同一种人，我想待在你身边，很舒服，想和你在一起，保护你，看重你！”
　　唐微沉默着。
　　“你说话啊！”田予旋红着眼拉开了距离看他。
　　“不知道说什么。”唐微吊儿郎当的表演被收了回去，他面无表情，神色浅淡，眼里无波无澜，语气也没有起伏，就像是一块木头，尽管他的原身真的是块木头。
　　“我无法感同身受你那种感情，很复杂，我解析不出来原因和道理，至于你觉得我不同，大概率是因为我在学你，你是我学习怎么表达情绪的对象。”
　　唐微说着，轻轻用手将他推开，“你觉得我像你，符合你心中对朋友的认知，那都是我学来的，装出来的。都是在演戏，你别太当真。”
　　田予旋不敢置信的后退一步，看着他，那表情很认真，压根没在说谎，但是他遍体生寒，这才意识到戳破窗户纸后，站在面前的人便再也不是他认识的人了。
　　糟糕的是，这层纸是他自己捅破的，想粘起来时，那纸已经化成浆糊，稀碎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