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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私奔 ...

  •   喜殊在候府住了三天。
      五师兄和六师兄来接她时,她正和穆存对弈。
      她棋风不比人,沉不住气,落子又快又狠,总想着要把对面杀个片甲不留。
      穆存恰恰相反,下棋时姿势放松,表情散漫,却是步步周全,攻守兼备。
      战况正酣,亭外来人说花庄的人等在厅中。
      穆小侯爷比她还急,一盖棋盒就停了战,把喜殊气的不行,骂了他一路耍赖皮。
      明明刚刚那一步,她能吃掉他好几颗子的。
      穆存也不辩,任她不满嘀咕,抬手帮她拨开横在眼前的树枝,好半晌才随意开口:“真气不过便不要走,多住几日我们再杀两盘。”
      喜殊一下噎住。
      什么不要走……
      她总待在他府上像什么话。
      “你又待不久,还不是过两日就要去京都。”喜殊反呛道:“我才不给你守空宅子。”
      “也好,不守空宅子。”
      守有人的宅子。
      喜殊总觉得听出了不一样的意味,但说不清楚,索性不说话了。
      待见了厅里等她的五师兄和六师兄,跟着人就要走。
      穆存礼数周全把几人送到门口,趁着师兄们准备马车的功夫,在喜殊耳边落下一句,“明晚给我留个窗。”
      喜殊微愣,待要转头去瞪他,人早入门内,遥遥站着冲她挥手。
      登徒子!
      喜殊羞恼,一路在心里将人骂了个够。
      等到了花庄,才冷静下来。
      她先去了如梦居。
      师父那儿还是老样子,只是秋色越深,他如今在亭中都要披上灰青色的毛领披风了。
      今日亭中难得没有茶香,铺陈着一幅画,看纸张模样,已有了些年头。
      是一幅山水图,山川连绵壮丽,风格磅礴大气。
      喜殊见过它,在顾家的书房。
      那是父亲挂在案桌后的画。
      也是她父亲的画。
      可显然在莫之阑这里,这幅画有更多的故事。
      故事有关于大盛王朝的九王爷,先皇最幼子——傅止,字莫阑。
      这个字是他母妃取的,知道的人并不多,也好在知道的人不多。
      先皇晚年得第九子,自是宠爱非常,只不过因为这个儿子将来不可能担大任罢了,却无端成了旁人的刺。
      先皇去的第一年,争过位的五皇子和七皇子相继暴毙,第二年素有好名声的原二皇子后封的安王也意外染病去世。
      先皇不过剩了这五个儿子,却是除了皇位上那个,其他一个也没留住。
      傅止知道自己也会在某一日出事,或暴毙而亡,抑或别的原因,他不知。
      只他一闲散王爷,从来没有动过争位的念头。帝王心难测,他知自己这个三哥是个心狠的,如今掌管大权,动他是必然。
      所以他逃了。
      在被杀的结局出来之前,他假死逃离了京都,从此舍弃了傅止这个身份。
      那时,他仅与两位好友保持着联系。
      一位是清流世家顾家的家主顾正青,一位是被先帝亲封的定平侯穆世远。
      他以为只要自己“死”了,那人会冷静下来,知道这两位能臣忠臣为大盛做出的贡献和努力,却不想……
      顾家沦到了抄家灭族的下场,他身在定都,收到消息时已无力回天,最后也仅仅救下来两个孩子。
      顾临是他看着长大的,从孩童一步步长为少年人,得了顾正青的真传,最是儒雅清和,再见面时却是瘦骨嶙峋,眼里已无光亮。
      那时他便想,他大概是错了。
      旁人拼死只为争气,而他们是要争命。
      顾家覆灭,穆世远早料到自己活不住,只是若死在阴谋诡计的算计里,还不如死在干干净净的沙场里,他以死换了孩子的活。
      没想到……
      最是凉薄帝王心,当真是赶尽杀绝。
      十年里,他们步步为营,慢慢扩张势力,算计每一件会影响结果的事情,如今终于,终于。
      “师父……”
      喜殊低低叫了一声,将莫之阑一瞬惊醒,收起画卷,却落下一口气。
      “小殊啊,明年回京都看看你爹娘吧。”
      如果一切顺利,明年便去给他的旧友们敬杯酒,若真出了意外,那他们泉下相会也不算多悲苦。
      喜殊攥紧了手,呼吸有一瞬停滞,再涌上来便是满腔的酸涩,直直冲进鼻腔,她费了好大的劲,才叫那滴眼泪没落下来,只是嘶哑了声音。
      “阿爹阿娘该不认得我了。”
      莫之阑闭了闭眼,温柔地笑了笑,“认得的,他们怎会忘了小阿殊呢。”
      他将画卷递过,慢慢走出亭子。
      院子空旷,深秋萧瑟,连背影都沾着孤寂。
      定都着实风平浪静了两天。
      按理说一个大官的死,怎么也该引起轩然大波,但在京都旨意没到之前,定都一片安宁,甚至百姓已经筹备起中秋佳节。
      花庄的中秋也过的平常,大大小小的人凑做一桌吃个饭也算过去了。
      今年更是冷清,大团圆的日子少了人,纵然九师弟满场子活跃着气氛,也不如往年热闹快乐了。
      吃完饭,师父给大家各发了红包,这才叫众人散了。
      喜殊回了院子,支着身子在窗边榻上看月亮。
      甭管尘世间悲欢如何,那月亮高挂在天上,该圆时还是圆的,照的人眼里心里都是一片亮堂。
      喜殊觉得有些醉了,刚刚席上贪了两杯,本想换个不省人事,没换着,只换了个神思昏沉。
      她下了榻,正准备去拆了发髻梳洗,窗外些微动静,一声轻响,人影稳稳当当蹲在了窗台上。
      朦胧烛光里,来人笑意流转,眼眸明亮得就像揉碎的月光。
      仗着好皮囊在暗光里蛊惑人心。
      他开口还故意放慢了语调,比之喝了烈酒还醉人的腔调,“喜殊儿,跟不跟我走?”
      喜殊迷蒙了一瞬,想起昨天他说过的给他留窗的话,她是没想到他真当了这登徒子。
      放在窗扇上的手蠢蠢欲动。
      “真心狠……”穆小侯爷嘟囔一句,翻身就进了屋子,还体贴地帮她合好了窗。
      这下没什么也像是有什么了。
      喜殊故作镇定,抬眼看他,“来找我下棋?”
      上回被他赖掉的残局还没有下完呢。
      穆存默了一默,难得有些无奈。
      中秋节啊中秋节,孤男寡女相见就为了下棋?
      这姑娘是真不解风情。
      “街上热闹,带你去看灯。”
      看灯啊……
      喜殊想起自己上一回看灯也得是两年前了,那会儿还没有这么多烦心事,一有大小节日就拉着绿绿上街。
      心里有些蠢蠢欲动,想贪这节日的热闹,真想着要和人跑去街上又有些犹豫。
      也就这一点犹豫,叫穆存看了个正着,他哪能不知道喜殊心里所想,也很摸得透,是以感叹道:“说不准这便是你在定都的最后一个中秋月夜了,真不去?”
      若大事可成,顾家的案子翻了,大概率她和顾伶人是要回京都的,毕竟那里是根。
      可真不来定都……
      那也说不准。
      喜殊借着两分酒意,伸手拿过屏风上的披风。
      “去!”
      然后眼睁睁看着人又开了她的窗,两步蹲上窗台,回身向她伸出了手。
      倒也不必这么看不起她这座小楼。
      想归想,喜殊也不是胆小的,上前两步握住了他的手,因着那点蠢蠢欲动的新奇,眼睛格外得明亮,就这样被他带下了楼。
      浓重夜色,只有檐下挂了灯,穆存牵着她穿过院子,跑进后花园,穿行在树影婆娑里。
      也不知是酒气上涌,抑或是多跑了几步,喜殊只觉得胸腔的热气漫红了脸,直到他们跑出后门,她在墙边停下来喘气,也不知怎的想歪了去,张口便是一句,“我们好像在私奔。”
      穆存借着朦胧灯光定定看着她,看她脸上不作掩饰的笑,在她疑惑看来时错开眼,轻笑道:“傻姑娘,私奔又不是什么好事……”
      喜殊一下噎住,为自己这一句脱口而出尴尬。
      却不想,又听得了他接的后半句,“明媒正娶才不算委屈。”
      这话,她接不住。
      总觉得他的意思并不如嘴上那般轻描淡写。
      喜殊发了会儿愣,再凝神又是他的手横在眼前。
      “街上人多,可别走散了。”
      穆存见她没反应,又晃了晃手,这才被握住,握了一手的温度。
      灯光照不到的地方,有人勾了唇角。
      街上热闹,他没说错。
      定都富庶,百姓常乐,中秋佳节这般大节日,自然得不一般的庆祝。
      西市商街已经人潮汹涌,各色各式的灯笼造就了繁华通明,烛光所过之处,是美好的盛世图景。
      小贩在吆喝,人群里有杂耍班子,异域的舞娘在花车上跳舞,珍馐美馔香飘十里。
      喜殊顿住脚步,抬头看了看月亮。
      原来,这里的月亮不一样。
      比小楼上的更明亮。
      不过只在人群里挤了一会儿,喜殊就有点受不住了,人太多太杂乱,耳边是各种欢呼尖叫,鼻尖萦着混杂的香气,浓烈且刺鼻。
      纵然穆存一路上都将她护的很好,但还是免不得被人冲撞。
      他在人群里东倒西歪,自己就在他怀里跌来撞去。
      都没落得什么好。
      穆存见她蹙了眉,低头问道:“人太多了,带你去别处看灯去?”
      人群嘈杂,他必须得贴耳说话才能听清,呼出的热气烫住了喜殊的耳朵,惹得她不自主缩了缩脖子。
      “好。”
      她应的这声自认还算响亮,但淹没在人声里,泛不起一丝波澜。
      穆存也跟着皱了眉,眼睑微垂,他将脑袋凑了过来,“什么?”
      两人实在近,被挤在人群里,一个前倾一个回身,都不需要踮脚就能触碰的距离。
      喜殊慌乱了一瞬,眼睫跟着颤动,她垂下眼,视线又落在他薄红的唇面,像被烫了一下,赶紧别开脸。
      “我说好。”
      他没笑出声,但离得太近,喜殊能感受到轻微的颤动,是他忍住未发的笑意。
      “走。”
      被他护着往外走,喜殊才后知后觉。
      明明一个点头就能解决的事情,为何偏偏搞得如此暧昧。
      大概是今晚月色太好,一分的惑人心智也变成了十分。
      等到了地方,喜殊才知道穆小侯爷说的别处是何处。
      定都素有才子佳人幽会胜地之称的玉泉湖。
      踏春要游湖,夏赏要游湖,秋瑟也要游湖,中秋哪能少得了。
      眼看玉泉湖面星星点点的灯光,那是挂在船舱上的灯笼,随着碧波荡漾,星光闪烁,别有意境。
      清净是清净了,但这地儿……
      怎看也不正经啊。
      才子佳人算好的,如今大多数人喜欢赁一艘船,再招个楼里的唱曲姑娘,姑娘软声细语,琵琶小调,配着这氛围,雅俗共赏。
      喜殊只在岸边站了会儿,穆存就已经赁好了船招她过去。
      等她到了近前,那管船的小贩眼神就不对了,笑得愈发深,一副看懂一切的模样。
      不过才心领神会一会儿,穆存就伸手拉住了她的腕子,小心给人扶上了船。
      嚯,走眼了。
      原来不是他想的那般。
      小贩换上得体地笑,拢着手道:“夫人还有何需要?咱们这上好的茶水点心都有,夫人要什么吃食都能买来。”
      喜殊站在船头,看了一眼身侧的穆存,正要开口却被穆存捏了捏手指。
      “上壶茶,再去玲珑铺子买两碟花糕。”
      “好嘞。”
      直到船晃离了岸边,喜殊坐进船舱,才盯着人问:“怎么不解释?”
      穆存半靠在舱板上,曲着只腿,偏着脑袋看她,“同他有什么好解释的,是与不是又无影响。”
      只他自己知道,其实是私心作祟罢了。
      喜殊也不想就这事多计较,撩起帘子看湖景,夜色朦胧湖景看不清,看的是气氛。
      “圣旨何时到?”
      穆存拨了拨佛珠,“最晚五日。”
      还剩五日。
      喜殊想问的很多。
      比如他们想如何动手?做了哪些准备?会不会有危险等。
      但最终也没问出口,只道:“那你和哥哥都要小心。”
      安静了一瞬,喜殊疑惑转回脸,目光相触。
      温暖烛光下,他笑得干净轻松,“小殊儿,说点我喜欢听的。”
      喜殊哑然。
      她怎么知道……
      可辩驳的话说不出口,这人惯不正经,就喜欢故作轻松。
      “此去定会一帆风顺,凯旋而归。”
      是希望,也是祝愿。
      他不说话,只动了动眉尾。
      不满意,不是他想听的。
      “小侯爷一定会平安顺遂,福佑此生。”
      他微摇了摇头。
      喜殊憋了许久,最后只能吐出一句,“我在这儿等你们回来。”
      他的手抵在唇上,笑意荡开。
      “好,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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