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周瑜相关-青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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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瑜相关]青丝
“罪人周胤，拜见陛下。”他惶恐地跪在地上。
“过去汉高祖封爵时誓道：‘使黄河如带，泰山如砺，国以永存，爰及苗裔’。公瑾是开国功臣，也是朕的心腹之臣，可惜早卒。当初你年少，并无功绩，朕封你为武乡侯，是因公瑾的缘故。你却不知好歹，自恃爵高，酗淫自恣。朕多次命人告喻，你却不曾知晓悔改，如今被贬为庶民，罪有应得。”
周胤重重地叩首于地。
孙权长叹，起身走向内室，“跟朕进来。既然你尚未动身徙庐陵郡，有些事还是与你讲吧。”
孙权从匣中取出一只薄而精致的锦盒，沉香木飘散出淡雅的香，已而有不少年的历史了，盒盖与盒身上镶着的珠玉华美温润。他打开，示意周胤观。
周胤不解地问：“陛下，奈何锦盒中所藏只是一簇青丝？”
“于朕，绝不止一缕青丝，”孙权笑，有些悲凉，“这是公瑾的。”
“先考？” 周胤诧异。当他对上孙权威严的眼神，立刻低下了头，“恕罪。”
“公瑾威武显赫，胆略蒹于一身，他的伟业宏大，后人中很难有及得上他的。长沙桓王薨时，朕只十九岁，武烈皇后嘱咐朕以侍奉兄长的礼仪对待公瑾。公瑾有王佐之资，若非他，朕不帝矣。”
周胤默然地看着坐在席上的孙权沉入回忆。
建安五年孙策薨，将大业交给孙权。策瞑目后，孙权久久不能抑止悲恸。
他身着素服立在兄长墓前时，有人静静走来，“将军，请节哀更衣，与下官去校场巡军。”语调冷清却十分动听。
孙权抬头，见到的是身披战袍的周瑜，尽管是为服丧而从巴丘赶来，风尘仆仆，颔下的缨子却系得很整齐。
“何必以将军相称，不在朝堂，仲谋当以兄事公瑾你啊。”
“君臣有纲，瑜岂敢不遵？将军，请动身吧。”
“你未能与先兄道诀，既来此地，不若一奠。”
周瑜没有答话，只是定定地望了墓碑片刻，想开口说些什么，终于欲说还休。孙权知道他的伤痛，也看出他似乎是流过泪的。顷之，周瑜回身向孙权，孙权会意，便道：“去校场吧。”
两年后，曹操见孙权在江东势盛，便下书要孙权送质子到许。权召群臣一同计议，张昭等老臣犹豫不能决。孙权不愿谴质子，便独自与周瑜定议。周瑜谏：“质子一旦送去，便不可与曹操相违，他有诏命您便不得不去，这样就受制于人了。利处呢，极致不过是一枚侯印，几乘车，数匹马，怎么比得上在南面称‘孤’？”孙权大喜，便不送质。
当曹操大军南下，将侵入吴地，众谋臣都建议投降曹操时，独周瑜与鲁肃反对。会议上，周瑜立排众议，又自请得精兵三万人，进往夏口，备战破曹。孙权赞同，遂拔刀斫奏案：“诸将吏中谁再敢提归降操贼，就与这个几案的下场一样！”
周瑜担心孙权有变，当夜又去见孙权，进言：“曹操言水步军八十万，孰人料其虚实？以实际推断，他所率领的中原人，不过十五六万，况且早已疲敝，士气低落。他所得的刘表水师也至多七八万，且曹操多疑，必定不能信任他们。如今敌军数量虽众，毕竟军心不齐，遂不足惧，请将军勿忧。”
孙权点头，“公瑾，你这么说，正合我心。子布、文表等人，各自顾虑家眷，深失我所望，只有你和子敬与我想得一样，真是上天将你们赐予我。船与粮草都在置办，你和程公择日发兵，我率后续部队，多载补给，作为援军。你决胜在速，若是短时期内无法制胜，便退军与我的部队会师，我将与曹孟德一决胜负。”
“瑜定当不辱使命。”周瑜躬身作揖。
孙权拍拍他的肩，忽而爽朗一笑，“公瑾兄，韶光荏苒，已经八年。你一直恭守臣纲，连私下里，也定不肯与我兄弟相称？”
周瑜报以一笑，“君君臣臣，我岂可坏了古制？”
“公瑾兄你笑起来的模样还是依旧。你虽长我七岁，可如今我却顿感自己见老啊，哈哈哈……你出师在即，不如今夜小开家宴，与你饯行，我们已许久不曾叙话。”
“呵，恭敬不如从命。”
席间，孙权命侍从引来一班乐伎，与纱帏后奏起丝竹助兴。“公瑾，我敬你三杯，第一杯，谢你为孙家尽心尽力这许多年；第二杯，助你此次旗开得胜；第三杯，为我们早日定下天下大业！”
周瑜唇角上扬，起身连干三爵。坐下后，却忽地回顾纱缦，孙权示以疑惑的眼神。
“方才我听琴曲阙误，故不禁一顾，见谅。”
“人道‘曲有误，周郎顾’，原来确有其事。依我之见，公瑾兄才貌兼双，难免乐人有意误拂弦，只未博周郎一顾。”
“见笑了，仲谋。”听兴起的周瑜以字相称，孙权不免倍感亲切，似乎自己继任后便不再有人如此称呼，只听得“将军”、“君侯”。
又几爵入口，周瑜脸色微红，使平日里他略显苍白的脸庞添得不少活力，话也渐渐多了。“不如我舞刀一助酒兴。”
他抽刀前指，江南婉顺的丝竹声不知何时转为了沉稳的“将军令”，他挽刀涣花，如行云流水，衣袂舞动，似是为刀风所催。厅中四壁辉煌的灯火照在银色的刀身，雪亮的刀刃映出一练金光，他手中正是当年破虏将军孙坚号令义军、后传给讨逆将军孙策的古锭宝刀。曲罢，他收刀入鞘，“噌”地声响唤醒观得出神的孙权。
“从来知晓公瑾智勇双全，却不曾料你刀法如此娴熟，今日算是大开眼界了。”
周瑜莞尔，手下意识地抚过刀鞘，“古锭古锭，惜往日不复，人生如梦幻。”他的神情不觉变得感伤，“仲谋，我当再回敬你三爵”，他便伸手去执酒壶。
“还是别再多喝为好”，孙权阻挡不及，便只好抓住周瑜的手，周瑜拿得不稳，酒壶倾倒在案上，“这……” 周瑜也不扶起酒壶，只是以侧脸对着孙权。
“公瑾，我有一事相问：你究竟，如何看我兄长？”
“自他兴兵江东，我倾力相随，自是敬之为主公，处之如长兄，甚至可以算作知己。”
“当今君择臣，臣亦则君，你留在此，并非不愿意择良木而栖，而是为了他。难道你不眷恋他？”
“不，我生在舒城，本就是吴地人，我家有高堂，远游不肖。将军您兴大义，我岂有不竭我所能之由。”
“唉……伯符是我的兄长啊，好些事，他岂不说与我听。”
“……我从不奢望什么高官厚禄，只愿一直追随在主公身边，对伯符、对您，都一定庶竭驽钝。”
“可是感情上却不同。伯符去了以后，我希冀你接受我，然而……”
周瑜使力抽回手，恭敬地起身告辞。孙权无奈地摇首，挥袖允他退下。
十一月，朔风野大。周瑜与程普指挥的军队在赤壁与曹军初交锋后，便势如破竹地直逼长江北岸的乌林港。
孙权率军赶到时，天色已黑，向江北望，曹操的水军早已被困在火焰之中，耀眼的火光直冲云霄。见周瑜和鲁肃的拒曹之计成功实施，孙权便放下了心。他下令士兵起炊，餐后速速准备好军器、登上战船，攻向北岸曹营……
曹操从华容县逃奔江陵后留曹仁与徐晃防守。孙刘联军很快赶到江陵外围，曹仁采取深沟高垒的战术，避免与两家的军队较短长。孙权则留柴桑口。
十二月，孙权率兵攻合肥，与江陵的周瑜东西策应。可惜，江陵虽终属了孙家，周瑜中箭于行伍间，伤重。
庆功宴的召开，比孙权想象中到来得早许多，然而宴席上，他颇心忧，以致众人的祝贺在他听来更像是例行公事。他心忧的原因，正是周瑜的因病缺席。
他在众官的欢饮中离席，走向周瑜的营帐。周瑜的侍从恭敬地向他禀报军医的诊断结果——周瑜恐怕会因箭伤昏迷多日，幸而暂无生命危险，只是缘于多年的积劳成郁，身体虚弱。孙权听后便让侍从们退下。
孙权立在塌边凝视这位江东的功臣，整个吴地，上至孙权本人，下到平民百姓，无不无比地信任他。他为孙家贡献那么多年，才使孙权能定立江东、北拒曹操。闻说民间有对他的评价是“恐不久为人下”，孙权自是认为这纯属谣传，但于周瑜，会造成何等伤害？
周瑜额上的汗珠粘住了他的黑发，昏迷中的他显得孤立无助，与他在大江之上破曹军的模样判若两人，“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公瑾”，孙权思忖，“肩负的重任使他便得坚强，但最终，也许会被重任压垮吧。”他伸手想拂开周瑜额上的散发，指尖触到他的额头，烫得厉害。
古锭刀挂在塌边，闪着寒光，孙权想到当日舞刀的周郎和他之后轻抚刀身的动作，古锭是他如今唯一的寄托了吧，孙权苦笑，感到自己似乎有些嫉妒兄长，又无奈自己比不上已逝的他。孙权手握古锭，看刀上映出自己的身影，一方诸侯，百姓心中年轻而有为的统治者，自语“仲谋仲谋，倘非公瑾，谁能助你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他撩起周瑜的一缕青丝，一挥古锭，被削去了一半的发丝悄然地落回塌上。孙权挂回古锭，转身离去。
班师回秣陵不久，周瑜就进献他的二分天下之计——“如今暂不必忧北兵，主公不若西进汉中，尽西蜀之地，而后抗曹。”
“公瑾已有何方画？”
“留刘备于荆州，怠其军心战意，然后蜀地可图。”
“如何留之？”
“过去高祖被围白登，许匈奴以和亲，用财物换取汉匈和平。不妨将尚香大人许给刘备。”
“只是，倘若刘备愿和亲而不愿入赘，该如何是好？”
“他终要来此地迎亲赴宴。”
“自先妣逝后，孤受遗命待姨母如生母，姨母大人宠爱尚香，孤若如实相禀，她必不允，如何是好？”
“下官以为，不禀为上。”
翌年，刘备设宴娶亲，孙权按照周瑜的计策，表刘备为荆州牧，为他建宫室、赠予玩好之物，将他留在孙氏势力范围内。刘备只带了精卒数十人，然而孙权无法加害——身任刘备亲卫的是能以一敌众又刚正冷静的赵云。
令孙权困惑的另有一事——自从刘备设喜宴，周瑜便与赵云结交，恰好周瑜外任南郡太守，以下隽、汉昌等四县为奉邑，屯军江陵。于是他与赵云的交往日渐密切，常听闻两人在月下把酒叙话，周瑜又常以曲子助兴。
孙权召见周瑜时，不禁问及。“据说你与赵子龙交往甚密，可有此事？”
周瑜便点头称是。
“可他毕竟是刘备爪牙，如此恐有不佳风评。”
“赵将军为人正直谦恭，与君子交，未尝不善。”
孙权换了种口气，道：“他的种种，是否让你想到过去？”
周瑜是个明白人，见孙权这么问，便答：“您多心了，这一切不过是一场短暂的梦罢了，瑜浅尝辄止。”
困住刘备的计谋终究没能成功，而后回到南郡的周瑜便时常卧病，稍有好转，就一定到校场练兵、汇报治域内情况传书孙权。身为吴地之主，孙权不便探望周瑜，念及周瑜病重与要休养，自己也不好召见他。
孙权最后一次收到周瑜的讯情，瑜已西征。在他展信前，信使便送上了讣告，孙权手微颤地展开那仿佛重有千均的纸张，熟悉的字体，交代了西定的计略、上荐继任者鲁肃。孙权长叹，他不曾料到诀别竟来得如此迅速。他下令撤军，将周瑜还葬于吴。
吊唁的宾客甚众，包括诸葛亮和赵云，孙权知道他们的来意并非如此简单，但他没有阻止。出殡的那日天气晴朗，青翠的天空纯净得非常，孙权缟素举哀，第二次，他珍重的人离他而去。诸葛亮故摔瑶琴，作痛失知音态。作为护卫的赵云沉默地立在他身后，凝视新立的墓碑，孙权莫名地联想到，十年前公瑾立在墓前的情景。
孙权再开口的时候，已经过了许多时间，“胤啊，若非公瑾，教我如何称‘朕’，朕念公瑾尽忠，怎么会有休止的一日？你还是留在都城吧，将功赎罪。”
周胤叩首，“谢主隆恩。”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周瑜相关-青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