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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坠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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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仲国顺安二十七年,九月初九,重阳节。
安州城内外,热闹欢腾。
一辆带着花府标志的马车优哉游哉地在大街上穿行,往城外的玄华山驶去。
两位俊朗公子策马同行,一位月白长袍,端方温雅,一位雪青锦袍,潇洒倜傥。
一只黑乎乎又干瘦的手儿,悄悄掀起车帘一角,窥着各色景象一一倒退而过。
行人熙攘,商贩吆,
茱萸遍插,菊酒饮,
孩童追笑,纸鸢飞。
……
花千面紧了紧胸前的小包袱,双眼微眯,任由清爽的秋风阵阵拂面,心里记着楚姨娘交待的话。
“去玄华山,祭奠一位故人,不可让旁人知晓!”
花千面刚回神就与车外马上的雪青锦袍公子撞了个四目相对。
还有比哥哥更好看的男子!
沈柏辰冲她勾唇一笑,凤眼一挑,花千面吓了个激灵,赶紧放下小帘子。
坐马车中间,正托腮休息的花千玉抬眸,嫌弃地睨了她一眼,讥诮道:“肖想什么,可莫要自取其辱!”
花千面双手叠放在膝盖上,看着马车的地毡,低眉顺眼不语,生怕一言不妥被赶下了马车。
玄华山山脚下。
花千玉着一身鹅黄襦裙,配金色暗纹蝶绣,淡青色的绣花鞋,翡翠玉坠发簪,肤如凝脂,面如白玉,明艳俏丽又不失矜贵。
花千成一边搀扶她下车一边抱怨。
“紫竹那丫头怎么没带上,成心要哥哥我伺候你是不!”
花千玉娇嗔一笑:“哥哥照顾我,母亲那里少不了你的奖励,再说,我也是带了人的。”
花千玉富身与沈柏辰见了礼,迟迟不见后头那人下来,便不耐地皱眉,朝车厢瞅去。
一只黑乎乎的小手掀开门帘子,探出半个脑袋来,讪讪地低唤一句。
“哥。”
花千成愣了愣,一脸意外:“千面,你怎么来了?”
那瘦弱的身子蹲成一小团,眼睛瞄准地面一块平坦的地方,正做起跳的姿势。
忽地一只大手伸过来,半扶半拧地将她提溜着下了马车。
花千面堪堪站稳,沈柏辰松开她,似有嫌弃地拍了拍手,促狭道:“怕你砸在地面,溅一层灰……”
花千面:“……”到嘴边的感谢又咽了回去。
沈柏辰又用饶有兴味的目光,将这个之前躲在车帘后的丫头上下扫了遍。
青色衣衫洗得有些发白,身形单薄羸弱,肤色黝黑,头发随意地挽着个低发髻,插着一只被磨得发亮的木簪,此刻拘着身子,手指无措地捏着衣角。
站在花千玉旁边,真是相形见绌,暗然无色,连个伺候的丫鬟都顶不上。
但就那匆匆一瞥,沈柏辰却看到了一双很亮的眼睛。
灵动,明净,清澈!
犹似一泓秋水般淡静,又似深不见底的幽潭,藏着或悲或喜或忧或愁的情绪,丰富神秘。
见沈柏辰的目光停留在花千面身上,花千玉脸色顿时难看了几分。
花千成掩嘴轻咳两声,又给好哥们使了个眼神,今天出游是受长辈之意,要撮合他与嫡妹的,这厮可别胡乱失了礼才好!
然而,好哥们沈柏辰却并未接收到信号,眯了眯凤眼,打趣道:“千成,你竟然还藏着这么个妹妹,竟连小爷……连我都不知道!”
花千成也不好自失礼,解释道:“这是我二妹,千面,她体弱,平日鲜有出门……”
花千玉不悦,接过话题:“是庶妹,没学过什么规矩,让沈公子见笑了。”
沈柏辰笑笑:“哦……原来如此!”
几人一起往玄华山上攀爬。
花千面搀扶着花千玉,路上伺候喝水擦汗,小心翼翼。
身后跟着两位府里的小厮,拧着水壶食盒等物品。
花千成走在前头,偶尔回头拉一把两个妹妹,沈柏辰走在最前,兴致颇高地介绍着玄华山的历史,时不时回头交流,余光却没少落在那个黑瘦丫头身上。
十几年前,玄华山乃是一江湖门派的居住地,一路上有修葺好的台阶凉亭,山上草木葱郁,景观别致,幽深宁静。
空置几年后,安城几大门户,大商户沈家就是其中之一,共同出资在山上建一座太安庙,之后便不断有香客到访。
到现今,玄华山已成了安州城居民的登山游玩之处。
“春有花开,夏有凉泉,秋有红叶,冬有积雪。”
沈柏辰感慨着,一脸与有荣焉的神情,这是他为数不多,真心崇拜他老爹的时刻。
花千玉:“我爹是安州知府,这建庙之事他竟没管?”
花千成:“父亲那时尚未上任,况且……”
况且安州江湖门派盛行,远离皇都,税赋虽轻,朝廷扶持也甚微。地方财政管理一半靠知府周旋,一半靠着江湖门派及几大家族出力,才有这个相对安定繁荣的安州城。
纵然知府是安州最大的官,可官府式微啊。
有道说,朝廷与江湖互不干涉,方能两两相安。
但其间有无牵扯如何牵扯,外人不得而知就是了。
作为知府家的嫡长女花千玉,千金大小姐,不必理会时局,嫁个好人家,若是门当户对,强强联合则是锦上添花!
至于旁的,花千成也未必会与妹妹多说道,他转了话锋:“如此利国利民的好事,几大家族厚德广惠,必福泽深远……”
花千玉被哥哥引着思路,诚心诚意地跟着奉承了几句,看沈柏辰的眼神更是爱慕中透着崇拜,就像这庙这山都是他开的一样。
可沈柏辰再次信号接受失败,他偏偏注意到的是,花千面嘴角动了动而未语!
他十分感兴趣地问道:“千面妹妹可是有话要说?”
花千面不答而是低了低头,身子却侧向了花千成,唯唯诺诺低声问道。
“哥,可知江湖门派是哪个?”
沈柏成: “……”
合计着,刚提到的沈家出力,建庙之德,她一字没听,却在纠结十几年前是哪个江湖门派居于此?
花千成:“呃,哥哥只是偶然听得一嘴,是个江湖正派,后来陷入门派之争,便败落了去。”
花千面:“哦。”
花千玉瞪了瞪这个碍眼的妹妹,掩不住的厌弃,可偏偏沈柏辰还问她话!真后悔带她出来!
到了半山腰的观景台时,花千玉便娇滴滴地喊累,几人就在一旁的凉亭里歇息。
花千玉故意把茶水洒在了花千面身上,转而体贴道:“看妹妹累的,连杯子都拿不稳了,快歇会吧。”
花千面谢了姐姐,借说肚子有些不舒服,征得哥哥的允许,独自离开。
很快在林间找到了地方,石碑上只写了“故人之墓”,没有名字。
她只知道常年闭门不出的姨娘每逢重阳节都会外出一次,若不是今天姨娘风寒未愈,估计也不会让她前来。
摆上重阳糕,倒上菊花酒,花千面默默地烧了纸钱,虔诚地磕了三个响头。
姨娘孤苦寡淡,只有她这个女儿,没有娘家人也没有旁的亲友,想必这故人对姨娘很重要吧。花千面如是想着,又动手去拔石碑周边的杂草。
不想扒拉出来一条小黑蛇,花千面也没慌,对着它的七寸拧了起来,教训道。
“天要凉了,找别的地方洞藏去吧,不许打扰……”
花千面挠了挠后脑,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故人!”
顺手把小蛇丢去远一些的草丛里。
“噗呲……”
背后传来笑声,糟了,被人发现了。
花千面下意识地往一块大石头下方躲去,定了定神才慢慢探出脑袋来。
“姐姐在干嘛?”
一个十二三岁书童模样的小男孩正向石头下向看,两人看了个对眼。
花千面见是个小孩松了口气,可一站起来,却发现他身后还有位白衣公子。
花千面傻眼了,一天之内被震撼了两次。
竟然,还有“还有比哥哥更好看的男子”更好看的男子!
那人白衣飘逸出尘,清秀俊朗,眉如星剑,嘴角噙着一丝笑意,似谪仙下凡!
他眼尾微翘,黑眸里透着清冷之色,眸光流转间又是柔和之光。
此人一现,满山秋色都失了彩!
但他一说话,画风就变了。
“此山禁止明火!庙旁不得祭祀!”白无彦语气冷冷,带着责备与要挟。
“我,我没有……我抓蛇呢,诶,我的蛇呢……跑哪去了……”
花千面拒不承认,扯开话题,趁机开溜。
“姐姐,方向错了,小蛇往另一边跑了,诶,姐姐,你的包袱落下了!”身后小男孩一边笑一喊。
花千面一脸黑线,又转身去抓走方才烧纸钱时放一旁的包袱,落荒而逃,听到身后传来窃笑,一大一小。
花千面往回赶,偏半路遇到沈柏辰,硬说女孩单独不安全,她不敢招惹又躲避不及,只得乖乖跟着他走。
一到凉亭便感受到一道冷冽如刀的目光扫来,来自花千玉。
连哥哥花千面也看她时,皱了皱眉头。
偏偏沈柏辰这厮一副事不关己样子,端得坦然又无辜!
花千面咬咬唇,恨不得把这个害人精从观景台的围栏边推下去!
她只是如此一想,而有人就真如此做了!
只听见有人大喊:“不好了,有人坠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