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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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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出征前,宫里设宴送别赵元侃,众人参宴。
赵元佑对殿内的歌舞升平有些不耐,便借口透气出来转转。这一走,走到了东宫。
自那场大火燃尽,东宫已是宫里最荒凉之地了。皇帝本下令修复,但却由司天监推算星象后制止了,理由是今年不宜在宫里大兴土木。当然,司天监听令于皇帝,动不动工并非天意,人定罢了。
突然从侧边斜撞来一人,赵元佑被撞得身子生疼,身体也歪了一下,他脚底使了劲儿定地,才堪堪没扑倒。
反观撞他的人,趴在了地上,哭唧唧的哼哼,看向他时,却眸光一亮,对他大喊:“四皇叔!”
赵元佐?
眼前的人,衣衫上绣着金丝线,脚蹬软底细罗靴鞵。只是衣衫沾了些灰尘,靴鞵绊掉一只。
“你……可无碍?”
他去拉赵元佐的手,将人拽起来,却被赵元佐一把拍开:“你害我皇叔!”
他冷静的看着耍疯的赵元佐,正准备喊人拉走赵元佐,远处却跑来一个老伯,仔细瞧去有些眼熟。
那人闻声而来,挥着手示意他:“二殿下莫喊人!”
看见了身边的侍人,赵元佐没那么疯癫了,指着越来越近的人叫道:“元伯!”,又扭头看他,应是将他认错了:“父皇也要去蜀郡吗?”
蜀郡?他眯起眼,抓住身边的人,问道“你可是知道什么?”
许是他语气凶戾,吓着赵元佐了,赵元佐嚎啕大哭。
而此时元伯也及时赶到,看到二人起了争执,边哄人边跪下赔罪。
“二殿下,是奴看管不当,让郎君惊扰您了,请您莫怪。”
赵元佑认得,这个元伯是赵元佐身边的管家,只是自小他拜访赵元佐府邸的次数屈指可数,一时间没认出来。
他撒开赵元佐的衣领,帮赵元佐整了整衣冠。
“兄长怎会来此?”赵元佐被贬为庶人,再称呼皇兄多有不妥。
“回殿下,郎君本应在南宫幽居,但官家仁慈,念及父子亲伦,每逢大宴就让郎君前来玩耍。”
毕竟是亲生儿子,总不舍得一辈子囚在冷宫不见天日。
“你既然知道兄长的情况,怎么还任他肆意游走玩闹?你可知此地是他的梦魇?”
他板起脸,语气生硬,唬起人倒有几分真实:“亏着遇到本王了,若是冲撞了其他大臣又当如何?”
那元伯缩着脖子,连连附和。
看元伯的样子,:“若不如这样,将兄长请到嘉禾殿,与本王一起探望母后。有本王在,兄长无虞。”
态度转变的令人诧然,而他又笑的如沐春风元伯岂是个听不懂深意的人,因此惶恐着断然拒绝道:“还是不劳烦殿下了,奴定寸步不离的跟着郎君,不让他闯祸惊扰贵人们。”
赵元佑早料到会被拒绝,毕竟元伯也算宫中老人了。既如此,便拿身份压一压。
“母后久居嘉禾殿,兄长又被贬为庶人难得来一次皇宫尽孝。母后甚为想念兄长,本王带兄长前去探望母后,有何不可?”
他难得拿身份压人,元伯不敢拒绝,但外臣男子不可随意出入后宫,因此只能原地等候。
去嘉禾殿的路不近,一路上赵元佐嘻嘻哈哈的瞧着假山池水,就像没见过世面般。到了嘉禾殿,却死活不肯进去,抱着偏殿前的石块,无论如何都不肯松开。
“也罢,我带你来此,是想问事情,并不指望你真去看母后。”毕竟母后与已故的先皇后李氏有仇。
他蹲下看赵元佐,赵元佐依旧嘴里嘀嘀咕咕,间或冒出“蜀郡”二字。
“你去过蜀郡?”
赵元佐被他正经的表情吓到了,支支吾吾后退,胡乱挥手想赶走他。
他略一思索,温柔的笑了,连说出的话,都能化成柔柔的风。
“想去玩吗?”
赵元佐咬着手疑惑的看向他,像个不谙世事的幼童正被恶人拿糖饵引诱般无辜。随即,点点头。
赵元佑继续引诱道:“既然想去玩,能不能告诉我,蜀郡有什么好玩的?”
“有人!”赵元佐兴奋的喊出来:“有好多好多人!都穿的甲胄,威风极了!”
蜀郡,很多人,穿着甲胄,是李顺军营无疑。但赵元佐这个被废后久居汴梁民间的人,怎会知晓?
他继续问道:“确实威风,可记得谁带你去过?”
赵元佐摇摇头,眼泪都委屈的快落下来了:“没去过。”
没去过怎就描绘的绘声绘色?
“那这些威风的人,都是谁讲给你的?”
赵元佐乖乖回道:“父皇呀。”
之前的猜想都比不过这刻听到实证消息来的突然,皇帝竟真的豢养私兵。联想到苏州的灾粮消失,饿死的百姓。他胸膛中的愤怒汇聚到一处,脸色瞬间阴沉。
对面的人突然变了脸色,吓得赵元佐捂嘴抽泣,边哭边说道:“我偷听父皇说要去蜀郡,那里有很多人,前几日还用刚得到的银子买了甲胄,人人配齐,我想一定十分威风。”
那些买了甲胄的银子,还是他说服余家给王继恩的,现在倒变相给皇帝递钱了。
皇帝豢养私兵是想对付余家?但仅仅对付余家,未免小题大做,有道是杀鸡焉用宰牛刀?就算余家根基身后,大不了就跟杀死先皇一样堂而皇之的赐死余家九族,死后再给余家随意安插个罪名,便结束了。
不。他不能意气用事,胡乱猜测,天子再有权赐死他人,也不能名不正言不顺,否则,皇帝何必留他赵元佑存活于世、苟延残喘?毕竟皇帝不遵理法,将无法与天下臣民交代。
一恍神,赵元佐倒是不知道溜到哪了,他吩咐宫人悄声下去找。今日宫中设宴,连元伯都知道要约束赵元佐不得大声言语,以免在宴席落人口舌讨不快。
他正准备走,却停下脚步。嘉禾殿门前,他该拜一拜母后,纵使母后不愿见他。
因为母后自请去嘉禾殿青灯度日,人人却暗地里传皇后早已失宠,多年下来,连殿前司宫都敛了财产另谋出路,所以殿前清冷无人。
四下无人,他朝殿门作揖,本想悄悄地走,一抬身,数丈之外的门却开了。
“殿下。”是母后身边的嬷嬷。
他惊喜的向嬷嬷走去:“嬷嬷,可是母后召我?”
今日的风有些大,褪去了几分酷热,将嬷嬷身上的供香味儿映的愈发亲切。
“殿下,听老奴一劝,莫要来了。”明明是夏日,可嬷嬷说的话,却像秋风扫落叶,萧瑟入人心。
嬷嬷看着他眼中略带责怪:“刚才殿外的喧哗,娘娘已听到了,只是未出面。”
他知道嬷嬷并非真正责怪自己,但刚刚带赵元佐来次,只是为了找个可信之地,问清蜀郡之事。因此,他抱歉道:“是儿臣扰母后清修了。”
见里边不说话,他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靴鞵,这是母后每年都会为自己送来的鞋,纳了厚底子。每次前方路遇坎坷,他便低头去看,像是亲人一直在身边默默支持。
“殿下不必自责,娘娘不是怪殿下行事鲁莽。而是……”嬷嬷眼中有不忍闪过,“您应该明白,娘娘总将您拒之门外的苦心。”
靴鞵头似乎沾了些灰尘,他极小心的跪下去擦拭,擦着擦着,他问道:“嬷嬷觉得我懂,可我不懂,为何母后极力避开我?是厌我,还是恨先皇,亦或者愧对皇帝?”
问着问着,又自顾自话:“我知道母后不能宠冠六宫的原因除了先皇的事外,另则是余家势大,皇帝防备,朝野和后宫只能二择其一。但母后来这冷宫住,不是迫于皇帝对余家的威胁,而是因为我。”
鼻子有些酸涩,好像这短短几句话就能要了他的命似的。
他没抬头,继续说道:“因为我是先皇之子,皇帝想杀年幼的我,但却碍于天下悠悠众口,杀不得。余家护我是有所图谋,而母后为我来冷宫,是与皇帝有约,只要母后在这里一天,余家还有用,我就不会死。”
皇室多凉薄,皇帝挟持皇后控制他和余家,只因他不是亲子。但世事总归如此玩笑,皇帝恨有人给自己带了绿帽子,却杀不了这个名义上的儿子,若无故杀子,天下臣民如子,怎还能信服皇帝?
如果一直跪着便能将这所有的罪责揽到自己身上,能得到母后多见见就好了。
“啪嗒。”有一滴水渍落在靴鞵上,他摸了摸,冰凉无比,就如同落在了心上。
“嬷嬷,皇帝厌弃我,是因为我是违背伦理所出,可我不曾有选择。如今我为鱼肉,便得反抗皇帝,得护母后周全。若是连母后都不肯多见见我,我选择的路,还有何意义?”
又一滴落向地面,被他眼疾手快的接住。这滴滚烫的打在手心,似是将二十年的心头话都说了个干净。
嬷嬷侧着头哭,只听里边传来一声柔柔弱弱的斥责。
“我虽为书读不广,却听阿爹讲过‘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我相信你走的道路不止为我,更为天下。”
他愣了愣,这不像母后平日说出来的话。
只听得里边继续说道:“我如今在嘉禾殿过的安逸,侍奉佛祖,十分自在。所处何地,就要为何地献一份力。你的力,不应献在嘉禾殿。我从前说过,不必总来请安,这门不会开。”
门不会开。可是母后,他也想作为子女膝前尽孝。
忍住悲怆,他重重的磕了个头,执拗道:“儿臣明白了,母后安好便好。儿臣不日便要再去苏州,待回来时,再来问候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