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南柯》三顾南枝

1、南风国

　　引言——
　　风追过大山，呼啸起来，林中树叶便吱吱地颤，惊起各家飞鸟。
　　我咽下一口酒，烈酒封喉，其滋味甚是难品，却恰恰助眠，我向这天地间大呵，唯有风回我。
　　我说：“我要走啦！”

　　遥远似有声音传来：“往何处去？”
　　我答：“往南风。”
　　声音长叹，“去吧，时也，命也。”

　　天地间隔着鸿蒙，天上的神仙俯视凡间，似稚儿观蚁，孩童用一根木棍戳来戳去，天上的神仙则挥一挥衣袖，扰乱或重序哪块土地。
　　我踏上风，旋至山外，便见一片香花草绿，远处城池高耸，城墙上的士兵肃穆庄严，守卫着南风国的土地。

　　胡三变曾告诉我，世上有种东西叫命运，凡仙俱不可违，我扬袖把酒壶摔到他脸上，身体力行告诉他什么叫我的命运由我主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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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风国境内山清水秀，阑缇绕来绕去，嘴里塞满了糕点炙肉。十里长街上猛然响起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大抵是她吃食塞多了，不然怎么会只是站在原地揉肚子？烈马鸣叫一声，阑缇面朝下被马蹄一脚踩在背上，嘴里东西吐了一地。

　　马上那人勒缰下来，秀金的靴子闪到她眼前，她哎哟哎哟地爬起来，摸了一把嘴角的食渍，讪笑着说：“大爷，想我脊背生疼，怕是裂了哪处，大爷威风，可否舍我几个药钱？”
　　眼前的人儿矮他半个头，梳着不着调的发髻，小脸灰扑扑的，衣衫也破烂不堪。少年盯过去，漆黑的瞳深不见底，阑缇被盯得哆嗦，忙说：“小女流浪在外，今日冲撞了大爷，不知大爷府上可缺打扫婆子？小女愿为奴为婢，不要工钱，只求有地可居，有饭可吃。”
　　少年歪头，半晌道：“跟在队伍后面。”

　　阑缇连忙道谢，弯腰间背上的伤疼痛无比，她哎呦一声，又低头呲牙咧嘴地向队伍后面走去。

　　行至一处府宅，少年从马上下来，旁边的侍从上前接下缰绳，少年低头吩咐了什么，便挺起背踏进门。
　　阑缇东瞅瞅西看看，正忙着拿景色填眼睛，一婆子突然从小门出来，抓着她的胳膊就往门里拉。
　　她跌跌撞撞跟过去，被推到一间房。房内灰扑扑地，干柴在墙角搁着，除此之外空空如也。

　　“你就住这里，每日清晨起来烧柴，烧完柴去洗衣服。”言毕甩门出去。

　　阑缇挠了挠鼻尖，盘腿坐在地上，和爬过的小虫子打招呼：“小毒物，你从哪儿来？”
　　小虫子不予质闻，踽踽独行。
　　背上还在痛，想必是淤血了，夕阳落山，阑缇侧躺在尘土上，绵绵入睡。

　　翌日清晨，鸡还没叫，她却先醒。
　　浑身一股土味儿，她抖了抖身子，抱起墙角的柴便向伙房去。
　　阑缇烧起柴火，风箱被来回抽着，火烧得旺。旁边的家丁热情地和她讲府中的事儿，“你说你是小侯爷招进来的？”
　　“小侯爷？是那个领头骑马的人？”
　　“对呀！你可算是得了好运了，那可是平西侯世子呀，多尊贵的人儿呢！”
　　“呆住了吧，我可告诉你，平西侯世子可是这戚王府一脉唯一的继承人，连皇上都对他另眼相待。”
　　“他叫什么名字？”
　　“戚远洲。”

　　锅里的水沸腾，家丁拿来水瓢，一下一下将水舀在盆中，见阑缇还在拉风箱，笑道：“你这 女娃，水开了还拉什么？”
　　阑缇听话站起，帮他一起舀水。

　　屋内蒸腾的白雾散着，屋外阑缇正把扒出的灰烬往土坑里到。
　　冷不丁胳膊被抓住，又是那婆子。
　　“行了，你来洗衣服，要小心搓洗，洗破了你就别在府里呆了，洗干净点儿，多投几遍。”

　　衣服金贵，自然不可蛮力搓洗，这边勾的金丝不可用力，那边绣的图样要顺着纹路轻轻揉搓，一件内袍下来，浑身是汗，直到中午吃饭，也才洗完一整套衣服。

　　婆子见状，吊梢眼剜了他一下，拿走了阑缇手上的饭碗。
　　夭寿啦，夭寿啦！戚王府不让下人吃饭啦！

　　饿着肚子洗完最后两套衣服，已是夕阳落山之时，阑缇从板凳上站起，听见前院传来吹拉弹唱的声音。

　　她挂好衣服，悄悄潜过去，宴会之中，主位的女子座旁，小侯爷正端坐其中。灯笼已经点起来了，暮色沉沉，小侯爷的脸冷白没有血色，嘴唇却是鲜红。
　　他正看着场上跳舞的舞姬们，偶尔瞅瞅上座的女子，复又很快转头。座上的女子则是下巴尖尖的，姣好的面貌被酒液晕染上酡红，头上恰到好处地插上一支蝶钗，那黄金打造的小蝴蝶，翅膀还随着她的动作一颤一颤的。

　　少年心性炽热，眼神频频抛过去，叫人了然他的心中所想。

　　阑缇搓搓被皂角烧红的手，又潜进会场旁。

　　上座的公主对少年的念头了然于心，眼波流转间，一杯酒遍递到少年跟前，“戚小侯爷，我敬你一杯。”
　　小侯爷面露喜色，举杯饮下，眼睛对上公主的，又马上移开。

　　熏烟弥漫过来的时候，满场慌乱，下人们喊叫着四散，留一部分打水的，婢女则护着公主往南苑逃，那火却像是有了魂魄一样，直直朝公主那头烧去。眼见着烧着的树木折腰倒下来，小侯爷脸色一震，飞身过去。

　　待侍从赶过来时，小侯爷正倒在公主怀里，紧闭着眼，嘴角还有一丝干涸的血迹。树木撞击脑袋，后脑勺鼓起大包，背上则被火烧到，衣物黑焦，透出黑红的血。

　　公主回宫，不一会儿，便有一个太医挎着药箱借月色入府，号了脉，伤处敷了药，留了方子，再借月色回去。

　　小侯爷趴在床上，昏迷间眉头紧皱，脑门沁出一层汗。他好似掉进了梦魇之中，梦中混乱一片，那日头毒的就跟要把他烤化一样，无论走到哪儿都逃不脱。他东躲西藏，绝境之时，眼前出现一个湖蓝色的影子，影子朝他飘过来，他闭眼，感受到凉意袭来，舒适无比。

　　醒来之时，已到第二日中午，老仆眼泪纵横地趴在他窗边，哭着说若是小侯爷就此西去，他可无颜去九泉之下见老侯爷。下人端来清粥小菜，戚远洲忍者痛坐起，一口一口，很快碗就见底，老仆见他家小侯爷如此，更是欣慰地一把鼻涕一把泪。

　　“琼华可无事？”他还惦记着公主。
　　“公主无事，已于昨夜回宫，为您疗伤的太医就是公主差来的。”

　　戚远洲点点头，侧躺回床上，湖蓝色的身影在脑海中闪现，他想起昏迷时做的梦，又昏昏入眠。

　　他是被后背上的伤活活疼醒的，这时天已黑，和之前梦中一样的炙烤让他在床上归来滚去，浑身被汗浸湿，伤处更是又皲裂开。
　　迷蒙中，他看见房门被一阵风卷开，几乎是瞬间，一个模糊的脏兮兮的人出现在他床前，伸出手点在他眉心，他顿感凉意环身，整个人安静下来。然而那人一收回手，炎热就又席卷过来，他呜咽着，那人却并未有什么动作。
　　他只得伸手去抓，那人的身体冰凉，只触碰，丝丝缕缕的就顺着指间钻进身体，他用尽全力把那人扯在床上，整个人迅速搂上去。身上的热度渐渐下降，如在炎夏吃上一口冰镇西瓜，他闭上眼，终于沉沉睡去。

　　清晨，院子里的树上意外地听了好多年鸟，它们叽叽喳喳地朝屋里叫，阑缇被戚远洲八爪鱼似的紧紧抱住，便只能用气声对着窗外道：“去去去，小心我待会儿把你们打下来烤着吃。”
　　鸟儿们这才呼啦一下子全飞走了。
　　抱着自己的人颤动了一下，阑缇笑道：“醒了？”

　　戚远洲忙松开手，撑着坐起来，见那日街上的小丫头侧卧在他床上，她脏兮兮的衣服紧贴着他的寝被，依旧是灰扑扑的小脸儿，一对并不明亮的眸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你...？”昨晚是你？他想说。
　　阑缇说：“不错，正是我。”说话间，她勾一勾指头，床幔就散落下来。

　　戚远洲紧贴着墙，大惊失色。
　　阑缇又哈哈笑起来，道：“这回你知道了，我可不是凡人。”
　　“你是，神仙？”
　　“神仙？我可不是。”阑缇摆出恶狠狠的表情向他逼近：“我是妖怪，专吸男子阳气的妖怪。”说罢还舔了一下嘴唇。

　　“不信吗？那你说，昨夜你是不是感觉像被火烧一样的热？”
　　戚远洲点点头，阑缇接着说：“这就对了，你被燃烧的树木砸到，身上就有了炎毒，这炎毒于凡人是酷刑，与我们这种妖怪啊，就是求而不得的阳气。”
　　“你抱我的时候，是不是感到凉气环身，立马舒服起来？”戚远洲又点点头。
　　“这是因为我是妖怪，还是个女妖怪，体质就更加阴寒，正好可以舒缓你的炎毒。咱们俩呀，这叫各取所需。”
　　戚远洲慢慢离开墙壁，离她近了一点道：“看来你是个好妖怪？”
　　“好妖怪？我可并非善类，等我吸尽你的炎毒，就要开始吸你的阳气了，这可是你自己引狼入室的！”
　　“炎毒...可有法儿解？”
　　“不都说了吗，等被我吸尽就好了！”阑缇坏笑着靠近戚远洲，“等到那时，我说不定就把你吸成人干儿，把你的皮啊，都扒下来做衣裳。”
　　戚远洲听他这么说，不怒反笑，“那说好了，我们算互相合作，人干儿什么的，等炎毒没了再说。”他也惊讶于自己并不惧怕这位少女，就好像笃定了她不会伤害自己一般。
　　“不过你是什么妖怪，不都说妖怪会化形成美艳女子，夜里潜入书生的别院，共度春宵吗？”
　　阑缇道：“尔等凡人，属书生最迂腐，却还偏偏要编造出个美女看上自己，啧啧，都是假的。”
　　“更何况，有实力的妖怪用不着华美的皮囊。”阑缇厉目而视，“我非善类，如果你今天没有像这般从容，而是被吓得尿裤子或是立马要杀我，我就会舍了那炎毒，毫不犹豫吃了你。”

　　戚远洲一颤，阑缇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