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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鱼和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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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夜,一弯幽月静静悬在深黑的天,洒下淡淡的雾似的薄光,笼罩了沉默的皇城。
寂寂深宫中,有一处殿宇位置格外偏远些,靠着御花园东南角,距离天子寝宫颇为遥远,正是大晟朝二皇子的居所。
远远传来巡更的锣响,三更了,正该是人梦酣时,此处宫殿内却隐隐传来凌乱的鞭梢破风声,伴着奇异的鲸鸣似的惨呼。
巡逻的侍卫提着灯笼绕过假山花丛,顺着高高的宫墙底下走过去,却对一墙之隔内的古怪动静置若罔闻。
队末一个新调来的侍卫警觉地看向高墙,步伐微有些迟疑。
“头儿,这里边……”
前头一个领队的扶着刀,回头低声呵斥:“二皇子近来甚得帝心,闲事少管,走!”
侍卫瞬间噤了声,老老实实跟上了队伍,只是心中仍然存疑,忍不住回了下头。
没听错,的确像是打人的声响。
罢了,也许是哪个宫人伺候时手脚不利索,吃了主子训诫,也是常有的事。
只是听那声声惨呼,却着实奇异。
不像人声,倒似洞箫幽鸣。
而一墙之隔的花园里,确有一人披着森白的月光,正高高扬起长鞭,狠狠抽向滚在池边草地上的一个人。
“哭!给本皇子快点哭!”
二皇子一双形状优雅的眼睛此刻却泛着不正常的亮光,眼底布着血丝,眼神炽热而疯狂,死死盯住地上不断扭动躲闪的女子。
淡淡的薄光勉强映亮那女子的身躯,只见她眼中惊惧,神色痛苦,两瓣漂亮的唇被一只沉重的铁球塞着,细细的血丝从嘴角滑落,一张绝色美人面十分苍白凄惨,被鞭打时有一瞬抽搐扭曲。
因为被铁球塞了口,她不能高声,惨叫声挤在嗓子眼,只能漏出微弱的痛吟。
鞭梢如狂风卷沙,她躲避不能,只绝望地看着满脸疯狂的男人,渐渐涣散的眼眸中蓄满晶莹泪光。
泪光渐渐聚多,颤抖的睫毛不堪重负,那泪水便破碎滚落,离眼而出的那一刹,晶莹的泪水竟瞬间化作一颗颗饱满的珍珠,在月光下泛着淡蓝的偏光,一闪而逝,就滚落在草丛之中。
而她下半边身子扭动,竟不是双腿,而是一条极长极美的深蓝色鱼尾。
——这女子,竟是一位鲛人。
二皇子眼见珍珠滚落,不由狂喜,下手愈发狠辣,然而鲛人却不堪虐打,双眼渐渐闭阖,竟是昏死了过去。
“装什么死,起来,给我起来继续哭!”
二皇子不死心地又抽了几鞭子,鲛人却一动不动,长长的鱼尾耷拉在地面,毫无生气。
他恨恨丢了鞭子,一脚踢开鲛人,弯腰将滚落的珍珠一颗颗捡起,吹了吹浮尘。
“晦气,竟比昨日更少!”二皇子把珍珠攥在手里,抬起一脚,便将鲛人踢进了池塘,看着池中涟漪冷笑,“今日你晕太早,待明日,本皇子也不打你了,只将你护着的那只贝壳剁碎了叫你生吃下去,到时才有你好哭!”
他冲池塘啐一口,转身扬长而去。水池中涟漪渐消,缓缓归于沉寂。
幽月高悬,静静看着人间。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那寂静不久的池塘竟又泛起涟漪,随即“哗啦”一声水响,那昏死的鲛人竟从池中探出身来,抬手攀住一株荷花,慢吞吞地靠着趴下了。
淡淡月光中,那双眼眸轻轻抬起,湿漉漉的眼睫下,一双深蓝色眼眸清澈透亮,正闪动着惊异的微光。
——这是哪里?
苏清让抬头四顾,看见层叠宫宇,假山高墙,而她正泡在一汪池塘里,身边是花期正盛的娇艳荷花。
嘴角被什么东西撑得酸痛,她摸了摸,心中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口塞?她遇到了什么变态?!
她试着抬手去摘,摘不下,那铁球被一根细铁链穿了,死死箍在她脑后。
甚至手腕上亦有沉重的铁铐,另一头没入水下,动作间哗啦作响,牢牢拘束着她的行动。
苏清让浑身都痛,摸不清眼下是个什么状况。她好好地在书房熬夜工作,一睁眼怎么就被人给沉塘了?
她就试着动了动双腿,却瞬间瞪大了眼睛。
鱼、鱼尾???
苏清让不是个容易慌乱的人,但这一瞬间她还是茫然了。
随便来个谁跟她说清楚情况吧,她可以食素三天。
蓦地,一道清脆活泼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叮~谈恋爱不如吃饭系统上线啦!宿主您好~初次见面,系统007将竭诚为您服务!”
苏清让:“……”
苏清让:“第一个建议,把波浪线去掉,舌头捋直了再说话。第二个建议,请问能换个代号么?”
007……这数字她看着就累。
脑海中寂静一瞬,随即机械音委委屈屈地响起:“好的,宿主,但是代号不能换,系统不具备这项权力。”
“那么废话少说。”苏清让发现让水没过身体似乎能减缓疼痛,便换了个姿势,“第一,这是何地,第二,你是何人,第三,我嘴里这个玩意儿怎么去掉。”
系统大约是没见过这么干脆利落的宿主,顿了顿才回答:“您现在是一位鲛人,身处大晟王朝皇宫中二皇子的居所;我是隶属于穿越局的系统,负责帮助宿主完成任务;您现在作为鲛人,有操控水的能力,可以化出一支匕首,将锁链绞断……当然也可能绞不断。”
鲛人?
苏清让随手捞了一捧水,心念微动,那水就变换形状,竟然真化作了一支手掌长的军用短匕。
……苏清让觉得自己的唯物主义世界观受到了冲击。
她摸了摸脑后精巧的小锁:“不用那么麻烦。”
说着,随手化去短匕,手中无形无状的清水便重新化作一枚细小的发针。
苏清让捏着发针掰了掰,发针毫无弯折。
真够神奇的。
她捻着发针摸着铁链的锁眼,摸索着戳进去捅了几捅,那锁扣便轻轻一响,开了。
苏清让随手将铁球摘出来,嫌恶地远远抛开,揉了揉酸痛的双颊,依样打开了双腕上的锁铐:“好,现在请你为我仔细讲讲眼下的情况吧。”
然后她就听到了一个暗黑版美人鱼的故事。
南海鲛人救了遭遇海难的二皇子,对这温雅俊美的年轻男子动了心,不惜在成年时选择化为女儿身,求助于临海而居准备上京赶考的一位穷书生,随他千里万里辛苦跋涉到京都,终于与她心心念念的二皇子重逢。
天真不知世事的鲛人沉溺在男人温柔的眼眸中,满心以为可与良人从此长相厮守,谁知那“良人”却是最虚伪暴虐的恶鬼,表面上翩翩君子温柔万千,实则心中厌她是个卑贱妖物,连收她做妾都不屑。
对她温柔,只图鲛人泪可化珍珠,能讨心上女子的欢心,鲛人绡可换万金,能为他笼络党羽,助自己无边野心。
于是那二皇子轻易就将小鲛人骗入宫内,锁囚在深宫池塘内,日日折磨虐打,只为逼她日夜纺纱、泣泪成珠。
然而鲛人虽天真软弱,却天生自有一段韧性,宁可疼痛欲死,也不愿为他纺纱,就是落泪,也不过痛极了,才洒出十数颗珍珠。
便是如此,每日的珍珠也是愈来愈少,更惹得二皇子勃然大怒,下手愈发暴虐残忍,乃至杀了她一直相依为命的珠母贝,并使人将好心带她上京的书生打断了腿,令他再不能参加科举。
鲛人不堪折磨,最终自断鱼尾,鲜血流尽而死。
结局本应如此,但鲛人不甘心挚友与书生受自己连累,生生断送了性命前程,于是不惜献祭生命,换来与系统的一纸契约,不求自己末路返生,但求挚友喜乐平安。
苏清让趴在荷花上,看了看被绞断的指甲,轻轻一啧:“毁童话系列。”
她翻了个身,抬手看看沾水不湿的衣裳:“这便是传说中的鲛绡罢,的确巧夺天工啊——所以我本人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我死了,然后穿越了?”
系统赞同了她的猜测:“您因熬夜工作已经猝死,主系统检测到您强烈的灵魂波动,发现您有极强的求生欲,所以吸纳了您的魂魄,给予您重活的机会。”
“极强的求生欲?”苏清让挑眉,“好意外,我一直都以为自己不想活。”
系统:“……”
“所以现在我有什么任务?”
系统:“您需要完成任务‘鲛人的自救’,每达成一节点成就,系统会为您提供求生奖励,帮助您在新的人生中衣食无忧。”
“目前最新一期的任务,就是需要宿主确保鲛人挚友珠母贝毫发无损的情况下全身而退,脱出囚牢。”
“喔,你叫谈恋爱不如吃饭系统……”苏清让若有所思,“那么奖励该是与食物有关?”
“嗯嗯,主要就是为您提供古今各类餐饮的详细食谱,任务难度系数越高,食谱珍稀程度就越高!”
苏清让饶有兴致地勾起嘴角:“倒还不错。”
鲛人自愈力甚是强悍,只这么一会儿,身上那些鲜血淋漓的伤口竟已渐趋愈合,苏清让低头,借着月光端详水面上映出的脸,不由微微挑眉。
细眉入鬓,杏眼清润,深蓝的眼瞳,花瓣儿一样的嘴唇,眼波流转间,修长的眼尾挑着几分清冷,是说不出的妩媚风情。
“不错,倒比我以前还美上几分。”苏清让指尖抚过脸侧一道血痕,语气轻怜,“小可怜,放心去,你这双眼睛再不会哭泣,你的眼泪,我叫那渣滓……拿血替你流。”
她轻声细语,却不见柔软,反倒透出些冷冽的狠意来。
系统弱弱出声:“那个,宿主,做任务的时候,建议您尽量不要OOC,以免任务不能顺利完成……”
苏清让微微冷笑:“也就是说,不崩人设不是硬性规则?”
“是,但是……”
“嘘。那就好。”苏清让竖起一根纤细修长的食指贴在唇边,“安心等着放你的奖励,别来指挥我的人生。”
系统:“……”
不、不敢说话。
夏夜沉闷,风却清爽,苏清让倚着荷花吹风,慢慢思量着脱身的法子。
锁铐好解,深宫难逃,苏清让摆动鱼尾,看着足有两米长的漂亮尾巴在月光下闪烁着幽蓝的光芒,忽然心中一动:“系统,鲛人可以化作人形么?”
系统:“可以,但现在不可以。”
苏清让不耐烦地吹了吹指甲:“别卖关子。”
系统:“……鲛人被二皇子逼着服下了他的指尖血,所以不能变化人形了。”
鲛人不能离水,如若难以化形,便只能被困在这一方池塘,无法可逃。
苏清让挑眉:“人的指尖血还有这能耐?”
系统:“他不是人……大晟朝皇室宗亲都有金钱豹的血脉,虽然稀薄,但猫科动物天生对鱼类有压制,所以他的指尖血可以压制鲛人。”
苏清让:“……”
“所以我穿的是个玄幻世界?”她有些匪夷所思。
“呃……”系统,“准确来说,不算是,因为这片大陆除了少有的几条鲛人和皇室的豹子祖先,再就没出现过其他什么精怪了……”
苏清让思路很清晰:“但这条小鲛人还有个挚友,珠母贝。”
系统:“……好吧,还有珠母贝,但真的再没有其他东西了!”
“行吧。”苏清让保留意见,“所以解决指尖血的方法你知道么?”
“当然知道!”系统自信满满,“只要再服用一滴皇室嫡系成员的指尖血,以毒攻毒,就解开啦!”
苏清让冷笑:“所以我下次见着了那个人渣,还得扑上去咬一口?”
系统:“……也可以找别人啦。”
苏清让看看这一方堪称偏僻荒凉的小院,彻底失去了和系统交谈的欲望。
她重新趴在荷花上发呆。鲛人的视力一般,但听觉嗅觉却是惊人的敏锐。她听得见每一片草叶被风吹动的声音,听得见水下小鱼唼喋青藻的窸窣,也听得见远处高墙下小虫煽动翅膀的嗡鸣。
突然,她耳尖微动,轻轻一声:“嗯?”
系统:“怎么了?”
苏清让伏在荷花上:“有人来了。”
三面高墙俱无动静,只听得见侍卫整齐的脚步声经过,又很快恢复了安静。
须臾,离荷池最近的那面高墙之上,就悄无声息地多了一团暗影。
那暗影悄然飘落在地面,没发出丁点的声响,随即脚尖点地,便猫似的静而迅速地直往池塘奔来。
苏清让单手枕着荷花,荷叶掩映间,一双幽蓝眼眸静静看着那人跃上一片荷叶,低头似在池中搜寻着什么。
苏清让右手浸在水里,已然紧紧握住了一把短匕。她轻摆鱼尾,长长的鳍悄然出水,在月光下如雾也似,撩起一串儿水珠,猛然挑开那人黑色的头巾。
——露出了一张深刻俊美的脸,和头顶一双毛茸茸的黑色的猫耳朵。
男人蓦然一惊,条件反射似的回首去抓鱼尾,却只觉一片光滑冰冷的鳞片划过掌心,只留下一片湿凉。
苏清让被他手心的温度烫了下,微微笑起来:“夜半造访,不知阁下所为何事啊?”
她默默盯着男人头顶的猫耳,水下的手指摩挲着匕首把柄,有点儿蠢蠢欲动。
……好萌,想rua。
女子声音缥缈空灵,男人眼神一厉,反手削去数枝簇拥的荷叶,就看到一绝美女子披着白色薄衫,倚着一朵娇艳荷花,神色淡然,姿态慵懒,长长的头发如墨似的晕在水中,深蓝色鱼尾露了个尖儿,在水面上悠然地摆动。
男人手中长刀一滞,手指骨微微用力到泛白,一双深邃凤眸紧紧盯着苏清让,声音沉沉:“鲛人?”
苏清让支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望着他头上一对猫耳,学他的语气:“唔,小猫咪?”
男人眼角一紧:“……”